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茵再三拒絕祝時修送她回家的提議,自己走出店門,一轉眼卻看到熟悉的身影蹲在地上。
祝時越蹲在水池邊,一隻手撥動水花,嘴裡含著根棒棒糖。程若茵走到他邊上,這才發現他不知道從哪裡買了塊小麵包,撕成麵包屑放在手心裡喂魚。那水池裡的錦鯉跟魚缸裡的小金魚不可相提並論,一尾尾又壯實又肥,偏偏還很靈巧,紅的黃的,圍著祝時越手裡的麵包屑上下翻湧,愉快奪食。
“快吃,快吃吧。”白淨的手指攪動一攤春水,“喂肥了,就該被宰了喂人了。”
“......”程若茵的步伐頓住了。
她走到祝時越身旁,歎了口氣,“這錦鯉應該是不能吃的。”
“為什麼?”祝時越頭也沒抬,按下一條錦鯉的腦袋,“不都是魚嗎?”
“它是觀賞魚,可能有寄生蟲。”
所以說,學習很重要。小少爺竟然連養的錦鯉不能吃都不知道。
“唉,吃都沒法吃。”祝時越灑下最後一把麵包屑,“養你們也就能看看了。”
......所以說,學習很重要。小少爺連“觀賞魚”三個字都沒能理解。
“我哥跟你說什麼了?”祝時越的手依然伸在水裡攪動,可惜漸漸有魚發現手裡的吃食沒了,自發脫離隊伍,去池子的另一頭玩耍去了,紅紅火火的錦鯉被人養久了,也學會看菜下菜碟。小少爺恨恨摸過魚尾巴,慘遭魚甩了一巴掌,罵了聲媽的。
“沒說什麼,就拜托我勸你學習。”
“哦,那你勸吧。”祝時越頗為幼稚地捧起一缽水。
程若茵後退兩步:“那你聽嗎?”
祝時越揚起手掌心,沾過錦鯉的水。
“那你還要我說什麼?”程若茵又走回池塘邊,盯著祝時越頭頂上的發旋,順時針的,“學習起碼能告訴你,池塘裡的錦鯉不能吃。”
“噗。”祝時越笑了,他甩甩手站起來,“難道我學習就為了學這個?”
這話掉在夜風中,像是輕飄飄的落葉落在地上。
“祝時越。”程若茵從兜裡掏出一包餐巾紙,遞過去,這三個字在心裡盤旋了那麼久,說出口竟有幾分晦澀,“試試吧,我會幫你的。”
祝時越擋住大半夜風,好心沒讓這句話尷尬地再落在地上。他接過餐巾紙,二人的指尖輕輕擦過,濕漉漉的、冷冰冰的:“聽你的話,有什麼好處?”
同樣的話,祝時越能輕易拿捏她的痛點,提出她無法拒絕的條件,但她......做不到。
“你想要什麼好處?”
祝時越似笑非笑地看她,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想要你。”
祝時越分明沒在看她,程若茵卻覺得他的視線無孔不入,好似蔓延的岩漿。
程若茵還沒張嘴,祝時越卻提前打斷了她的話:“彆說了,我不想一天被拒絕兩次。”
夜色愈深,這間私房菜反而愈發熱鬨,精英約會、大佬約談,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相碰的酒杯結起一段段新緣,謙讓的筷子夾起一句句人情,或真心、或假意,這些都跟程若茵沒什麼關係。她抬起手機,網約車司機給她打了電話——祝時修替她打的車,還預付了車費。
“你自己回去?”出乎意料,祝時越沒對她獨自離開發表什麼看法,他站在下風口,華燈暈染他的輪廓,從淩厲的棱角中拽出幾分沉重。
“你哥哥幫我打了車。”程若茵掛斷電話,卻沒急著走,當著他的麵,取出那枚玫瑰胸針,佩戴在校服前胸上。
素白的校徽底下,長了朵幽靜的藍玫瑰。
程若茵的淺笑比花清甜,清澈的雙眸宛若靜夜,她一邊後退,一邊進攻:“我不跟學渣談戀愛。”
“如果是學霸,可以考慮一下。”
好似精靈的低語,又似塞壬的歌聲,盲目的魔藥蒙蔽雙眼,愛情味的胡蘿卜吊在驢眼前。程若茵沒顧得上看祝時越的神情,帶著通紅的耳朵匆匆逃離。
“程若茵!”
她沒回頭。
“我的條件隻有一個!”
她駐足回頭。
桃花眼鋪散零碎星空,他拾起少年意氣,隔著氤氳的燈光,掛上勢在必得的笑,好似一把利劍,時刻準備得寸進尺,劈開程若茵軟化的外殼。
“不要摘下你的玫瑰胸針!”
