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輪(1 / 1)

冬時夏分[校園] 牧漁歌 4226 字 5個月前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程若茵被按下暫停鍵,唯美的煙花在眼中炸開,瞳孔一縮一張,像是意識抽離之前的光照反應。

“怎麼了?”祝時越伸手在程若茵眼前晃晃,震驚的眼珠毫無反應,他低頭喃喃道,“這煙花有這麼好看嗎?”邊說著,邊轉動脖子。

“彆回頭!”程若茵撲上去抓住祝時越的手,又重複了一遍,“彆回頭。”

目光錯過祝時越的肩頭,緩緩攀升的摩天輪上,林蘇韻攀住宋聞的脖子,化被動為主動,將宋聞壓在車廂上啃咬。

“茵茵,你到底在看什麼?”程若茵渾身一震,眼神落回祝時越身上,祝時越的眼像是黑夜中的星子,閃爍著細碎的困惑。她快速咽了口口水,挺直腰背,擠出微笑。

林蘇韻說了,他們是地下戀愛,被發現就慘了。

當然,祝時越要是能這麼聽話,他也不叫祝時越。眼見他還要轉頭,程若茵攥緊他的手,慌不擇言:“林蘇韻!林蘇韻和你的婚約是怎麼回事?”

煙花點不亮祝時越眼中聚集起的黑霧,一刹那擴散到車廂。話已出口,木已成舟,程若茵的腿都在發軟,她不敢看向某些令人尷尬的場麵,隻能硬著頭皮迎接即將爆發的狂風暴雨。

“她都跟你說什麼了?”手心的裡的手反過來包裹住她的,像是張開牢籠,將徘徊的小雀吞吃入腹。程若茵的“不”才剛剛發出半個音節,又撤回換成更真實委婉的“沒說什麼”。

摩天輪即將攀升到頂點,夜幕匆匆降臨,夢幻的彩燈輕輕搖晃。相鄰的兩個車廂,一個吻得熱火朝天,一個僵得如履薄冰,調節氣氛的煙花最後炸出聲啞炮,悻悻收場。

自從住宿以來,祝時越遷就她許多,兩個人很久都沒有如此對峙的場景,更遑論她如今揭人傷疤的不道德行為。程若茵忍了又忍,受不了這無休止的沉默,挪挪身子,打算說些什麼。

“若茵,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地方嗎?”令人期待的頂點在緊繃的氛圍中掠過,程若茵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接話。

祝時越歎了一口氣,複又靠在晃動的車廂上,大拇指撫摸她的手背:“你長了雙說不了謊的眼睛。”

見程若茵還沒反應,祝時越揚起下巴:“回頭。”

程若茵回頭,林蘇騎在宋聞身上,兩個人抱在一起,好似連體雙胞胎。

“......”

他倆的激情持久性超乎程若茵的想象。

她無語回頭,祝時越凝黑的眼眸深處綻出大片星光,熄滅的煙花換了處星空歇腳。沉默片刻,兩人相視一笑。

“若茵,下次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我對你沒什麼好隱瞞的。”祝時越改為捏著她的手指,自指骨根部搓揉上滑,“當時家裡逼我和林蘇韻聯姻,我不願意,他們說,請柬都發了,賓客都請了,不要任性,不顧家族臉麵,然後把我關在閣樓裡。”

“閣樓很黑,很臟,我不知道家裡居然還能有這樣冷的地方。我求過,哭過,都沒用。和藹的爸爸就像是變了個人,媽媽勸不住他,哥哥跟家裡鬨得很僵,好好的一家,怎麼就會變成這樣呢?我那時候在想,難道他們以前那麼愛我,都是裝出來的嗎?他們生我,到底是想要我,還是想要一個姓祝的孩子,為了在哥哥不願意為家族妥協的時候,有第二種選擇。”

“我對他們而言,難道隻是籌碼嗎?”

同樣昏暗的環境,同樣平淡的敘述,敘事人卻成了當事人。指尖的觸感溫暖繾綣,他越平靜,程若茵的心就越疼,像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寒刃,薄薄片下跳動的血肉。

“那三天,媽媽送來的飯我一口都沒吃,我想不通,我就一直想,把腦袋都想破了,也沒想出個所以來。後來,我就放棄了,我想,算了吧。其實如果爸爸沒妥協,我可能也撐不下去了,太餓了。那種胃裡空到痛,痛到麻木,酸水都吐不出的感覺,我忍不下去。”祝時越講到這裡,居然笑了一下,但沒控製好上揚的弧度,苦得像是吞了根黃連。

“但是爸爸妥協了,他把我放出來,跟我道歉,他們三個人圍成一堆,每個人都比我高,就這樣盯著我,等我鬆口,好像隻要我點頭原諒,一切還能回到以前家庭美滿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點頭了,我愛這個家,哪怕沒有那麼完美,這還是我的家。但是當做從未發生過一樣,我不甘心。他們不願意記得,那我就幫他們記著,他們喜歡我乖巧,覺得可以左右我的人生,那我偏不如他們所願。”

“有時候,我也會迷茫,我這樣做是對的嗎?他們看著我,他們躲著我,他們不敢直接說我,哪怕是哥哥,每次說到最後都會啞火。他們一邊想救我,一邊放縱我。這麼多年過去,他們都習慣我變得傲慢放肆,好像我天生下來就是如此。我已經不知道我在堅持什麼了,我原諒他們,但我變不回從前,我跟我扮演的我融為一體,再也回不去了。”

摩天輪緩緩下落,底下是喧鬨的燈火,頂上是一望無際的夜空,狹窄的車廂裡,她讀到跟摩天輪一起下墜的心臟,讀到掙紮叛逆的少年,憑著一股氣,將自己困在一念之差中數年。她撲上去,撲到他的懷裡,輕輕撫摸他的頭,隔著時空擁抱閣樓裡絕望無助的少年。

