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1 / 1)

冬時夏分[校園] 牧漁歌 3871 字 5個月前

太太?見我?

程若茵稍稍走神,手指抓緊包包手柄,無意識扣著上麵的皮,好在這皮柔軟卻縫合得結實,不至於像是老掉牙的奶奶家的牆皮一樣,一碰就掉一地屑。汪伯笑眯眯地等在旁邊,也不催促,身旁的林蘇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要緊張,快去吧,秦阿姨很溫柔的。”

手指微微放鬆下來,程若茵朝她點頭,小心捧著裙擺起身,免得自己的高跟鞋踩到裙邊打滑。所幸祝時越給她挑的鞋子跟不高,哪怕是第一次穿高跟鞋也不至於崴腳。汪伯自然而然地走在身側帶路,關上休息室的門,也將身後的議論全都關在空間內。

“程小姐,請跟我來。”

為了宴客安全,也為了保護隱私,祝家的電梯今天停運,程若茵踩上大理石製成的樓梯。鞋跟敲擊台麵,擦得鋥亮的台階倒映出側後方的水晶大吊燈,整棟彆墅,或者說山莊燈火通明,陳設十足複古,像是中世紀皇室住的古堡。走在長又精巧的走廊上,程若茵這才意識到為什麼祝時越會說市中心那套彆墅“小”得放不下他的畫。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像是走在金子打造的獨木橋上,一朝踏錯就會跌入吃人不吐骨頭的階級深淵。許久未曾浮現過的自卑和忐忑踏雲駕霧而來,提著裙擺的手沁出手汗,頃刻間便被上佳的麵料吸走。

“祝家祖上戰爭時期在海外躲過一陣,在那做成了生意又回國發展,這間莊園的裝修還保留著當時祝家祖先的喜好,比較偏歐式。”帶路的汪伯始終落後程若茵半步,同樣穿了皮鞋,鞋跟聲音卻好像融進了地板。程若茵低著頭問道:“汪伯伯,您在這裡工作很久了嗎?”

“是的,程小姐。我二十三歲就來這裡工作,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年了。”汪伯說話的時候,臉上的微笑都不曾變過一點,嚴謹得像是富有人情味的機器人,他四指並攏,手掌向上,指向前方透出光亮的房門,“太太和老太太就在裡麵,請您稍後。”

汪伯屈起手指,輕叩三聲門扉,與剛才敲響休息室的門的頻率如出一轍,他麵帶微笑,等了十秒後,將房門推開一道門縫,朝裡鞠躬道:“太太,老太太,程小姐來了。”得了指令,他將房門推開45度,後退兩步,伸手請程若茵進門。

程若茵深吸一口氣,撫平裙擺上被抓出的褶皺,走進光透出的地方。

門內是一間極具歐式風格的小客廳,沙發的正中央坐著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身著中山裝,脖子上掛了串綠油油的翡翠項鏈,銀白色的頭發極有光澤,她坐得筆直,即使麵帶微笑,依然縈繞著不可小覷的氣場。身旁的的小沙發裡坐了位貴婦人,穿著深紫色的禮服長裙,脖子上戴著一串圓潤的珍珠項鏈,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程若茵便認出這位是掛在畫上的女子,祝時越的媽媽。一位會讓兒子畫出18歲的自己祭奠青春,又無法狠下心來為了保護兒子而與丈夫決裂的,溫柔跳脫的女子。

兩人靜靜望著她,她也靜靜打量著祝時越的媽媽,一時間竟誰也沒說話。

“小蘭,看來你魅力不減當年啊。”祝奶奶笑著開口,“小姑娘看你都看呆了。”

“媽,您說笑了。”秦蘭衝程若茵招招手,“若茵,來坐吧。”

“來,好孩子,坐到我身邊,讓我好好看看你。”程若茵提著裙角坐到祝奶奶身邊,蒼老的手握住程若茵的手,像是一塊樹皮。原來再富貴也敵不過流逝的歲月,程若茵想到半年不見的奶奶,垂下眼睫,輕輕喊了聲:“奶奶好。”

“哎,好好好。”祝奶奶摸著她的手心,笑嗬嗬應了,“聽小越說,你家裡條件不是很好,從小到大,吃過不少苦吧?”

或許是老人總有相似之處,簡簡單單的關心,輕而易舉撬開程若茵心中塵封起來的親情。另一隻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頭,程若茵小幅度搖頭:“沒有。”

“沒事孩子,都過去了。”秦蘭打了個岔,柔柔一笑,“我送你的這個包,還喜歡嗎?我也不知道你們小姑娘喜歡什麼款式,也沒見過你,第一次送你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送,送我的?”程若茵吃了一驚,旁邊低調的包包頓時像裝了盞千瓦的燈泡,晃得程若茵睜不開眼。

這,這很貴吧?

