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失眠的後果就是從天蒙蒙亮睡到天光大亮才清醒。程若茵一睜開眼,就知道大事不妙。她匆忙起床洗漱,踩著拖鞋快步走到祝時越的房門前,房門大敞,房間裡空空蕩蕩。程若茵扶著門檻喘勻氣,馬不停蹄地跑下樓梯,找到正在廚房間裡忙活的丁姨:“丁姨,他已經去上課了嗎?”
“程小姐早啊,小少爺是回老宅了,他沒告訴你嗎?”丁姨樂嗬嗬地倒了一杯水遞給程若茵,“小少爺的生日宴每年都在老宅辦,本來暑假也都會回老宅,但他說要留下來陪你。”
程若茵舉起杯子掩飾臉熱,怪不得這兩個月,祝時修一次都沒回來,她還以為是太忙了。她喝了兩口水,剛想問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睡衣褲兜裡的手機像是掐好了時間點振動,手指一撈,祝時越的消息浮在息屏上:記得帶上你的胸針。
好端端的,戴什麼胸針?
這個疑惑隻停留了不到兩秒,程若茵就被闖進房子裡的“專業團隊”嚇得端著水杯後退兩步。
為首的一人留著騷氣的斜偏分,尖頭皮鞋一夾,衝她揮手笑道:“程小姐好,我們是祝先生請來,負責給您做妝造的,我們的車已經等在外麵了,隨時可以出發,進來跟您說一聲。”
程若茵十八年來沒聽過這麼密集且彬彬有禮的“您”,奢靡的金錢氣息迎麵撲來,她還沒來得及跟微笑偏分大哥打聲招呼,丁姨先扶著她的肩膀趕人:“她還沒吃早飯,你們去外麵車上等一下吧。”
“好的。”偏分哥鞋頭一轉,踏著皮鞋跟噠噠噠離開。
程若茵的手裡甚至還捧著那杯涼白開,她微微偏頭:“丁姨......”
“是真的,他們團隊跟祝家合作很久了。那個人是首席身邊的小助理,首席可是很難請的哦,要提前兩三個月預約呢。”丁姨拔出可憐的玻璃杯,推著程若茵去餐廳裡坐下,“彆想那麼多了,吃飯是最大的事,今天蒸了你喜歡吃的蝦餃。”
程若茵夾起一個塞入嘴裡,剛嚼了沒兩下,偏頭小助理又走了回來,帶了一杯冰美式。
“唔,程小姐。雖然您的身材已經很苗條了,但是剛起床臉有些浮腫,建議您喝一杯冰美式消消腫。當然不喝也沒關係,我們的化妝師有專業手法幫您按摩。”小助理翹著蘭花指,微笑離開。冰塊泡在深咖色的液體裡上下沉浮,程若茵咽下那口蝦餃,抿了一口。純正的苦在舌頭根部炸開,些微酸澀像是漲潮後留在沙灘上的泥沙,停駐在舌苔表麵。
說起來,已經隔了半年了。
當年那個在咖啡館裡潑了暗戀對象的她,居然因為一杯冰美式慢慢走到他的心裡。
而她即將戴上他送的胸針,去參加他的成人禮。
杯中的冰美式即將見底,程若茵吐出吸管,盈餘的苦澀留到最後竟凝練出隱隱約約的甜味。
“程小姐,還有這個。”小助理三度返場,這會提了個精致的小包過來,“這是祝太太讚助的,說小姑娘總要帶點小東西在身上,沒有包不方便。”
程若茵當然不懂奢侈品,眼前這個包雖小,內裡卻能裝。她驚訝於祝太太的細心,突然後知後覺意識到一個問題。
生日宴,那豈不是,要見他家的長輩?
小助理眼見小姑娘的臉刷得漲紅,還以為她是很喜歡這款限量稀有色鱷魚皮小包,他一邊感歎祝家對小輩就是好,一邊想到那位懟天懟地的小少爺出乎意料的和顏悅色,連忙奉承:“哎呀,祝太太對您可真好,這款包可是很難訂到的呢,您真有福氣。”
“是......是嗎?”思路被打斷,程若茵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這個包上......嗯,染的漸變色,挺好看的。
原諒她,她實在不懂。
反正也是借的,等會跟祝時越的媽媽說聲謝謝,今天結束後再還回去就行。
這麼一想,這款包在程若茵眼裡就變成了需要小心嗬護的“彆人家的東西”。
從後視鏡裡看到程若茵小心翼翼抱著包的小助理:她真的好喜歡這個包!
