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朗…”夏以臻鑽出來的小臉唰地紅了。盛朗突然提起生理期令她很意外。
從小到大沒人在這方麵給過她詳細的教育和疏導,她總覺得“月經”、“例假”,暗戳戳的,總是難以啟齒。
明明是伴隨了自己十年的東西,地球上小一半的人每個月都要經曆,可她都21了,還會驚異於突然被男朋友提到的生理期。
她還記得小學的時候,學校響應教育局安排,為全校六年級女孩每人發了一袋衛生棉做科普。
她還什麼都沒學會呢,那包衛生棉就被當時同班的男孩子當牛奶給搶走了。又在她追著他們討要的時候,被拆開,嘲笑,丟了回來。
上高中後她開始痛經。痛到每回第一天都上不了學,麵色慘白蹲在地上想吐吐不出來。隻有強按著肚子睡一覺,汗涔涔醒來,才會舒服些。
有時候上課疼得坐不住,隻好跑出教室去找老師請假。那時候老師還會不可思議地看看她,在想究竟有沒有這麼嚴重啊…最後再半信半疑地在假條上簽字。
月經帶給她來了太多需要多餘麵對的人際問題。
而痛經更讓她成為異類。
夏以臻討厭麵對這些,每個月都討厭。
上次痛的時候,她和盛朗才剛在一起沒多久。她蒙在被子裡不肯露麵,咬牙說想多睡一會兒。盛朗也沒追問,隻是放了顆藥片在她床頭,說頭疼的話就吃一顆,止痛。
其實盛朗當時還是猜到了,甚至記住了。隻是當時看她不願說,他也沒多說。
“不用不好意思。”
盛朗替夏以臻理了理頭發。她剛剛哭得太凶,已經被汗濕透了。
“就好像男生長大要變聲,小孩會哭會掉牙,所有小貓都愛睡覺。這是很正常的事,正常麵對。”
“再像上次那麼疼要告訴我。辦法有很多,我們沒必要硬抗。”
夏以臻點點頭。盛朗說這些的時候眼睛落在她的臉頰上,聲音也很輕,是在隨口說一件小事情,很好接受。
看夏以臻懵懵地不說話,盛朗親了親夏以臻鼻尖。
“困了嗎?”
“不困。”
夏以臻感覺眼皮哭完了確實有點澀,也沉沉的。但她很難主動中斷任何一個和盛朗在一起的夜晚。
“真不困?很晚了。”盛朗又親了一口。
夏以臻忍不住笑了一下,搖搖頭。
“笑什麼。”
“是不是我每說一次不困,就能得到一顆吻。”
她是真的很可愛,盛朗想,突然就捧起夏以臻的臉吻上去。
被子蒙住兩個人,夏以臻看不到盛朗的表情。她隻感覺到盛朗的嘴唇很熱,在一片濕濡裡,不斷吮吸,探入。
盛朗是溫柔的,沒有太多意圖,隻是想告訴夏以臻有人愛她。
夏以臻感覺身體在深陷,深陷在一片潮熱的沙土裡,無處支撐。她覺得很暖和,像被熱流包裹,想放縱自己沉淪下去,不管陷進哪裡都好。隻要她手臂攀著的是盛朗。
盛朗沒有太貪心。他的吻很快慢下來,最後一次啜吻她的嘴唇後,盛朗從她的唇角輕輕離開,又擦去了那裡的濕潤。
“盛朗…”夏以臻的喘息還沒有平複,睫毛從盛朗的臉上劃過,像一隻正在撲火的小飛蛾的翅膀。
盛朗在她的額頭吻了一口,他知道夏以臻的小腦袋瓜在想什麼,還是揉了揉她嘴角,用很小的聲音說,“以後,好嗎。”
他把胳膊放低給夏以臻枕,又把她的身體攏在懷裡,他很快聽見夏以臻翻了個身,開口說好的晚安,聽起來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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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假果然在清晨如期而至。很奇怪,這次痛得不厲害,甚至睡夢中都沒有察覺。醒來時夏以臻的睡裙已經紅了一塊,又洇濕了一小片在床單上。
盛朗跟著醒來,看了一眼就去幫夏以臻找換洗衣服。又在床頭的紙巾上放了一顆藥片。
“布洛芬在這,我去倒水。”
夏以臻換了衣服,捧著床單送去洗衣機。剛好在樓梯口遇上盛朗和張彼得。
張彼得不小心看到一眼,簡直不可思議,“臥槽盛朗,你…你丫……你丫來真的?”
他實在不願相信在他睡得如死豬一般的昨夜,身邊有這樣重大的事情發生,還讓他給錯過了。
夏以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無語,“我是來例假!你不懂啊?拜托彆這麼大驚小怪好不好。”
“啊?”
