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1 / 1)

冬時夏分[校園] 牧漁歌 3975 字 5個月前

期末考的卷子出得偏難,每年的八校聯考皆是如此。除了進行初步排名,更為了打壓打壓學生的自信,畢竟名校學生總有那麼一批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

程若茵抱著一堆書走到高三(1)班的班牌前,今天的值日生倒了黴,帶頭來清掃空了快一個月的教室。頭頂的電風扇馬力充足,三瓣扇片轉出殘影,一邊掃開燥熱的夏風,一邊揚起累積的塵灰,灰塵在驕陽灑落的光暈裡四散逃逸,嗆得人咳嗽罵街。

“聽說上一屆隻有10個考上了那兩所,比上上屆少了好幾個,校長點名要嚴抓我們這屆呢。”

“啊——高三已經很累了,還要怎麼嚴抓啊?”

“沒辦法啊,被隔壁市實驗超過了,再這樣下去都要被附中超了,能不急嗎?”

“反正我也考不上那兩所,我就希望暑假作業能少點,我媽已經給我報了那種全科暑期班,這暑假跟沒放沒什麼區彆了。”

“我也要去補課。不知道聯考成績出來了沒,考得好了說不定老何老朱他們一開心就少布置了呢?”

“要不問問——哎!若茵!”

程若茵把抱上來的書按類塞到新書桌裡,聞聲抬頭,跪在窗台邊的小矮櫃上擦窗戶的李亦菲揮動抹布,笑眯眯地喊她:“若茵,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嗎?”

“應該出來了,之前何老師說成績條和暑假作業一起發。”程若茵擺了擺手,走出教室下樓。這個時間,不光他們在搬教室,老師也要把辦公室搬來頂樓。樓道裡到處堆滿了書本,穿過一張張陌生或熟悉的麵孔,臉上皆洋溢著放假的喜悅,不管“高三”這把斷頭台上的刀懸得有多高,也不管“未來”這個沉重的詞壓得有多深,青春總是具備肆意大笑、不顧一切的活力和資本,這樣隻爭朝夕的年紀,苦惱也能算是枯燥生活的調味劑。

路過高二辦公室,程若茵鬼神使差地往裡瞥了一眼,一時不察撞上一遝卷子,好在捧卷子的人眼疾手快躲開程若茵的攻擊。

“班長,走路看路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和屬於她的盛夏相撞,含笑的聲線炸在頭頂,程若茵放鬆肩膀,指指他手裡的卷子:“這是暑假作業?何老師讓你搬上去的?”

“嗯哼。”

程若茵細細品味麵前人得意洋洋的笑容,琢磨兩下問道:“期末成績出了?”

“不知道哦,你去看看?”祝時越捧著卷子,並不正麵回答,捧著卷子擦過她的肩膀,盛夏的風送來清冽的皂莢香味,祝時越的身後好似一夜之間長出根翹上天的尾巴,程若茵回頭,隻來得及捕捉到午後正陽渡光的淚痣。

不長的走廊,他一腳踏上一階台階,樓梯後,穿透玻璃大盛的日光恰好淹沒了他,人聲鼎沸,來去匆匆,他自樓梯間探頭,爛漫的左眼俏皮眨動,仿佛仲夏夜夢裡的調皮小精靈。

程若茵立在原地,腦海中突兀地浮出一句矯情的話。

盛夏是少年最好的代言詞。

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能從凜冽孤獨的寒冬中掙脫。

“程若茵,你來得正好,進來幫我剪一下成績條。”何明薇拍拍她的肩膀,勾著她往辦公室裡走。

雖然高三年級的教室裡安裝了空調,但這學期馬上結束,中央控製的空調沒開,此時不少同學借著問問題磨在辦公室裡蹭空調。何明薇的桌子前圍著幾個被拉過來幫何明薇搬東西的男壯丁,個個麵紅耳赤,汗水直冒。

原來祝時越搶的還是最輕鬆的活計。

何明薇遞給程若茵一張紙和一把剪刀,男壯丁們唰得一下都圍了過來。

何明薇沒好氣地說:“湊什麼熱鬨,等下人人有份。”

壯丁之一張晨陽喘著粗氣抹了把頭上的汗:“老師,有句話叫早死早超生。”

“哎呦,你也知道你是死不是活啊,好好學吧,人家祝時越家境那麼好都開始用功了,你憑什麼不努力?”

程若茵捏著那張成績單,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處在第一位。

658,年級第一,聯考排名第二。

“這次聯考第一是市實驗的,從小各種競賽補習班堆出來,當年中考都沒參加直接保送了,出的題難他正好擅長,而且聽說他已經拿到全國物理和數學競賽一等獎了,到時候直接自招,估計高考也不一定參與。”

何明薇絮絮叨叨的,程若茵知道,她這是害怕自己沒考第一心裡難受。對於程若茵來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隻要能達到她的目標就夠了,聯考第一還是第二,差彆都不大。

她的視線一刻不停地向下滑動,最終在班級中下位,出乎意料的地方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祝時越,483,班級27名,年級279名。

