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被保安架起雙臂,拖出了門,恰好碰上話劇節結束,回到教學樓的師生大部隊,費力維持的體麵被來來往往的探視踩到腳底下,碾碎成了泥巴。他沒能拉下臉再鬨一通,卡著不上不下的一口氣灰溜溜自己站直,夾著尾巴走了。
“若茵,你沒事吧?”何明薇急急衝上來,抓住程若茵的手來回查看,看著程若茵炸雷也炸不開的冰山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歎了口氣,“以後遇到什麼問題,一定要來找老師。”
程若茵收回手,端莊地點點頭。
“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需不需要老師幫你申請住宿?”
住宿?住宿確實方便,但也實在沒錢。
程若茵搖搖頭:“老師,我現在有地方住。”
“你一個孩子......”何明薇的長篇大論被程若茵不為所動的表情擋回,畢竟她隻是老師,不是她的監護人,更何況程若茵已經年滿18周歲。
“好吧,你自己小心點,有需要隨時來找我。”
“老師,可能真有件事需要請你幫忙。”
何明薇淡淡掃過不遠處站著沒走的祝氏二兄弟,側身擋住他倆的目光,“你說。”
“我的獎學金可以打到另一張卡裡嗎?”
獎學金一般都是直接打到學費卡裡,但程若茵離家出走的時候身上除了那兩百多塊錢,一張卡也沒在身邊。過去的獎學金就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未來的可是她的立身之本,決不能退讓。
“當然可以,隻要跟財務處申請換張學費卡就行。你之後帶著身份證和新卡直接去財務處申請吧,搞不定來找我。”
有了何明薇這句話,程若茵舒了口氣:“謝謝老師。”
“好了,你倆......”何明薇抬頭,祝時越人精得很,一聽那要說到他倆的苗頭,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程若茵身邊,緊緊貼著她像是隨時準備把人拉走跑路,不給何明薇阻礙的機會。
“我們沒談戀愛。”程若茵果斷得宛如宣誓,她爹鬨得那一通把她徹底從夢中一棍子敲醒,她還沒有能力和那家人完全割席,又怎麼能給他們機會,把吸血的獠牙朝向祝時越?
程若茵這邊給出了堅定的答複,何明薇又轉向站在她旁邊的、又氣又失望的、像隻焉了吧唧的大狗的祝時越,那一刹那,何明薇竟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長得帥又有錢又怎麼樣?平時那麼拽又怎麼樣?表白該被拒絕不還是會被拒絕嗎?
程若茵居然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祝時越和著牙吞下滿腔苦楚,不得不屈服:“沒談。”
“行,既然沒談,下次就彆做出那麼容易誤會的舉動來。”何明薇大手一揮,宣布蓋棺定論。
“祝先生,辛苦您今天跑一趟了。”何明薇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早知道祝時越這麼聽話,也不必麻煩祝時修再來一趟。
“沒事,何老師,我應該來的。既然我來了,我也表明一下我的立場。”祝時修溫文爾雅地開口,好似接下來的發言會影響到幾個億的大生意。
“那是當然,您請說。”祝時越明顯是不死心的,她說爛嘴皮也不如他哥敲打兩句,何明薇十分上道地給他遞出話頭。
“我想說,愛情是很美好的,尤其是青春時期的愛情,不夠成熟。”
何明薇連連點頭,對,不成熟。
“但衝動、大膽,可以學習怎麼愛彆人,學習自己想要什麼樣的愛,我個人不讚成一刀切,學生除了學習書本上的知識,首先應該學會怎麼做人,學會愛和被愛,恰恰是關乎到人生幸福感的重要命題。”
......何明薇絕望地看著麵前兩個不省心的小孩露出思索的申請,特彆想請祝時修趕緊離開。誰知道他們祝家人鼓勵孩子早戀啊!!!
祝時修風度翩翩地給兩個孩子來了場愛和被愛的探討,儘管他本人年近而立還是位母胎單身,但並不妨礙他助攻弟弟的愛情,他溫文爾雅的微笑和侃侃而談的價值觀無一不能程若茵的心。
程若茵若有所思。
怎麼一個娘胎裡生出來的兩兄弟風格如此迥異呢?
她偷偷觀察和祝時越長得有六七分像的那張更加成熟的臉,如果祝時越也能像他哥哥這樣成熟,那他也不至於成績差成那樣吧?
