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緊急結束，方知綠被叫進了經理辦公室。

經理很客氣地給她倒了杯茶，“坐，先坐下再聊。”

“知綠啊......你剛剛說辭職，是怎麼一回事？怎麼突然說辭職，有其他公司挖你？”

“沒有，我隻是想休息了。”

“休息這個好說嘛，你來不來公司都隨意的啊，項目跟著走就行了。”

“我也不想跟項目了。”

“你手頭的項目不是都很順利嗎？有什麼問題，你可以跟我說的呀！”

“沒什麼問題，你考慮一下那幾個項目怎麼分配，我會做好交接。”

話說到這個份上，經理也沒了好臉色，點起一支煙，眯眼噘嘴吸了一口，“知綠啊，你從畢業就來公司工作了吧，這才幾年，你的薪資獎金都屬於最高的那一層了，公司，部門都待你不薄啊。”

“比起我為公司賺的而言，那算不了什麼吧。”

“那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你以為光憑你就能拿到項目嗎？離開這個平台，你什麼都不是！”

“那就什麼都不是吧。”

“......我不會批你的辭職申請的。”

“辭職是通知，不是申請，三十天後自動生效，郵件我會直接發給人力，也轉發你一份吧。”

“方知綠！你現在是有點本事就嘚瑟是吧，我告訴你，出了這門，你彆想混下去，還有，你得簽競業協議，三年之內不能去同行業其他公司任職。”

方知綠靜靜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臉，“三年前，你跟我說，人都有合適的位置，不會硬耽誤我，你還記得嗎？”

經理臉上現出一絲茫然，顯然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方知綠低下頭，輕輕地笑了聲。

隻有她還記得你而已，沒意思......真沒意思。

她曾經以為這個植物異能是來拯救她的，讓她拿到項目，獲得認同，得到金錢。

可現在看來，完全用錯了地方吧。

又或者，她根本不該用的，但在那種情況下，人的本性不可能不用。

要是她沒有這個異能就好了。

或者人生會很艱難，但她不會像現在一樣，內心一片荒蕪，像大火燎原後的荒地。

方知綠像是渾身的力一下被抽空，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什麼也顧不得了，轉身推開玻璃磨砂門，將一句氣急敗壞的“你站住！”留在門內。

外麵的工位很安靜，但同事們都在瞧瞧觀望，趴在隔板上，像一群隻有眼珠子在滴溜轉的蜘蛛。

方知綠能察覺到他們的視線，但已全然不在乎了，回到工位拿起自己的包就走。

她沒有開車，就這樣沿著馬漫無目地的往前走，街道之間是如此相似，走了許久，好像仍然停在原地。

疲憊灌滿下肢，方知綠終於在一個過街路口前停了下來，信號燈紅了又綠，綠了又紅，她就這樣站在那兒放空，偶有路過的行人疑惑地覷她一眼，但很快忙著繼續趕路。

在信號燈變幻第三十一次的時候，方知綠仰起頭，虛著眼望向天空，太陽強烈得模糊成片，像假的一樣。

她抬起胳膊，用手背遮住了眼，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喪失對生活，對他人的真實觸感？大概是從她體內的那顆植物覺醒異能開始，當發現他人的喜愛可以被輕易操控，一切都變了，她逐漸沒法把人當“人”看待，對“人”的生活喪失了興趣。

“那株植物的異能操控了她。”方知綠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她活得越來越接近一株植物。”

寄生物不僅霸占了宿主的身體，還在同化她的意識，這樣下去，身為“人”的她將會徹底消失。

得把這個寄生物拔出去！方知綠知道常規的醫療手段幫不了她.....植物研究協會那群人，或許會有辦法。

一片烏雲飄過來，遮住亮得模糊的太陽，世界一下暗下來，卻讓人看得更清晰。

這時，燈變綠了，開始讀秒。

方知綠終於抬起腳邁出去，走過人行道。

方知綠又去了一趟丘北植物園，憑著記憶找到通向玻璃花房的小門，敲了幾下，預料之中的沒人應聲。

門外不知名的黃色花朵散發著濃香，園裡很靜，連鳥蟲鳴叫聲都很稀疏。

“通往異世界的門，隻會開一次嗎？還是因為沒有引路人？”方知綠靜立在門口，想著在門口搭個帳篷蹲點的可行性。

這時，背後響起一聲“方小姐？”

方知綠轉過身，領路人來了......

