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1 / 1)

冬時夏分[校園] 牧漁歌 4179 字 6個月前

自那晚之後,兩個人好似隔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膜,看似薄如蟬翼,實則堅韌無比,動輒難以戳破。

最明顯的變化,是祝時越不再以還錢為名,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

尤其是在上周五,幾人照常排練,她卻喪失了第一次排練時的激情和動力,按部就班地念台詞、表達生氣、悲傷、喜悅,就像是背誦數學公式,套路化地精算到每個字的語音語調,看似嚴絲合縫,實則漏洞百出。

“好像沒什麼問題,但怎麼感覺沒上禮拜好了?”劉藝馨手捏劇本,托著下巴,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轉悠,“你們要不要再找找感覺?”

程若茵偏頭,祝時越沒發表任何意見,平靜地看著說話的劉藝馨,很配合地擺出架勢,打算重來一遍。

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很疲憊,像是連續做了十張高強度數學卷,她後退一步,淡淡開口:“對不起,今天是我狀態不對,下次再排吧。”

“可是下周就要上台了......”劉藝馨歎了口氣,揮揮手,“算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那我們今天就結束?”劉藝馨環視剩下的幾位,李亦菲回給她一個淡淡的微笑。於是劉藝馨自顧自拍板,宣布解散。

程若茵幾乎是頭也不回就走出教室,闖入外頭的黃昏。

“哥們,啥情況啊?前兩天不還好好的嗎?”聶文斌背上書包,湊到祝時越耳邊,攤開手指一根一根掰扯,“飯也不吃了,水也不買了,貓也不喂了,你倆這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祝時越並不搭腔,自顧自慢慢吞吞收拾書包。

聶文斌八卦之心不死,眼珠滴溜溜一轉,收起手掌改為坐在祝時越麵前的桌子上,壓低聲音問:“還是說,她知道那賭約了?”

祝時越手上一頓,緩緩抬頭,涼如寒刃的眼神輕掃,聶文斌一哆嗦,灰溜溜跳下桌。

春日夜風微涼,日頭卻漸漸變長,教室內隻剩他們二人和頭頂的白熾燈泡,祝時越一拉拉鏈,將書包甩到身上,站起身衝聶文斌抬下巴:“她不知道,走吧。”

“不知道,不知道咋突然這樣的呢......”聶文斌還在琢磨,祝時越已經略過他走到教室門口,聶文斌忙背上書包,大喊“兄弟,等等我呀——”

教室關了燈,隻剩昏暗的日光靜靜流淌,桌椅書本,粉筆黑板,陪伴一批又一批學生,見證一波又一波故事,不言不語。

“若茵,上次那個小偷最後沒賠錢嗎?”陳紅坐在程若茵身旁擇菜,輕飄飄的一句輕而易舉吊起程若茵緊張的神經。

程若茵捏緊手裡的筆,小聲回答:“沒有。”

“哦,那警察也沒喊他還?”

“他說沒錢,也沒搜出錢,數額也不大,拘留一天就放回去了。”

“那還真是挺沒道理的。”

兩人肩並肩坐著,陷入窒息的沉默,陳紅手裡的豆角發出清脆的哢吧聲響,青澀豌豆圓鼓鼓倒入一旁的不鏽鋼小盆,塑料袋裡的豆角急速下降,一旁的不鏽鋼小盆漸漸鋪滿,青青翠翠冒尖。

“這是我的過失,我來賠這筆錢吧?”

陳紅手上動作不停,很寬和地笑了笑,“不用,你一個小姑娘哪裡攔得住他?我這店開這麼多年,什麼事沒見過,小事。”

“會擇豆角嗎?來幫阿姨擇豆角吧?”陳紅將手底下的塑料袋拉到二人中間,程若茵放下筆,推開輔導書,從袋子中撿起一根豆角,掰開。

“還挺利落。”

“以前經常幫奶奶做這些事。”程若茵熟練地掰斷豆角頭尾,自中間打開,一排豆子骨碌碌滾進不鏽鋼盆,成為組成豆子山的一員。

“很孝順啊,都知道幫奶奶做家務,你會做飯嗎?”