過了本科線了,還過得不少。

身側的壯丁們你一言我一語,不同的手指戳在成績單上,程若茵後退一小步,攥緊手指,薄薄的一張紙繃得緊緊的,小幅度顫抖,像是被捉住翅膀掙紮的蝴蝶。嗡鳴聲化作紅外線消除一切雜音,足足十秒過後才將嘈雜的世界還給程若茵。

“若茵,這兩次考試,他進步很大。”何明薇笑著說,“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程若茵吐出憋在胸膛裡的氣,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在進步,他在她的幫助下進步。

就像是親手栽種,精心養育的病苗綻放出芬芳馥鬱的花朵。

程若茵拿起剪刀,從27名和26名中間剪下一刀,思襯這個暑假的訓練計劃。

鞏固基礎的各科五百題係列是刷完了,但如今他的目標也變了,那訓練難度自然需要提升。

那天祝時越說了要考Q大設計係的當晚,程若茵就去查了往年的分數線,在藝考分數能過的情況下,比普通專業的分數線低了快一百分,也就是說,祝時越還需要超過一本線二三十分才可以考上。

手中的紙拆解成一張張小紙條,撲簌簌好似雪花下落。程若茵一邊剪,一邊默念等下要去下單的輔導書們。

她已經開始期待明年盛夏,收獲成果的那一刻了。

“若茵,你收拾寢室要多久呀?”

各科老師的叮囑結束,祝時越背著一書包沉甸甸的暑期作業,空蕩的包終於撐起高三生應有的厚度,他一手拉著程若茵的衣擺,一手往她手裡塞了根棒棒糖。

“不用多久。”衣角依舊傳來輕微的拉扯感,程若茵眼珠一轉,試探性地改口,“那,還是要理一會的。”

祝時越立刻接上話茬:“那我去籃球場上打球等你!”

程若茵望了望外頭刺人的驕陽,一個沒拉住,祝時越就勾著聶文斌的肩膀走了,走之前還不忘朝她丟下一句:“你等下收拾好在寢室樓下等我吧,我給你提。”

程若茵收回抬起的手,扶額搖搖頭。

她哪裡有那麼多要收拾的東西呢?

宿舍裡的東西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方諾在期末考試結束的時候就收拾完回家了,空空蕩蕩的寢室就剩下她一個人。程若茵捏起桌上完成的毛氈小狼,基本的輪廓已經戳完,隻剩下細節上的勾勒和調整。她拿起戳針,坐在空無一物的桌麵前,找準下針的地方細細加針。

上課、晚自習、輔導祝時越這三件事占據了她大部分的心神精力,每天隻能從睡眠時間中擠出來挪給小狼,再加上這是送他的第一份正式禮物,哪怕做不到百分百完美,也得做到百分之九十九完美,才能拿得出手。為此,手上的這隻小狼已經是她做的第四隻。

她耐心地戳著、挑著,像是一位即將發表諾貝爾獎的女化學家,每一針,每一線,手指是最靈活也最精妙的儀器,它受饋於人類耗費千萬年的進化,撐得起偉大的曆史進展,而屬於理科狀元苗子的這一雙,怕是誰也想不到冷漠的冰山也會親手做如此女兒家的小禮物。

熾熱狂躁的風經過樓層過濾出絲絲縷縷的涼氣,等到手機鈴聲響起時,程若茵才長出一口氣,放下戳針,拍拍手裡的坐姿小狼。

斜挑的深綠色的雙眼放蕩不羈,額邊還有一道威風凜凜的疤,增添幾分痞氣。四肢圓滾可愛,肚皮一圈選用了淺一圈的灰色,溫和柔軟,就像一隻主動露出肚皮給人摸的小狼。如果仔細觀察,還會發現眼下戳了顆不起眼的黑點,令人聯想到黑漆漆的淚痣。

程若茵一手捏著小狼檢查,一手接起電話:“喂?”

“茵茵!我好啦!你下來吧!”剛運動完,祝時越微微喘息,好似盛夏小店裡撬開瓶蓋的橙子氣泡水,酸酸甜甜的味道沁入心田。電話那邊一陣雜亂,宋聞的聲音貼近話筒傳來:“我宋聞,下周我生日,請你們去遊樂園玩,你一定要來啊?”

“你生日?”程若茵還沒反應過來,這回換了聶文斌搶過話筒:“溫馨提示,祝哥的生日也快到了哦,你要不要想想準備什麼——誒!哥!彆打彆打!”

手機應該是拿遠了,隱約聽到祝時越的笑罵和聶文斌的求饒,期間夾雜著兩句宋聞的幫腔,吵吵嚷嚷,熱鬨又生動。程若茵把玩著手上的小狼,內心彭彭直跳。

生日......原來他的生日這麼小嗎?過了生日,他應該就成年了?

平凡的兩個字在心頭滾了一圈,竟好似打開潘多拉的魔盒,燙出一片紅暈。

“茵茵,茵茵?”祝時越重新奪回手機的掌控權,低沉好聽的聲音又在滾燙的心頭添上一道,“我在樓下等你。”

程若茵收起桌上的毛氈小狼,塞到玫瑰胸針所在的暗格裡,冰冷和溫暖隔著一層舊錢包,在揚起的馬尾底下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