瞿意明綻開熱情的笑容，走近兩步，“方小姐，真的是你！你是來遊玩的，還是？”

“我想見上次那個女人。”

“花蘿？”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就是在玻璃花房見過的那個。”

“那就是花蘿。”瞿意明似乎有些可惜，“她不在，最近世道不太平，植研會很缺人手，她可能沒空過來，方小姐有什麼事，我可以代為轉達。”

“我要談一筆生意，除了她，你們還有其他人能做得了主嗎？”

生意......他還是第一次碰到來談生意的，瞿意明眼底掠過一絲晦光:“可以稍微細說一些嗎？是什麼生意？”

“我想要剝除我的異能。”

瞿意明難掩詫異，忍不住問道:“您的異能......對於您而言，應該是很有利的吧？

“什麼叫有利？”

“輕易得人心，不論誰來看，姑且都可以算作有利吧。

“正是因為太輕易，有利與否，也變得含糊了。”

瞿意明還是不太理解，在他見過的植物異能中，當然有一些沒那麼實用給人帶來困擾，類似“疾病”的異能，但輕易得人心，竟然也會出現在想要擺脫的異能表內，著實......有點反人性了？

這個方小姐不僅異能特彆，個性也不尋常啊......

“我會上報協會，到時候自會有人聯係您。”

“好，謝謝。”方知綠微微頷首示意，與瞿意明擦肩而過的瞬間，忽然頓了下腳步，“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

“請說。”

“你的植物異能是什麼？”

瞿意明嘴角上揚，眼角笑得皺起褶，“很遺憾，我隻是個普通人，不過有一點，我好像很擅長種養黃色類花朵，這算是異能嗎？”

方知綠想起那捧黃色鬱金香，門上的不認得的黃色花朵，抿起嘴角，“當然算。”

“哈哈哈哈。”瞿意明開懷大笑，“方小姐，我很期待，跟您的下次見麵。”

方知綠捕捉到“下次”這一字眼，看來剝除異能不是個簡單的小買賣，要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一次能支付的，所以瞿意明才會這麼篤定地說“下次”。

淩晨一點三十八分，方知綠醒了，更準確一點說，她的意識醒了，眼皮還合著。

她聽到有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呼喊她：“方小姐……方小姐……”

“你是……花蘿？”

“對，是我。真是抱歉，這個點打擾你，最近事情太多，我隻有這個時間有空。聽瞿意明說，你想要跟我們做生意？”

“是，我想要剝除身上的植物異能。”

“我很想說可以，但是對於這個事，我隻能告訴你，目前為止我們還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就像醫學界還沒有攻克癌症一樣。”

方知綠沉默了，“為什麼你會用癌症來類比植物異能？”

“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畢竟這兩者本質上都是一種突變。”

“但癌症會致死。”

花蘿安靜了幾秒，“很抱歉，植物異能也會，如果將死定義為作為‘人’的意識的完全消亡，那麼植物異能發展的最終方向，也是人的死亡。”

“你說意識消亡，那身體呢？”

“會變成植物，但如果你擬態能力足夠強，也可以維持人的外形，但那不是人，隻是類人的植物，不會認為人是同類，對人類社會無法共感，我們稱之為畸變植。植物異能者從覺醒的那一刻開始，就踏上了不可逆的植化之路，這條路的終點就是畸變植。”

“變成畸變植會怎樣？”

“畸變植不同於普通植物，可以自主運動，有殺傷力，對人類社會破壞性極大，一經發現，會被清理掉。”

“就沒有到沒人的地方自己安靜待著的畸變植嗎？”

“應該有的，不過我能見到的，肯定都是不安分的，不出來惹事的畸變植，目前還沒有強製的處理措施。”

“你說的那個植化過程大概有多久？”方知綠想，她得著手給自己挑個偏遠無人煙的墓地了。

“這個因人而異，有的幾個月，有的幾十年，目前我們研究所推出的特效藥，可以減緩植化的速度，而且——”說到這兒，花蘿停了下來。

“而且什麼？”

“我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你，這隻是研究所的推測，還不屬於確定的信息。”

“說來聽聽也無妨。”

“植物異能中有一類是治愈係，目前有出現‘愈合’、‘清潔’，功效分彆是治療創口和祛除汙染組織，研究所推測有可能有一個最高級的‘淨化’，大致相當於電腦的格式化，能夠完全淨化掉人體內的植物組織。”

“那‘淨化’不會淨化掉自己嗎？”

“有毒植物也不會毒死自己啊......”

“所以淨化者能淨化植異者，自己卻注定隻能變成畸變植嗎？

“目前的研究結果來看，是這樣沒錯。方小姐，說了這麼多，我想你大概明白了，目前沒有剝除這一說法，隻有先加入植研會，定期領取特效藥控製植化進程，等待‘淨化’出現。”

“加入植研會，需要做什麼？”

“按照你的異能，大概會被分到行動組，清理畸變植，維護片區穩定。”

“畸變植......應該不是那麼容易清理的吧？”

“要看畸變等級，我們不會一開始就派你去做很危險的任務，畢竟每一個植異者對我們來說，都很珍貴。”

“我需要考慮一下。”

“當然，如果你考慮好了決定要加入，我們會馬上派人帶你到基地培訓，所以如果有什麼要處理的事情也好，關係也好，請你先提前準備好。”

“好，我怎麼聯係你？”

“你知道我是誰，可以通過植物直接聯係我的，就像我聯係你一樣，所有植物都是天生的通訊專家。”

“萬一我還不太靈光呢......”

“那就打瞿意明電話吧，他會傳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