初見記青衣(1 / 1)

我見明月 硯說 4488 字 23天前

“吱呀”一聲,房門被緩緩推開。

有人從屋外走了進來,陽光透過門縫灑在床榻上,有些刺眼。

我微閉雙眸,將思緒從剛剛的夢魘中抽回。

十三年過去了,秦家被滅門的場景時常出現在睡夢中,仿佛我曾親臨過現場一般。

“姑娘醒了?今日可感覺好些了?”少年取下背上竹簍,俯身放在小方桌旁。

“多謝相救,好多了。”我從床上撐坐起身,對著來人說出了遇見以來的第一句話。

前天夜裡,我奉“綠舟”之命追殺榮親王至此,雖順利完成了任務,卻不幸跌落山崖。好在生死關頭,尚存一絲理智,借助袖中防身匕首,我最終平安落地。

隻是那“九轉迷魂香”藥效過於強大,很快我又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便已躺在這間木屋之中。

身旁,這陌生少年神情專注,手中銀針閃亮。

我心下一驚,正想反擊,他似有所感,柔聲解釋:“姑娘莫怕,在下是醫師,在幫你解毒。”

當時我雖並不信這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男子,卻因迷魂香餘毒未清,無力反抗,隻能任其擺布。

好在他的確不是壞人,至少沒有在我病弱時趁人之危。我也能明顯感覺到,此刻神智較之於昨日,已然清明不少。

“那就好。”少年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姑娘不必客氣,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走到窗前,卷起了窗戶上的草簾。

陽光頓時從屋外傾瀉,原本昏暗的房間瞬間變得明亮。

我這才第一次看清了對方的容貌。

這是一個長相極為清俊的年輕人。

第一眼掃去,身姿頎長,姿態挺拔,默然靜立時宛若春日青竹,生機盎然。

細觀其麵容,便見黛眉如畫,翦水秋瞳似山澗幽泉,澄澈明亮;高鼻之下,唇紅齒白,連帶著嘴角那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都多了點柔情。

縱使我行走江湖多年,俊男美女見過不少,卻未曾有人像他一般,肌膚白淨細膩得如同頂尖的羊脂白玉,吹彈可破欺霜賽雪,竟是比之二八少女也不遑多讓。

或許也正因如此,那身簡陋的粗布青衣穿在他身上,不僅不會讓人覺得寒酸,反倒更襯得他清雅雋秀,不似凡塵中人。

此等容貌,此等風姿,這人當真隻是此處的一個鄉野醫師?

正想著,耳畔突然傳來兩聲輕咳。

我回神,視線與聲音的主人撞了個滿懷。

“姑娘……”少年臉頰微紅,與我對視片刻後,倏地垂下眼眸。

我這才發覺,剛才一直盯著他出神,忙收回目光。

氣氛霎時有些尷尬。

“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沉默片刻,對方率先開口。

“秦忘月。”我調整了一下坐姿,麵無表情地自我介紹,“遺忘的忘,月亮的月。”

“秦……忘月?”他猛然抬眸,眼中流露出短暫的驚愕。

這反應,有些古怪。

“公子可是覺得,”我直視著他的雙眼,開門見山道,“我這名字有何不妥?”

“沒有沒有,”似是意識到自己失態,少年乾笑兩聲,連忙解釋,“秦姑娘與在下一位故人姓名十分相似,在下猝然聽到,有些詫異。”

“噢,那真是極巧。”我敷衍地點了點頭。

這世間同名同姓者眾多,名字相似者更是多如牛毛,真有此等巧合,倒也說得過去。

“是啊。”他唇角漾起一抹淺笑,看向我的目光逐漸悠遠。

我不滿地彆過頭,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姑娘要不要喝點水?”片刻之後,他起身走至桌前,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壺。

茶水從壺口緩緩流出,落入白瓷茶杯中,發出了悅耳的聲響。

少年姿態端方,舉手投足間有種難言的貴氣。

“給。”他返回床邊,微笑著將那杯清茶遞到了我麵前。

我緩緩接過茶杯,目光不自覺地朝對方白淨的雙手掃去。

這人手掌厚實,手指修長而勻稱,除了指腹和掌心有些許薄繭外,其餘地方皆光潔如玉。

顯然是個養尊處優、鮮少沾染俗務的公子哥兒,而且,絲毫沒有過練武的痕跡。

“多謝。”將茶水移至唇邊,我並未立即飲下。

“姑娘客氣了。”他微微一笑,轉身回到了桌旁,斂衣坐下。

“對了,”像是想到什麼,他斟茶的手一頓,“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還受了如此重的傷?”