三個心思各異的人被何明薇客客氣氣下了逐客令,趕出辦公室。
“程同學,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不要一起吃個便飯?”祝時修貼心地保持安全社交距離,順便按住了他那個一聽一起吃飯就雀躍的弟弟。
“......好。”他們幫她打走了她的便宜老爹,她還收了祝時越一枚胸針,窗戶紙捅破後再貼上,更像是欲蓋彌彰,遮遮掩掩一塊薄紙,誰都知道底下有個窟窿。程若茵隱隱感覺,祝時修對她的態度,跟上次初次見麵時不一樣了。
“那我去校門口等你們,你們回教室收拾一下吧。”祝時修達到目的,貼心退場。
這下走廊拐角隻剩下兩人,默默無言,相似的位置,相似的心跳,但今天窗外有夕陽陪伴,光明溫暖。
祝時越似乎比她更不自在,他輕咳一聲,撓撓眉頭,雙手揣兜,往後退了兩步,避開和程若茵的對視,硬著頭皮開口:“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程若茵難得見他欲言又止,頗感好笑,也學著他的樣子雙手插兜,抬頭直視他。
“就是,那個,咱倆那個事,你先,彆往外說,行嗎?”祝時越盯著程若茵的影子,手在兜裡攥成拳又鬆開,一句話的功夫來來回回反複多次。
“啊,我倆不是沒什麼事嗎?”程若茵調皮地眨眼,故意避開重心,“你剛也承認了呀。”
“不是,不是那個。我,我知道,但是就是,你知道吧,那麼多人看著,最後沒成,挺尷尬。”
散學黃金時分已過,但還有不少同學在校園內徘徊,走廊上時不時路過幾名同學,都要對二人行注目禮,饒是程若茵對視線沒那麼敏感,她也感覺到了。
私密被人圍觀,那些逗逗祝時越的心思漲潮又落潮,晚風一吹,臉頰好像被催熟,程若茵往牆上靠了點,試圖躲開好奇的目光:“那你的意思是?”
祝時越注意到程若茵的小動作,轉頭,眼神一掃,周圍圍觀的同學霎時作鳥獸散開,走廊複又乾乾淨淨。他不動聲色跨出一步,將程若茵攔在身體和牆壁之間,也將自己眼底的糾結毫無保留地暴露給程若茵。
“意思是你能不能在彆人麵前裝一下。”他的語速像是激光炮,十五個字一氣嗬成,在程若茵眨眼之前全部說完,生怕再被人聽了去。
“不然我真的很尷尬。”祝時越四處探頭,做賊一般,又壓低了身子,一雙眼睛委屈地撲閃,長長的睫毛承接夕陽餘暉,光芒好似揉入眼中,又迸出比金子還稀奇的委屈,他壓低幾分聲音,又加了黏糊的三個字,“求你了。”
丘比特的劍承載金光直射入心臟,愉悅自心底炸開煙花,炸出油然而發的笑,程若茵靠在牆上,周身縈繞著好聞的皂莢香,她歪了歪頭,問道:“那我有什麼好處呢?”
“......”這跟一個月以前冷若冰霜直接拒絕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祝時越不耐地嘖聲,與程若茵對峙兩秒後選擇投降,饒是決定投降也不安分,他矮下身,故意對準耳朵嗬了口氣:“我初吻都給你了......茵茵寶貝......”
渾身竄起雞皮疙瘩,程若茵像隻炸毛的貓從他懷裡跳出,她又羞又氣,下意識反問:“那也能叫初吻?”
話音剛落,奪回主動權的祝時越衝她微微一笑,嫩紅的舌尖探出一點,像是吐著信子,蓄勢待發的蛇。他緩步靠近,又將她壓在熟悉的樓梯轉角,得寸進尺地伸手把住她的手腕,深邃的淚痣放大在眼前,像是幽暗的寶石。
“那還要試試彆的嗎?”
......妖精!勾人心魄的妖精!
程若茵沒忍住吞了一口口水,抬腿惡狠狠將他踹開:“你再靠過來就沒得商量了。”
祝時越仿佛傳承了程父的變臉技藝,他見好就收,又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仿佛程若茵是什麼吃乾淨就跑的渣男。
眼見再逗下去小姑娘就要真生氣了,祝時越連忙端正姿態,提出自己的條件:“算我雇傭你,還是按一天兩百塊算,如何?”
“你放心,隻要你占個名頭,我發誓絕不會有彆的出格行為。”
“你看你不是還想還錢呢嗎?這麼一算其實正好,等到畢業就可以兩清了。”
兩清,這對於程若茵的誘惑力無異於給荒漠中的旅人一瓶礦泉水,遙不可及的天文數字拆成剩下的高中時光,沉甸甸的負債打成可以移開的碎石。隻是——
那之前一個月的堅持算什麼!算她骨頭硬!
“求你了——寶——”
“停!”程若茵豎起手阻止黏糊糊的稱呼二度出口,“那現在輪到我來和你約法三章了。”
“第一,配合的尺度隻停留在口頭,我不會主動認,最多做到彆人問的時候不反駁。”
“第二,隻在有人的地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程若茵盯著亮閃閃的桃花眼,咬牙切齒,“不管什麼場合,都不許喊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