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家味門口貼出一張通知。寫著“休息兩日”,並畫了一張稍顯神秘的小笑臉。
白晝剛至,夏以臻已經趴在盛朗床邊,兩隻手托著腦袋,直直地盯著盛朗看。直到盛朗翻了次身,看到她有些吃驚。
“…乾嘛呢。”
夏以臻啵的親了他一口。
盛朗閉上眼笑笑,把她抓到懷裡抱了一會兒,夏以臻才鑽出一張臉說:“生日快樂。”
盛朗愣了很久。
他之前托張彼得從燕市幫他買幾樣東西寄過來,張彼得非要堅持親自來送。夏以臻建議既然張彼得大老遠跑來,就停業兩日,好好陪他玩玩犒勞張彼得。原來這兩人都是幌子。
盛朗是真沒往自己生日上想。
在繼母家住的十年,他是刻意不過生日的。盛朗並不覺得這樣的一家人勉強湊在一起給一個故去前妻的兒子慶生會有多快樂。
況且盛玉麟日日在忙,而繼母對討債鬼盛宸的操心從沒停止,沒有心情更沒有心思,關注某個對寄居者來說很特彆的日子。
起初一兩年,在盛家為盛宸舉辦生日晚宴的時候,繼母會出於禮貌和某種風度,在眾人麵前對盛玉麟說,等小朗過生日的時候,我們辦一個更盛大的。盛玉麟摟著繼母,舉著酒杯點點頭,一臉欣賞與認可。
隻不過這些話最終都是石沉大海。
盛朗閉口不提,所有人也就忘得一乾二淨。隻等他的生日已經過去大半年,繼母才偶然像想起某隻她戴膩的首飾一般,誇張地一拍腦袋,叫著說她一不小心將小朗的生日錯過了,這可怎麼辦。
盛朗那時已經會鋪台階給對方下了。他心裡根本無所謂,但客氣地說自己不喜歡熱鬨也不喜歡過生日,他有功課要做,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些事上。
盛玉麟便抽著煙,虛起眼睛點頭道:“不過就不過吧。將軍趕路,不追小兔。”,他是真的自豪兒子有自己的影子,從不拘泥小節。
盛朗覺得很沒意思。
他討厭、甚至害怕在這樣一棟迷宮一樣的房子裡,盛玉麟的商界友人會帶著禮物與麵具,像對盛宸那般媚笑著對他,說出一些和他毫不相乾的讚美與祝福。
他更怕的是這樣的場麵會覆蓋並玷汙他對生日的僅存記憶。
盛朗記憶裡的生日,永遠發生在鬨市那間五十平的小房子裡。
媽媽會提前收攤,提前騎車去很遠的商場,捎回一隻很小的蛋糕給他。一回家又匆匆係著圍裙,炒出一桌家常菜,全是盛朗愛吃的。
關上燈,燭火點燃的瞬間,盛朗看到牆上媽媽的影子突然變得碩大,媽媽左右搖動身體,拍手為她唯一的兒子唱生日歌。
盛朗望著牆失神,他看到媽媽巨大的影子開始變成一叢旺盛的篝火,很溫暖,也像一座快樂的大山,矗立得無聊,搖了搖雄偉的身體跳舞。
盛朗這時就想靠上去,鑽進媽媽懷裡,然後幸福地吹滅蠟燭,心裡說,請神讓他快點長大,讓他變成大人,也有這樣大的影子。
盛朗不想這樣的記憶被取代。
所以在盛玉麟家的十年他拒絕過生日,拒絕到後來,這一日已經平常到和所有日子沒分彆了。
直到生日快樂被夏以臻說出來。
“謝謝。”盛朗有些不知所措,他在想自己似乎沒提過這個日期,又想應該說點什麼,可是語塞,心跳震耳欲聾。
“今天請務必快樂。”夏以臻說著,不懷好意的臉粉粉的,像隻桃子。
她憋了快一個月,想看到的就是這一瞬,盛朗很少有的、吃驚的樣子。隻是這樣的驚喜還遠遠不夠。
閉門謝客的家味很安靜,隻有小廚房裡孫靜香切白菜絲的聲音,手起刀落,脆生,卻很緩慢。盛朗跑下樓,“我來吧奶奶。”
孫靜香撥了下盛朗,“躲了躲了,出去等著,沒聽說過哪家小壽星還要自己煮長壽麵的。”
盛朗嘴張了張,又被孫靜香推出去:“你也是個操心命,看人家夏以臻,隻管等著吃。”
“怎麼又說到我頭上了。”夏以臻趴在桌上,調好手機鏡頭對準孫靜香的背影。她已經養成隨時隨地為畢業作品儲備素材的習慣。
夏以臻覺得眼前的鏡頭就很和諧,孫靜香的銀發在吊燈的光線裡,發出一種柔和的、靜謐的亮,有種被時光衝刷過後的安寧。盛朗靠在門外,脊背修挺,視線不放心地落著,年齡的衝突在這一刻因為一碗長壽麵而消弭。
孫靜香身體顯然不如原來有力氣,動作沒有過去乾練,慢悠悠的,做一會兒就要歇一會兒。但當擀麵杖和案板接觸,篤篤的聲音慢條斯理地傳來,一切在鏡頭裡還是顯得溫情有力。