“時越。”程若茵捧起他的臉,低頭親吻那顆苦悶化作的淚痣,“人都是會變的,不必向回看。”

答出再高分的語文試卷,作文的遣詞用句再經典凝練,麵對安慰人的活,程若茵的水平跟牙牙學語的孩童不相上下,她討厭自己的笨嘴拙舌,隻能捧出一顆心送給祝時越:“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不是關於你的任何一個傳聞,是在很俗氣的一場雨裡,彆人都愁眉苦臉,隻有你淋了雨還笑得那麼輕狂,那個時候我就想,我這輩子也做不到你這樣。我喜歡你的灑脫,喜歡你的放肆,我喜歡現在的你,起因和經過都不重要,隻要是你就行。”

她乾乾巴巴地說著,絮絮叨叨編織她最討厭的長篇大論和裹腳布,說到最後連裹腳布都織不出來,祝時越終於聽不下去了,他打斷她不知道說了第幾遍的喜歡:“你就直說,你看上我的臉了吧。”

坦坦蕩蕩說喜歡都不會臉紅的程若茵這會被刺激到了,她悶悶反駁:“喜歡臉......但也喜歡彆的。我——”

“若茵。”她第一次聽到祝時越哽咽,他沒有動,滯澀的聲音就這樣戳入她近在咫尺的心臟,“如果沒有你,我可能一輩子就是這樣了。”

心臟像是被他捏在手裡,擠出熱浪湧上眼眶,程若茵吸吸鼻子:“一輩子這麼長,你又這麼好,沒有我也會有彆人對你說這話,我隻是運氣比較好,趕在他們前麵拉你一把。”

祝時越沒再說話,滾燙的、濕潤的液體緩緩滴落在程若茵的肩膀上。

摩天輪離地麵越來越近,光芒自下而上吞沒他們,聶文斌笑著從樹下站起來,衝他們揮手。

“茵茵。”程若茵低頭,一抹柔軟磕在下巴上,她下意識縮頭,理智不識情趣,掌控被感情衝破的大腦,這裡可不是無人的高空,前麵的車廂已經在下客,不過須臾就要輪到他們。

如果在這裡做林蘇韻和宋聞做的事,被看到可不隻是他們兩個人了。

祝時越牢牢把著她的腰身,淒涼的夜敵不過祝時越的溫度和力度,他低頭在鎖骨上輕輕咬了一口,程若茵渾身一顫,竟跌坐在他懷裡。

摩天輪一寸寸下落,她的手卻跟不上腦袋的信號,軟趴趴搭在祝時越肩上,在脖頸間作亂的罪魁禍首輕笑,順著肌膚磨蹭,上移,鼻尖曖昧地滑過,頸側,下巴,側臉,耳朵,低沉的聲音代替那沒炸開的煙花,朝程若茵的耳朵吹了口氣。

“學霸學得應該很快吧?今天先放過你,下次我會來檢驗成果的。”

“還有,”祝時越按著程若茵跳起的腰,不輕不重地,在小巧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我的運氣更好。”

工作人員打開廂門,程若茵從他懷裡匆匆跳出,低著頭衝出摩天輪。

祝時越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程若茵身上,縱容的笑像是看到活潑好動的獵物,他一邊盤算著日子,一邊趕在工作人員催促之前跨出廂門。

“哎呦,怪甜蜜的哈,這摩天輪。”啥都不知道的聶文斌笑嗬嗬迎上來,程若茵步子一刻不停,直接略過。他還沒來得及喊她,肩頭被祝時越拍了拍,小少爺丟下一句“今天就到這裡”,大步流星去追程若茵的馬尾辮。聶文斌雙手叉腰,想和宋聞林蘇韻告狀,一轉頭就看到兩人通紅的嘴唇。

聶文斌:“......”

宋聞牽著林蘇韻的手,同情地拍拍他的另一邊肩膀:“兄弟,說多了怕刺激你,散了吧。”

說完就拉著林蘇韻走了。

聶文斌手裡捏的瓶子狠狠砸到地上,他衝著二人的背影喊:“不是我惹誰了我?”

可惜那被捏扁的瓶子甚至滾不了第二圈,直愣愣躺在他腳下陪他。聶文斌狠狠一跺腳,撿起瓶子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夜半,程若茵猛地驚醒,從床上坐起,一看時間,半夜三點。

自從那天之後,祝時越白天集訓,晚上回來聽她講課,忙得團團轉。程若茵也投入高三準備階段,在給祝時越整理筆記的過程中也算是全麵複習,查漏補缺。兩個人和諧相處,祝時越也照常跟她撒嬌,卻總隔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就像是捅開一半的窗戶紙,欲蓋彌彰。

比如他抱她的時候,手都會紳士地輪空。再比如,程若茵取消晚安吻環節,他也無所謂的樣子,也不主動提,也不主動要。

程若茵捏著被子一角胡思亂想,人都說七年之癢,他們這才多久就開始癢了?

相比於祝時越的莫名矜持,她做的那些個夢,那可真是一個比一個難以開口。

就好像她離不開他一點似的。

程若茵伸手拉開床頭櫃,拿出藏在裡麵的毛氈小狼,借著昏暗的月光細細揉捏檢查。灰色的小狼,她偏偏選用了綠色的毛線做眼睛,像是黑夜裡的野獸,要把她吃了。

想到令她驚醒的夢,程若茵臉一紅,連忙把早已檢查過八百遍的小狼丟回櫃子裡。

明天,明天送出去就不用想著了。

她陷入柔軟的棉花團,聽著空調運作的聲音,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