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臻把畢業作品的事講給盛朗聽。她不擔心吃苦的部分，隻想斟酌一個合適的選題。
其實按照學校要求，畢業生也可以聯係一間攝影棚，將自己在不同場景下的播音畫麵錄製下來，做成簡易的串燒作品集。
這種方式簡單，高效，不僅可以應付畢業，還可以用作未來求職的自我介紹材料。
正因如此，每年會有大批學生放棄內容作品製作，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上交畢業作品，相應的，學校也不會給予這部分作品頒發優秀畢業作品獎。
夏以臻不想現在就妥協。她是一顆正經腦袋，做什麼事都老老實實不想敷衍，尤其是畢業，她想交一份對得起自己四年大學時光的作業，也算是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
“所以我在為選題發愁盛朗……你畢業論文不發愁嗎？你的選題是什麼啊。”
“真要聽？”
“說說吧，討論一下我心裡平衡點。”
“基於高頻交易數據的市場微觀結構與價格形成…”
“……不不用討論了。”夏以臻捂住盛朗的嘴，“你還是聽我說。”
“說吧我聽。”盛朗把夏以臻圈在懷裡，看看這家夥一整晚到底在為什麼不安。
夏以臻把蔣憶涵的雲貴之行分享給盛朗看，“這是我們係優秀生的作品選題。她長得很好看是不是…”
“說選題。”
“圍繞山水人文。中國那麼大，要拍的永遠都拍不完，文旅是永恒的選題。”
“嗯。”
“從千戶苗寨的人文景觀出發，再到自然風景，民族特色，百姓生活，一路走走停停，記錄並采訪。”
“嗯。”
“她們有三個機位，光是空鏡頭大概都能單獨剪部短片了，這些我都沒條件。”
夏以臻聲音弱下來，“不過我可以用手機拍拍淮島的市井，拍拍鄰裡之間的故事，簡陋雖然簡陋點，但好好打磨腳本和鏡頭，也能表達出我想說的。你覺得呢？”
“想聽觀眾角度的看法嗎？”
“當然。”
盛朗鬆了鬆手，夏以臻轉了個身湊上來聽。
“如果我是觀眾，我想要的是被打動，而不是被宣傳和灌輸。宏大敘事雖然好，但看多了也乏善可陳，不如拍拍身邊的真情實感，特彆一點的，能以小見大也不錯。”
“嗯。”夏以臻認同，她其實也在這樣考慮，現實條件的確掣肘，但能將現有資源好好挖掘，充分利用，也很不錯。
她突然想到了小榮。
“其實我前兩天認識了一個男生，他特彆好。”
“嗯？”盛朗捏住夏以臻臉蛋，“夏以臻，這麼快喜新厭舊？”
“不是不是，不是那種好…”
“說說看，有多好。”
“他和我們一般大……”
“嗯？？？”
“他正在何爺爺金鋪當學徒呢！手工好！說的是手工！”
“然後呢？”盛朗鬆了手，盯著夏以臻的嘴巴動。
“是幫我奶奶定做耳環的時候認識的。他夏天來淮島旅遊後就留下和何爺爺學做金銀飾了，他的審美很小眾，設計也獨樹一幟，我問他這樣能賺到錢嗎，他跟我說‘人要進窄門’，雖然堅持自己的喜歡是孤獨的，但從眾的喧囂也是另一種沉寂。”
“嗯，他的確很好。”
“他和何爺爺的相處日常也很值得記錄。何爺爺年紀那麼大還在傾囊相授，我看著他倆，一瞬間覺得生命的長短在這種忘年交流中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我當時想到兩個詞，傳承與堅守。總結下來就是，何爺爺的無私無畏，也給了小徒弟無問西東的勇氣，這也可以當成選題吧？”
“還有王順叔，他幾十年一直堅持著手工編織，淮島的夏天那麼短暫，為了賺錢好多同行早就改行了，可他還在堅持，他說人活著，不能把錢當做唯一目的，能養活一家人過平淡安穩的小日子就夠了。如果把視角放在普通人的一日三餐，溫飽自足，家人閒坐，燈火可親，是不是也很好？”
“當然。”盛朗點點頭，他從前常常很擔心夏以臻過於充沛的共情力，她總能輕鬆識彆景物人物傳遞的情緒，然後把情緒背負到自己身上。
但他此刻又覺得，這種能力似乎是一種饋贈，她的柔軟和敏感讓她的視線總是可以觸碰到彆人覺察不到的微末。
這是一種天然的能力，來源於她的真摯。
非常可愛。
“還有你，盛朗，你和我的奶奶。我曾經有一個很感動的瞬間，就是家味建成前一天，我奶奶生病了還要堅持給大家做一桌飯，當時你什麼都沒說就走進小廚房，挽起袖子站在她身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我奶奶願意有人幫她！你們好像天然就是一家人，一個高，一個胖，就那樣擠在燈火下，被蒸汽攏著，我莫名就很感動，明明你們之前是陌生的。家味好像在那一瞬間就在你們中間完成了交接。”