“瞧你,也不知道提醒我給小姑娘準備禮物。”祝奶奶嗔怪道,竟當場從手腕上褪下剔透的翡翠玉鐲,握著程若茵的手給她戴上。程若茵嚇了一跳,連忙抽出手,“奶奶,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第一次見麵,做長輩的怎好不給見麵禮。奶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這個你先收著,你們小年輕不喜歡翡翠,下次奶奶給你補上彆的。這手腕細細白白的多好看,戴這鐲子正好。”

“不,不......”程若茵擼下鐲子想還回去,三推四阻之後,祝奶奶裝作翻臉,程若茵無法,隻好暫時收下,之後再還給祝時越。

“你這胸針,是小越送你的?”秦蘭優雅地喝了口茶,問道。

“是。”程若茵伸出手撥了撥胸前的玫瑰胸針,垂下的眉眼流露溫柔。

“十幾萬的東西也拿得出手,可真摳門。”秦蘭搖搖頭,又呷一口茶。

微笑僵固在臉上,程若茵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多少?

十幾萬?

這不是,這不是拿塑料水晶做的嗎?

程若茵一瞬間想到了當初的那張欠條——現在已經改成日付欠費模式。

曾經押上全部身家,現在化作這麼小的一團,被她戴在身上。

一瞬間,程若茵分不清是旁邊的閃光包更亮,還是胸前的這枚更重。

愣神之際,秦蘭優雅地站起,拎起自己的手包:“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

程若茵攙扶著祝奶奶,跟在秦蘭後頭坐上隱藏的電梯。

“彆兜圈了小祖宗,馬上下去了,快把合同簽了吧。”祝鴻國背著手站在窗戶邊上堵住祝時越探尋的視線,“小姑娘跟在你媽身邊,好好的,彆找了。”

祝時越什麼話也沒說,提起筆龍飛鳳舞簽下自己的名字,草率得完全看不出簽的是份價值無量的股權贈予合同。

“你媽媽說了,奶奶和她都挺滿意的。這麼多年不乾正事,看人的眼光倒是很好。”祝鴻國拿了一份合同塞進保險櫃裡,叫住轉身要走的祝時越,“小越!”

“乾嘛?”一晚上了,祝時越終於肯回頭跟他說兩個字,他挑起眉涼涼一笑,“您後悔了?”

祝鴻國盯著祝時越桀驁不馴的雙眼,歎了口氣:“小越,這麼多年了,爸爸......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你現在也成年了,長大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爸爸為你感到高興。”祝鴻國拿起一份合同塞到祝時越手裡,“白紙黑字的,隻要你收好了,沒人能搶走你的東西。”

“錢是底氣,是資本,比不上道義,也比不上感情,它們根本就不在一個評判體係之下。不吝錢財的有,拋妻棄子的也有,有了就不用陷入這種人性的選擇。你可以覺得它俗,可以嗤之以鼻,但彆拒絕。”祝鴻國拉出一個苦笑,抬頭看看長得比他更高的兒子,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日子還長著呢,爸爸也就這點本事,可以幫你多抵禦一些風險,未來的路還是要你自己走,我,我們,都不會再乾涉你的決定。”

祝時越捏著這張千斤重的紙,凝望著久久不見的父親,曾經不可一世的高大身影,如今籠罩在溫暖的燈光底下,眉間也爬上皺紋,發間也已生華發,原先恨的、口是心非的、統統都在歲月的長河中一點一點掉落,洗刷,隻剩下不夠成熟的執念。就像是借助遊泳圈掙紮的人,站起來才發現水池裡的水不及腰身,少年時過不去的坎,爬不出的陰影,原來隻需要一句簡簡單單的對不起。

他一直想要的,哪怕自毀也要得到的,不過是一句對不起而已。

多年的隔閡,祝時越已經不懂該如何正常和父親相處。他低下頭,將那張合同折好,逃也似得離開。

大堂裡,秦蘭和老太太一出現,立馬圍了一群人上來,每個人都不免打量程若茵一圈,更有關係稍好的,明裡暗裡打聽程若茵的身份。好奇的、嫉恨的、厭惡的、評判的......一層又一層的目光壓得程若茵喘不過氣,不遠處祝時修端著酒杯和人交際,見狀上前替程若茵解圍。

“你的朋友們都在那裡,去找她們玩吧。”

程若茵看向還拉著她的祝奶奶,祝奶奶嗬嗬一笑,鬆開她的手:“年輕人,彆拘束在老婆子身邊了,去吧。”

程若茵這才鬆了一口氣,跑去找林蘇韻。

大廳裡的人觥籌交錯,紙醉金迷,程若茵還沒找到林蘇韻,就聽得人群傳來一陣騷動。她避開端著酒的傭人,躲到就近的角落裡,轉頭,祝時越穿著黑色的西裝,從樓梯上款款走下,他垂著眼,眼角的淚痣怏怏點在眼尾,頭發精心打理過,矜貴中又透著懶倦的氣息,皮鞋被穿得像是拖鞋,他抬起眼皮一掃全場,好像在審視來賓是否符合入場資格,什麼話都沒說,卻輕而易舉奪走所有人的視線,世間的光芒皆作陪襯,“眾星捧月”具象化在程若茵麵前。

她躲在角落裡,仰頭看著樓梯台階上高人一等的少年,他低著頭,輕蔑又隨性,與生俱來的傲骨張揚又銳利。他的視線掃了兩圈,終於發現角落裡躲著的程若茵,刹那間眼中泛起星光,春水淹沒不可一世的倨傲,他衝著程若茵做了個口型: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