張彼得猛的被女孩子突如其來凶一下,也有點懵,無辜地往盛朗臉上看,“她怎麼突然這麼凶。”
盛朗:“看我乾什麼,活該。”
他笑笑,心想真行,這小家夥也夠進步神速,一天一個樣。
盛朗把水遞給夏以臻,動動手指,“床單給我,你去吃藥。”
“好。”夏以臻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對了,你什麼時候買的布洛芬?現在腿還疼嗎?”
盛朗沉了一下,“…之前買的。”
“好。”
—
盛朗把床單放進洗衣機,對張彼得說:“夏以臻不舒服,你今天不走就留下幫忙。我給你定了那家四星級,晚上滾回去。”
“卸磨殺驢?”
“不行?”
老舊的洗衣機傳來怠工般的響聲。盛朗向二樓看了一眼,“我讓你問的事怎麼樣了。”
“剛想跟你說呢。”張彼得唉了一聲,“你那份片子我找我阿姨看了,她說不太好。”
“具體?”
“我阿姨說靶向藥效果不明顯啊。原因有很多,一方麵細胞是會突變的,今天這樣,明天就可能那樣了。而且她奶奶都這個歲數了…唉。還是得讓夏以臻提前做好準備。”
“還有其他辦法嗎?”
“再嚴重下去就隻能姑息治療,以減輕疼痛為主。她奶奶已經開始疼了不是?以後會更疼。布洛芬都不好使。”
“像我阿姨這個級彆的腫瘤專家要是都沒辦法,那全國誰也沒招。”
張彼得和盛朗擠在雜物間裡沉默。
在夏以臻不知道的時候,孫靜香把盛朗叫進房間幾次。她說最近開始疼得厲害,最初是睡覺疼,後來是喝水疼,再後來連喘氣都疼。
前後隻隔了兩個月,有些事就開始往更壞的方向發展。野馬一樣,拉都拉不住。
她是能接受的。
就是怕夏以臻不行。
自從盛朗找孫靜香認真談過,孫靜香是真心把他當自家孩子對待了。她知道夏以臻從來不是個勇敢的人,抗不住事,有什麼都隻好先和盛朗商量。
布洛芬是盛朗幫她買的,如今每天都要吃。
她還以夏以臻攙她沒力氣做借口,去醫院複查也要盛朗陪。
這些都是為了讓夏以臻彆率先難過,倒下。孫靜香還多看看她勇敢地經營店鋪,勇敢地生活。
孫靜香最近冒出一個想法——停掉靶向藥。她越來越感覺往這具身體裡充錢,就像往寒潭裡扔石子。彆提有朝一日想將潭水填平,就算連個聲響都聽不見了。
這些錢如果留給夏以臻,未來她多少可以輕鬆些。
也算是讓她的嫁妝再厚一點,生活的底氣再厚一點。這是作為娘家人最後的心意。
張彼得也難得情緒低落,“盛朗,你好好組織語言跟她說,找點好接受的話,你肯定行…”
“有件事你原諒我啊……”張彼得吞吐著,“你也知道你那個弟弟,和個狗皮膏藥是的。他天天來找我問你的事。”
“你告訴他了?”
“沒!但那天他非跟我一塊去醫院。他在咱家樓下堵我,說我不告訴他他就不走,他還開個跑車嗚嗚嗚地在我身後跟著…我受的了麼。最後還是讓他跟去醫院了。”
“但我什麼都沒說!我發誓。”
“好,已經很謝謝你了。”
張彼得看盛朗這樣,心也跟著不舒服,他拍拍兄弟肩膀,“說這乾嘛,咱倆是一輩子的。好好想想這麼和她說吧……”
盛朗很難受,他覺得自己很久沒有這麼難受過了。上一次難受到不知所措還是他媽搶救無效的時候。他剛上二年級,那天他放了學,身上還背著一隻在市裡數學比賽得第一名獎勵的新書包。
他原本想拿給媽媽看,她一定會開心,開心就會不那麼疼,也許病就好了。
可那天醫院的門很冰冷,媽媽的身體也慢慢冷下來。後來在火葬場,他求那些大人把那隻書包一塊燒了,想他媽終於能暖和點,也能看見他得獎了,會開心吧?
可他自此就剩一人了,他再也沒有媽媽了。這是一種鈍刀子割肉的感覺,疼起來沒完沒了。
在盛玉麟家住的十年,他感覺自己已經麻木了。
他住收拾整潔的房間,睡真絲的床上用品,讀最好的國際學校,被要求學著用刀叉吃西餐,他要學餐桌禮儀,每周末都要去跑馬場學騎馬——他騎的是一隻和自己一樣小而可憐的馬,他和它隻會往前跑。
他一度覺得大概麵對任何事他都不會再動情難過了。可現在發現並不是。
他真的是把孫靜香當奶奶的,現在也是真的痛。他不知道組織什麼語言未來能讓夏以臻不難受,因為他八歲的時候就是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