夏以臻說到這裡似乎來了精神，被子從她身上滑下去，她看見盛朗的視線動了一下，又拾起被子將她包裹好，“完成交接的不隻家味，還有你這個麻煩鬼。”
“我不用交接，我是自己跑來的。讓我奶奶安心養病，隻折磨你一個。”
“這麼壞？”
“補償你親一口。”夏以臻湊過去，啄吻了一下。
她親得很快，盛朗的手剛剛搭上她的腰，她的臉就彈開了，剩盛朗一個人一臉驚訝，意猶未儘。
夏以臻覺得好笑，說著“再親一口吧”又吻上去，這次她咬了咬盛朗的下唇，盛朗聽到她唇齒間發出了一聲很輕的嚶哼。
看到盛朗的眉頭皺了皺，夏以臻有點玩上癮了，捧起盛朗的臉從眉頭一路吻下來，路過眼睛，鼻尖，一直到嘴唇，喉結…她說：“最後一口。”
最後一口吻在鎖骨上，她想到很快會有一隻銀色的小燈塔掛在這裡，就在那個位置落下一顆吻。
她聽見黑暗裡盛朗歎了口氣，冰冷而無奈，他仰著頭，凸起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發出一句很小聲的歎息：“確實折磨。你的作業還說嗎？趕緊說。”
“說的，這麼急？”
“不說我要去衝個澡。”
“你睡前不是衝過了嗎？”
“…”
夏以臻想了想，結論是盛朗的潔癖又升級了。所以隻好裹著被挪挪了窩，“這三部分如果能串聯起來做成小短片，三段式，30分鐘應該剛剛好。”
“嗯。”
“主題就是微末世界裡普通人的堅守和傳承，相較於大好河山的雄偉壯闊，小人物的精神也是一種偉岸。”
“嗯。”
“明天就去找王順叔和何爺爺聊聊，還有小榮，奶奶就簡單拍攝幾個鏡頭，你也是肯定會幫我出鏡的對吧…”
“嗯。”
“其實我挺想拿到畢業優秀作品獎的…”
盛朗閉眼聽了一會，說到這的時候他睜開眼，看到夏以臻惆悵的眼神在她漸弱的聲音後如期而至。
“不是官迷，是想給我奶奶看，我終於也能獲一個獎，而且是她幫我一起獲的。她應該會很高興。也會放心。知道她供的大學，她孫女上得不錯，未來也不會受委屈。”
“所以我才很怕作品會不夠突出，被比下去，我天生就不擅長競爭…”
聽夏以臻說起奶奶，盛朗伸手到她的臉頰邊想替她擦擦眼淚，卻發現她沒有哭。她隻是憧憬地望著天花板，大概在祈禱一切順利。
他從前覺得夏以臻很脆弱，需要人偏愛，也需要人保護，但現在變了。
夏以臻對待世界永遠抱著一份大大的誠意，這份誠意足夠熾熱，也很真摯，足以支撐她勇敢地走很遠，不需要彆人保護，隻需要有人站在路邊，為她鼓掌，欣賞她一步步走下去。
“夏以臻，你聽過一句話嗎？‘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學校的老教授一定見過很多恢宏的敘事，但即便麵對廣袤的天地，草木的生長還是有其令人動容的一麵。所以你隻需要努力做好你能做的，你想要的會接踵而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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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臻把這個想法告訴王順，王順痛快說自己不僅願意出鏡，夏以臻拍攝過程中如果缺司機、攝像、燈光，他都願意出馬。
隻要夏以臻不嫌他笨，他就願意學。
唯一要求是留下一段和老婆一同出鏡的畫麵，他露著一口白牙說自己年輕時條件不好，彆人都買了攝像機和錄像機，他沒有。現在回頭看看青蔥歲月已經一去不回，怪對不起老婆的。
要是能留下一段中年的恩愛時光，等老了還可以拿出來看看，也是很年輕的！
小榮和何爺爺也表示一萬個支持夏以臻。尤其是小榮，他似乎對鏡頭有種天然的好感，他的表達欲充沛，也不膽怯，這令夏以臻很驚喜。小榮很希望自己的這段經曆能被記錄下來，尤其是和何爺爺相處的歲月，它注定是短暫的，但值得被一生銘記。
孫靜香得知這個消息，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要把她拍得美一點。如果可以，最好能化化妝，這輩子第一次上鏡頭，她不害羞，但害怕拍不出她的好風華。
她要夏以臻幫她拍一次揉麵的鏡頭，看麵粉在她寬厚的手掌下幻化不同姿態，這是她一輩子的驕傲，必須記錄。
夏以臻感覺自己這幾日一直在用力地點頭，很感動，也謝謝每一個人。她的確沒有很好的拍攝環境，但並不意味她沒有好的故事和演員。
但在此之前，她先要成為一個好的製片和導演。把她喜歡的故事，完整地講給觀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