看在這人救過我的份上,沉吟片刻,我胡亂編造了一個理由:“實不相瞞,仇家追殺至此。”

“難怪。”他看了一眼我肩頭傷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顯然對這個解釋並未起疑。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我這才發覺還未問他姓名。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在下連清,連理的連,清水的清。”

連清,連清。

我默念這個名字,眼前似乎真的出現了一汪在山澗緩緩流淌的清泉,乾淨清冽,正如這人給我的感覺一樣。

倒也算人如其名。

似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連清放下茶杯,略一沉吟:“姑娘一日多未曾進食,想必有些餓了,在下這就去弄些吃食過來。”

聽他這麼一說,我確實覺得腹中有些饑餓,遂說道:“勞煩公子了。”

“姑娘且安心休養,在下就在隔壁。”行至門口,他又回頭叮囑:“若有任何需要,姑娘喚一聲即可。”

連清走後,我掀開被褥,準備下床到外麵看看。

誰知腳剛一沾地,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立刻襲來,我險些摔倒。

此次刺殺任務雖順利完成,但到底傷得太重,怎麼看都是我虧大了。

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重新坐回床榻,凝神屏息,嘗試著運氣調理。

奇怪。

平日裡源源不斷的內力,今日仿佛被無形之力阻塞,四處亂竄不說,還時常停滯不前。

這是怎麼回事?

莫不是傷勢過重,留下了什麼病根?

可以前好像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看來得早些回“綠舟”找老醫師們瞧瞧身體了。

半刻鐘之後,我推開了房門。

屋外青山蒼翠,連綿不絕,宛如世外桃源。

正如連清所說,我住的這間木屋旁,還有另一間小屋。

透過敞開的房門,隱約可以看到裡麵有個青綠色的身影在忙碌。

“連醫師。”我不由分說走了進去。

正在灶台上擇菜的少年見到我,微微一愣,隨即停下手中動作。

“姑娘傷勢那麼重,怎的就起來了?”

感激他兩日的救助照顧,我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禮。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忘月不勝感激。隻是忘月還有要事在身,需先行一步,這些銀兩還請你收……”

“收”字還沒說完,欲取荷包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

沒記錯的話,前天夜裡,為了追黑衣人和榮親王,昏昏沉沉中,我好像把腰間包括腰牌在內的一大堆東西,全弄丟了。

如今莫說診金,便是下山吃飯的銀子,也拿不出來了。

裝作不經意將手收回,我隻好厚顏無恥道:“對不住,荷包丟了,連醫師若是不介意,診金待我回家再行送到。”

“不用,救人乃醫者本分,忘月姑娘不必掛懷。”停頓片刻,少年微微詫異,“姑娘的意思是,現在就要離開?”

“嗯。”我點頭。

容親王已死,但黑衣人的屍體尚未處理,若有人追查至此,恐會引起禍端,還是儘早過去毀屍滅跡為妙。

“可你的身子……”連清放下手中野菜,急忙走至我身旁,清亮的眸子裡滿是擔憂,“姑娘身子虛弱,還需修養些時日才好。”

聽出了他話裡的關心,我看了看已經被包紮好的傷口,耐心解釋道:“連醫師有所不知,忘月自小體質異於常人,這些小傷並無大礙。”

“並無大礙?”小醫師瞪大雙眼,一副活見鬼的表情:“姑娘莫不是在開玩笑?”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解釋——殺手的受傷標準,與常人不同。

連清搖了搖頭,繼續勸道:“姑娘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最多半個時辰,飯菜便可做好。”

我急於離開,自然再次拒絕。

誰知這少年十分固執,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

我本就沒什麼耐心,霎時間便湧起了一股怪異的感覺:我與此人萍水相逢,並不相熟,他不過救了我一次,為何要一再強留?

莫非是想挾恩圖報?

思及此,我警惕地盯著他:“連醫師可是擔心忘月離開後拖欠診金?你儘管開價,我在此立誓,定會將銀兩奉上,若違此言,天打雷劈。”

“怎麼會!”少年臉色霎時由白變紅,“姑娘嚴重了,在下說過,不要姑娘的銀子。”

不要銀子?

這就奇了,看病給錢天經地義,他不要銀子,難不成……

難不成想讓我以身相許?

話本裡可常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橋段!

心中胡亂猜測,下意識抬頭,連清不知何時走到了門口,那襲粗布青衣裹住了一身修長身姿。

他背對著陽光,臉頰微微泛紅,口中似乎還在說著挽留的話,然而我此刻已然沒有耐心去聽。

常年的殺戮本就讓人變得冷漠,而對方又是這般支支吾吾不肯說重點,便越發讓人覺得起疑。

若真想讓我以身相許,可此人身段之妙,模樣之盛,怎麼看也不像是會缺女人的樣子。

或許,是我想多了,他其實另有圖謀?

會是什麼?

心念急轉間,忽然想起自己那不對勁的內力,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一個怎麼看都不屬於這裡的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難不成一切都是他動的手腳?

思及此,我目光驟然轉冷。

“姑娘,在下已經為你備好了……”

四目相對,少年猝然閉嘴。

我快速彎腰,拾起一片用來引火的枯葉,向前一擲,乾枯的葉片瞬間化為利刃,直朝對方腦袋上削去!

不管他有何企圖,刀下出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