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綠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她做決定一向隻在瞬間,耗費時間的是準備,無論做什麼,她似乎總是需要花費很多時間精力去準備。
要處理的人和事......方知綠睜開眼,在一片黑暗中梳理,讀大學時就斷了聯係的家人,死掉的唯一的朋友,已經提出辭職的工作......
這一次,似乎反倒沒什麼可準備的了。
啊......對了,還有一個人,林崇越。
從陳青瑩死後,她就沒再聯係過他了,林崇越也未曾主動發過消息。
要再見他一次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擲出去的飛鏢,不論是落在標靶上,還是其他什麼地方,總之得有個落腳地才能罷休。
方知綠從床頭摸過手機,淩晨一點五十六分,不管有多麼急迫地想要讓飛鏢落腳,這都不是個適合聯係人的時間點,至少還要等待六個小時。
她已經完全清醒了,得找點事情,打發這六個小時。
方知綠坐起身,掀開被子,赤腳走到窗邊,抬頭望向天空,今晚的雲層很厚,但沒有遮住月亮,那圓圓的一輪很鮮明。
她靜靜地看了幾分鐘,這是個很適合做瑜伽的夜晚。
換上了瑜伽服,將窗簾完全拉開,在窗邊鋪上一個瑜伽墊,讓月光儘情傾灑進來,方知綠開始做起了瑜伽。
不同的瑜伽式能活動到不同的肌肉部位,頸部,肩部,背部,腰部,腹部,臀部,腿部......她以前一次隻會挑兩三個部分湊成一套,練上四十五分鐘,再加上十五分鐘的舒展運動,將將湊滿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是她實踐出來的極限,不是體力,而是耐性。
可今晚,她有很長的時間,也有很多的耐性,從頸部開始,一直拉伸到後跟腱,從頭到尾,她一點點開發著每個部分的肌肉筋骨。
像是重新了解了這具身體一樣,她通過輕微的痛感一一確認了每個部分的存在,這是她還作為人的時候,才能做到的事,畢竟植物沒有痛覺神經。
她沒有采取激烈的瑜伽式,溫和地、循序漸進地推進,像是小火文煮一般,直到滿身大汗,肌肉燃燒的熱度從皮膚滲出。
最後她用拜日式中的祈禱式——雖然拜的實際是月亮——結束了這場久違的自我問候。
結束時,她唱頌了三遍“Shanti”,瑜伽老師告訴她,這是祈禱和平寧靜的意思,而三遍則是對動物界、植物界、礦物界三個世界的和平祈禱。
沒有什麼比現在更適用的時候了。
方知綠睜開眼,深深凝望了一眼那輪位置偏移,變得模糊曖昧的月亮。
已經五點了,這場漫長的自我對話,持續了三個小時,但方知綠竟然毫不疲憊,有一股源源不斷的活力從她小腹處往上湧動,流向四肢。
那是她從未感受過的,不屬於她的力量。
方知綠走進浴室衝洗,脫掉所有衣物,□□地站在橢圓狀的鏡子前,觀察自己的身體。
從外觀來看,看不出什麼變化,如果變成植物,會是什麼樣?想來植化過程也是漸進式的,應該某些部分會先呈現植物特征的吧。
最先會是胸口嗎?畢竟那兒似乎是植物大本營,方知綠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在腦子裡大致想象了一下那畫麵,惹得太陽穴抽動了下。
她對自己的身體大致還是滿意的,健全潔淨,勻稱修長,富有彈性,但她還從未充分地享受過自己的身體。
方知綠長長呼出一口氣,跨上洗浴台,打開了花灑,騰然升起的迷蒙水霧中,她想:“在變成植物之前,還是好好享受一次吧。”
洗完澡,吹乾頭發,做好護理,挑好衣服......做完這一切之後,方知綠看向窗外,天已經開始蒙蒙亮了。
八點,她就會給林崇越發送信息。
方知綠一邊在腦子裡組織著信息語言,一邊準備著早餐。
她往奶白色圓墩狀的烤麵包機裡放進兩片吐司,轉身從冰箱裡掏出一袋鮮奶,倒進牛奶杯。
【林崇越,和我睡嗎?】
她喝了一口冰牛奶,思索這樣會不會太直接?
【林崇越,今天有空見麵嗎?】
好像又太委婉了......