做妝造其實很無聊,尤其對於不感興趣的程若茵來說,她像是個乖巧的等身娃娃被擺弄來擺弄去,彆人給什麼她就接什麼,說閉眼就閉眼,說睜眼就睜眼。給她做妝造的人被稱為“風姐”,跟她的騷包小助理不同,風姐留著利落的短發,人狠話不多,自坐下以來除了指揮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說過,恰巧程若茵也不是熱絡的人,偌大的化妝室安靜得可怕,小助理一開始還想著找話題熱絡氣氛,被風姐瞪了一眼,就被趕出去為她熨燙禮服。
程若茵在腦子裡溫習了十三篇文言文,十五篇詩詞注解,四十八頁英語單詞考綱後,才等來風姐淡淡的一句“好了”。
她抬起眼睛,如果說劉藝馨的化妝技術是畫龍點睛,那麼風姐的化妝技術堪稱改頭換麵。明明還是同一張臉,經過鬼斧神工的雕琢之後,既保留了她的原本特色,又凸顯放大了她的麵部優點,鏡中的人就好像清冷的山林仙子,常年隱居終於來到人間,未褪的稚氣反倒增添人情味。
程若茵看到鏡中的女子凝眉,她心裡微微一滯。
這是我嗎?
“程小姐真是貌若天仙,快來換禮服吧。這件禮服可是祝先生點名送過來的,在我們這存了半個月了。”
程若茵轉頭,輕飄的紗裙閃爍著波光粼粼的細碎金光,深藍色和銀灰色交響呼應,像是夕陽落進一望無際的深海。她一時間看呆了,被推進試衣間,又被兩位助理幫著拉上禮服,被推到鏡子前,妝麵與禮服交相呼應,她恍惚間夢回演話劇那天,祝時越站在一束亮得刺眼的聚光燈底下,跟她表白。
她從包裡掏出那枚玫瑰胸針,佩戴在胸前。
含苞待放的玫瑰綻放在幽靜的深海,而深海因為驕陽透出奪目閃耀的光輝。
“真好看。”小助理適時地送上讚美,“程小姐,現在我們要把你送走咯。”
“記得抬頭。”不苟言笑的風姐拍拍她的肩膀,“從我手底下出去的人,絕對能豔壓全場。”
鏡中的少女紅了臉,小聲道了聲“謝謝”。
到達老宅已是入暮時分,祝家老宅坐落在幽靜的山腳底下,實實在在稱得上一座山莊。程若茵的車從周圍排著隊檢測請柬的車輛中穿過,直直拐進祝家的大門,停在門前的噴泉前。
儘職儘責的司機老張今天穿了嚴謹的西裝,為她拉開車門,十分紳士地彎腰,請程若茵搭在他的手上下車。
噴泉周圍的人個個衣著華麗,盛裝出席,程若茵甚至看到了幾位在電視上才能出現的大人物。他們得體優雅地行走,見到在門口才下車的程若茵紛紛駐足,投來隱晦的好奇目光。
“若茵!”林蘇韻今天穿了一條白色魚尾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她提著裙擺朝程若茵招手,將猶豫的她一把拉進觥籌交錯的名利場裡。
“等會跟緊我,今天人多。”林蘇韻抓著她的手,帶她穿過大堂,走到一處休息室裡。
休息室裡七仰八叉得躺了好幾個人,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們齊齊轉頭,視線定格在程若茵身上。
下一秒,那些蛇一樣盤著纏繞在一塊的人們咕嚕嚕爬起來,坐得板正筆直,包括聶文斌和宋聞。
“介紹一下,這是程若茵。”林蘇韻握著程若茵的手細聲安撫,“彆緊張,這裡的都是跟我們一起玩到大的,都是朋友。”
程若茵點點頭,打算句大家好再微笑一下當做開場,坐在其中一條沙發中間聶文斌把旁邊的兩個人推開,朝二人招手:“快來,坐這裡。”
程若茵咽下開場白,提著裙子走到聶文斌身旁,剛坐下,對麵一位不認識的公子哥立馬給她倒了一杯茶,又她麵前推了一盤點心。
“嘗嘗,一路過來累不累?”
程若茵頂著公子哥過於熱情的笑容,捏起點心咬了一口:“謝謝。”
她低著頭吃點心,剛咽下肚子裡,旁邊又有人遞來餐巾紙。程若茵對上另一個陌生公子哥的視線,抽了一張擦拭手指,又說了一句“謝謝”。
話音剛落,又有人殷勤地將垃圾桶踢到她的腳邊。
程若茵:“......”
她丟了餐巾紙,環顧了一圈陌生公子小姐們興奮的眼神,轉頭向林蘇韻遞出求助的目光。
“好了,該乾嘛乾嘛,彆多嘴。”
公子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搭話。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規律有節奏的敲門聲,得到林蘇韻應許後,一位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推開門,帶著得體的微笑,朝坐著的程若茵微微鞠躬。
“程小姐好,我是這裡的管家,我姓汪,您可以叫我汪伯。”
程若茵被林蘇韻拉著才沒從沙發上跳起來。她不習慣老人家朝她鞠躬,脊背瞬間挺得板直,渾身不自在地應答:“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呢?”
“是這樣,太太想要見您一麵,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