程若茵摸上胸前的玫瑰,含羞待放,亦可謂蓄勢待發。
她不置可否,轉身離開少年的視線。
陳紅坐在櫃台後頭,聽聞開門聲抬頭,目光一下被程若茵胸前的藍玫瑰吸引。
幽靜的寶石切割出低調華麗的光輝,樸素的校服進階為“不拘小節”,在活了大半輩子的陳紅眼裡,似是極力揮手在告訴她,程若茵將足以買下她這間小店的東西戴在身上。
“若茵,你這胸針以前沒見你戴過啊。”
“啊。”程若茵撥了撥那朵藍玫瑰,“同學送的。”
“哦。”陳紅笑笑,朝她伸出手,“可以給我看看嗎?”
程若茵猶豫片刻,還是摘下胸針,放到陳紅手中。
細致的雕刻,沒有一家小作坊會願意做到這個地步。她抬起那顆寶石,深邃的藍色並非一成不變,而是富有層次,深深淺淺,有幾塊地方深得好似發黑的深海。沒有一家小作坊會費儘心思做出不夠均勻的仿品。
那麼多貨走過她的眼,她可以很肯定,這枚流光溢彩的胸針,上麵那顆品相不凡的寶石,絕對是真品。
“陳阿姨,可以還給我了嗎?”程若茵見慣了陳紅八麵玲瓏的熱切模樣,如今這古怪的平靜和詭異的微笑,都不像是平日裡的陳紅,令她內心難安。
“哦,當然了。”陳紅微笑著將胸針遞還給程若茵,若有所指道:“這麼漂亮的胸針,可要收收好哦。”
“謝謝,我會的。”程若茵接過玫瑰胸針,按壓下不安的念頭,背著書包走回她的小凹間,清透的月光灑落一地,她想了想,從書包裡掏出壓在底下的舊錢包,將玫瑰胸針收進錢包裡,和她那不足兩百塊的餘額放在一起。
第二天上學,程若茵竟然見到了陳奇。
他不耐煩地站在店門口,手裡打著遊戲,眼下掛著一對烏黑的黑眼圈。
“走吧,我媽讓我送你上學。”陳奇打了個哈切,手指頭不停,“快點,等走完我還要回來睡覺。”
雖然上周陳紅跟她說了一嘴,但她也沒想到,陳奇居然真的會等著送自己上學?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若茵捏緊書包帶子,警惕地開口拒絕,“不用了。”
“彆說廢話,我跟在你身後走一遭,完成任務就算完成了。”陳奇率先走出店門,肥胖的身軀堵在店門口,陰鷙的眼神落在程若茵身上,無聲地催促她。
程若茵將書包背到身前,狀似平靜地走出店門。
便利店到一中的距離並不遠,甚至比她曾經的家還要近,如果坐公交車隻需要坐三站路,但靠近市中心,早高峰一天都不曾缺席,程若茵一般會選擇快走去學校。良好的身體是革命的第一步,運動是提升身體素養最省錢的辦法,且早晨運動還能幫忙提神醒腦,維護一天的學習狀態。
陳奇不遠不近地跟在程若茵身後,他拖著沉重的身體,像是一坨會蠕動前進的肥肉。程若茵的雙手始終緊緊抓著書包帶,不管陳奇能不能跟上,維持自己的均勻步速。
跟不上最好,累了他自己回去,也不用由她來跟陳紅開口。
畢竟她的情況也算是寄人籬下。
誰料陳奇看著吃力,居然也邊玩手機邊跟著她走到學校,兩人一路一句話都不說。到了之後,他更是招呼也沒打,火速在路邊攔了一輛車離開,倒真像是單純送她過來。
程若茵將胸前的書包背到背上,低著頭走進校園。
這一步不得了,她一下從孤獨少女變成萬眾矚目的校園名流。
“就是她嗎?”
“看著也沒什麼特彆的啊,冷冰冰的。”
“哪裡沒什麼特彆的?年級第一誒,沒想到祝時越居然喜歡智性腦。”
“啊啊啊,我要是也年級第一就好了,這樣他會不會來跟我表白啊?”
“你就做夢吧你!你跟年級第一之間差了一整張卷子吧哈哈哈哈哈。”
程若茵儘力無視周遭的討論,踩著樓梯自顧自上樓。
兩百塊,兩百塊,一天就是兩百塊。
她低著頭默默念經,沒注意到前麵站著的人,一不留神撞了上去。
“你就是程若茵?”
趾高氣昂的語氣,理所當然的質問。
程若茵緩緩抬眼,一言不發。
“你撞到我了,不道歉嗎?”
很幼稚的手段,但確實是自己理虧。
“對不起。”程若茵麵無表情地說。
那女生似乎沒想到程若茵如此好說話,愣了兩秒才想起擺手:“算了算了,不跟你計較。”
女生一撩頭發,抬步打算離開。
“等等。”
“乾什麼?”女生不耐煩地回頭,卻見程若茵站在原地,平靜地打量著她,說不清道不明的,她居然感到心慌。
“手指甲太長,還有你塗口紅了吧?”程若茵好似在對一件物品評頭論足,沒理周圍漸漸聚起來的人堆,“你是哪個班的?這得告訴你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