孫靜香煮熗鍋麵一絕。夏以臻跑去對準鏡頭,鍋熱得冒煙,一入油就開始滑小蔥嫩肉絲熗鍋,香味剛濃,就把過冬儲的白菜切絲下進去。麵是孫靜香天不亮起來揉的,眼前現擀現切,半指款,抖入開水鍋裡,攪動片刻,湯再一滾就變濃稠。
“長壽麵。”鏡頭裡,孫靜香一隻手扶著灶台一隻手托著碗底,“小朗啊,大口吃。一輩子健健康康。”
“嗯。”盛朗嘴角牽起,一張乾淨好看的臉在鏡頭裡笑意朦朧。
盛朗想起小時候吃長壽麵,媽媽總說,大口吃,彆咬斷才能長長壽壽。所以即使剛出鍋的麵很燙,他也匆匆地大口吃進去。
夏以臻看到盛朗的眼角有一點紅,繼而把頭埋得很低,就把視線和鏡頭挪開了。
她第一次當著盛朗掉眼淚的時候,盛朗選擇關上燈不看,讓她肆意哭。她看到盛朗的眼角有點潮濕,發現自己也同樣問不出“你怎麼哭了啊”這樣的話,把彆人的脆弱時刻保護起來,也是她的選擇。
她去靠了靠孫靜香的肩膀,覺得這一刻大概就是一輩子最幸福的瞬間。如果可以,她希望這樣的一刻可以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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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彼得是快傍晚才大包小包匆匆下船的。
盛朗開著張彼得的那輛埃爾法去海邊接他,遠遠的,夏以臻就看見張彼得肩挑手抗的,像逃難一樣。她小跑過去接濟。
“張彼得你這是要搬家嗎?”
“問你對象!”張彼得氣夠嗆,“丫把我當代購了!”
“他讓你買什麼?”
“就是些破書。看不懂。”
“寄過來也行啊…我幫你拿這個。”夏以臻有些心疼張彼得了,專挑了隻貼著易碎標簽的紙箱子,伸手去搬。
“不用,你拿這個。”張彼得將一隻係著粉色絲帶的盒子遞給夏以臻,“小心點啊,我好不容易做的。”
“放心。”
兩個人對著擠擠眼睛。盒子裡是一隻6寸小蛋糕,夏以臻知道。
兩周前她就和張彼得暗戳戳地計劃好給盛朗過生日,張彼得當場拍著胸脯說,蛋糕的部分他要親自出手。
和盛朗認識快十年,張彼得從沒陪盛朗過過生日。小時候提過一兩次,都被盛朗冷著臉兒看過來,他是真以為盛朗討厭這些節日的煽情。
他心想,拉倒吧,真男人,就是不過生日。於是他也從來不搞生日聚會,也憋著勁兒裝酷。
隻不過盛朗每年都會在張彼得生日的時候準時送他禮物。有的時候是電子產品,有的時候是遊戲機,有的時候是簽名籃球服或者限量球鞋。都是能讓張彼得抱著他哭鼻子的。
這一把,張彼得發誓他必要看盛朗抱著自己,也哭回來。
盛朗遠遠掃一眼張彼得賤嗖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憋好屁,撇著嘴角隨意一笑,接過他的包隨手丟上車。
夏以臻突然看到包上印著“Saint laurent”,問張彼得:“你發財了?”她對奢侈品了解不多,但聖羅蘭的價位她還是了解的,這個大小的包要小兩萬。
張彼得一愣,嗐了聲:“發什麼財啊。高仿,你喜歡我一百五賣你。”
夏以臻憋著笑笑:“白替你開心了,還以為你中彩票了。”
盛朗之前提過,張彼得和他情況差不多,最近也在到處自謀生路。隻不過張彼得私下和她說過,最近一個月他一直在麵包店打工,一起工作的幾個小姐妹都特養眼,每天下班還能帶幾個麵包走,他挺樂嗬。
張彼得趴上盛朗的椅背,拍拍他肩膀,讓他去看夏以臻抱的蛋糕盒子,“你快看一眼,看一眼。”
“開車呢。”
盛朗偏不看,倒是抽空從後視鏡白了他一眼。
張彼得不在乎,反倒挺得意,“夏以臻沒告訴你我最近在蛋糕店打工呢吧?這可是我親手做的第一隻蛋糕,你心裡熱不熱乎?”
盛朗笑一聲:“你倆私下話不少啊。”
“那是。說實話我和夏以臻可比和你聊得來。”
“行,那你今晚還住下,慢慢聊。”
盛朗胳膊搭在車窗上單手轉著方向盤,說完餘光瞥了一眼夏以臻,看她剛還笑得樂嗬突然臉就紅了,覺得挺有趣。忍了忍沒有伸手去捏。
夏以臻從前沒存過什麼壞心思,張彼得上次住下時她坦坦蕩蕩,現在…她覺得多少有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