【林崇越,我有個不情之請。】
她一邊想著一邊喝著牛奶,在麵包被烤得酥黃之前,就把牛奶喝光了。
方知綠握著透明牛奶杯,站在料理台前,找不到一句合適的邀約詞。
算了......她按了下出水按鍵,開始清洗牛奶杯,到時候手機上第一次打出來什麼就是什麼。
最後,她發出的消息是——
【林崇越,我想見你。】
消息發出去的一小秒,手機開始震動,上麵顯示著“林崇越”來電。
明明主動出擊的是方知綠,到這一刻,她卻先猶豫了,一定要做到這一步嗎?
林崇越對她並沒有特彆的感情,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綠絲,等她消失,綠絲的影響力褪去。
林崇越再想起她,想起現在發生的一切,會是什麼感受?茫然?懊悔?還是頹喪?
......管他呢,方知綠想,反正我是個自私卑鄙的家夥。
林崇越,碰上我算是你倒黴......
方知綠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林崇越的沉朗的聲音:“什麼時候見麵?”
“現在?”
“可以,你現在在哪兒?”
“家裡。”
“你家附近有家私人會所。”
“林崇越,你直接來我家吧。”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方知綠有點緊張地握緊了手機,綠絲對林崇越的影響力較弱,方知綠沒把握他會答應。
她聽見自己心臟上躥下跳的聲音,然後,隨著一聲“好”塵埃落定。
二十分鐘後,林崇越出現在了她家門口。
方知綠往裡拉開門,看到林崇越臉的一瞬間,身體就被這股強大的吸引力攪懵了。
二十五年間,她從未體會過這麼蠻橫不講道理,野蠻到近乎掠奪的本能吸引力。
如果是高中時那次偶遇,隻是純潔心靈的萌動,前兩次見麵,大概就是萌動的複製。
而這一次,就在此刻,在門口對望的這個瞬間,她被某種絕對的具有壓倒性的東西擊倒了。
像是在非洲草原,暴雨來臨的前一刻,悶雷滾滾,野草伏風,一隻母獅從草裡抬起頭來,看到地平線上,緩緩現身的一隻雄獅,空氣很沉,被蓬勃的欲望、雨季到來的生機墜滿。
她渴望他,非得現在、立刻、馬上抱緊他不可。
方知綠渾身,強撐著釋放出綠絲,大量地、不計後果的綠絲。
在這幾乎要把兩人完全包裹的綠絲中,方知綠一把拽過林崇越的襯衣領,吻了上去。
激吻之後,方知綠開始扒林崇越的外套,林崇越抓住她的手,“等一下。”
方知綠氣喘籲籲,視線如膠,“等什麼?”
林崇越麵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神情,好像思緒飄到很遠,被抽了魂。
方知綠稍稍冷靜了點,擔心是不是自己剛剛異能用得太狠了,把人給整傻了,她微微往後撤了半步。
林崇越卻像回過神來,注意力回到麵前的方知綠身上,“不等了,我從來不該等的。”
什......什麼叫從來不該等?方知綠還來不及細細琢磨,就被撲麵而來的吻奪取了神智。
窗簾隻留了一絲小縫,雖然這個點天已經大亮了,
屋裡還是昏沉似夜。
接下來的三天,方知綠一刻也不曾跟林崇越分開過,除了補充必要的水分和少許食物,其餘時間,他們都在沉默中用肢體去對話。
方知綠不喜歡說話,沒想到林崇越比她話更少,她抹去他額發搖晃的薄汗時,叫了他的名字,“林崇越。”
“嗯。”
“林崇越......”
“嗯。”
她叫他,他就答,於是她像失了智一般,一遍一遍地叫他。
在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之後,林崇越低頭,堵住了她嘴唇。
......
三天荒唐得像一場綺夢,他們聊了什麼,做了些什麼,方知綠什麼也記不清了,一切都變得影影撞撞,剩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隻有一件事,她記得很清楚。
第二天窗外下起了雨,不算小,雨點敲擊玻璃窗,
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隔著窗簾傳來,真的像是遙遠非洲的雨。
他們並躺著聽了會兒雨聲,方知綠沒由來地問了句:“林崇越,你喜歡植物嗎?”
“哪種植物?”
“就隨便什麼植物。”
“隻要不是會散發臭味的,都還挺喜歡的。”
“你家裡有養植物嗎?”
“有一顆南天竹。”
“隻有它嗎?”
“對。”
“那它未免會有點寂寞。”
“植物應該不會有寂寞的感受。”
“誰知道呢?”
林崇越反身抱住了她,“那我再添置一株植物。”
那一瞬間,方知綠真的有想過,要是完全植化之後,要不乾脆去陪林崇越家裡的那顆南天竹?
但她很快否定了,算了......都變植物了,還纏著林崇越,那他未免也太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