“會一點。”

“哎呦不得了,現在小年輕會做飯的都不多了。長得又白淨,又能乾,誰討了你做媳婦都是三生有幸呢。”

程若茵不擅長應付這類誇獎,隻得靦腆笑笑。

“要我說還是生女兒好啊,多貼心,你看我生的那個兒子,真是個孽障!天天好吃懶做,就知道打遊戲。”

程若茵捏斷手裡的豆角,問道:“陳姨,為什麼不讓他幫忙看店呢?就算不出去工作,經營這家小店也能生活呀。”

“大小夥子一個,哪願意乾這種事。我也就是現在還做得動,以後老了做不動了,把店盤給人家,拿著錢出去瀟灑快活。”

程若茵默默聆聽,不置可否。

“哎呀,兒女都是債啊。我們當父母的,隻要看到小孩平安健康就好,將來娶妻生子,老老實實過一輩子也就完了,咱們也沒那個大富大貴的命!你說是不是?”

程若茵剝完最後一個豆角,點頭應和。

“行了,我去做飯了,你在這裡看著吧。”

陳紅端著裝滿豆子的不鏽鋼盆走去裡間廚房。由不得程若茵多想,便有人踏入店門,她站起來招呼,將那一點怪異壓下心頭。

何明薇難得穿了高跟鞋,清脆的鞋跟踏上實木地板,成功將一批早自習昏昏欲睡的同學喚醒。

“醒醒啦,摸底考分數出來了啊。”她一甩語文卷,老牌教師不怒自威,“一個兩個的,假期都玩野了是吧?上個學期期末,你們班平均分還能排個第五,這次摸底考,倒數第三,就程若茵一個人130分以上,第二名直接掉到121,你們自己看看這個差距!”

“還有個彆同學,居然直接缺考,乾什麼?玩個性呢?說的就是你,祝時越,還睡呢!王睿給我把他叫醒!”

頂著巨大的壓力,王睿不得不狠狠搖了幾下,將祝時越從桌子上搖醒,他晃晃腦袋,慢騰騰站起來,熟練得很。

何明薇雙手叉腰,站在講台前,等他站起來才接著說:“你跟我說說,你為什麼不來考試?”

祝時越低著頭,打了個哈欠:“睡過了。”

何明薇冷笑,“睡過了,那叫你補考,你為什麼不來?”

程若茵的心揪了起來,身後那位依然是拖拉著懶懶回答:“忘了。”

“您忘性可真大,十幾歲的年紀,比我這個四十歲的忘性都大!我不跟你多說,我已經給你哥打電話了,今晚就讓他把你領回去。”

“您有事就跟我說啊,喊我哥乾什麼?”祝時越突然站直,一反常態,冷冷回刺。

“跟你說,你聽嗎?”

“知道我不聽,您還說什麼?”祝時越雙手插兜,修長筆挺的身姿吊兒郎當站在教室中央,影子投在程若茵桌上。

“有意思嗎?”

“你,你給我出去站著!”何明薇快氣出肝火,她一指門外,祝時越倒也聽話,向左轉彎,三兩步走到後排,拉開教室後門。

“彭”的一聲落地,門縫合上,教室內隻剩何明薇怒極的喘息。

磨砂玻璃上透出一條修長的人影,引得不少同學側目。

“看什麼看?人家再不學,也不愁吃不愁穿,家裡能養他一輩子,你們能嗎?”何明薇抬手,示意課代表接過卷子,“卷子發下去,現在開始講題。”

何明薇講課中氣十足,不用小蜜蜂等輔助設備也能灌滿教室的整個角落。程若茵悄悄轉頭,磨砂玻璃窗上的黑影孤孤單單,安靜寂寥,在原地停留許久,又漸漸模糊,似乎是往前走了。

“程若茵,你翻譯一下這句話。”

程若茵聞聲一抖,捧著卷子站起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身旁的方諾用筆點在卷子上頭,提示程若茵老師的問題,看上去比答不出的程若茵還要焦急,但程若茵沉浸在自己的心跳中,難以顧及。齊刷刷的目光像是聚光燈,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照到她身上,刑訊逼供,令她不為人知的私欲無處遁形。

“......坐下吧,上課認真聽。”何明薇沒有斥責,淡淡的語氣卻好似一巴掌打在程若茵臉上,她訕訕坐下,打開卷子,這才發現,卷子空白處不知什麼時候被她寫上祝時越的名字。

娟秀的小字,卻又是最刺眼的證據。

她一驚,慌忙塗抹,黑色的線條淩亂慌張,將那一小塊地方塗黑,又掏出修正帶,一遍一遍塗掉,白色覆蓋黑色,在卷子上留下突兀的一團。纖細的手指撫平不甚服帖的邊角,和著心裡頭的酸澀一起壓平。

夕陽藏在雲後頭,灰蒙蒙的天陰氣沉沉,雲朵和霧靄連成一片。程若茵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站在辦公室門口,她手裡裝模作樣拿著張卷子,貼在牆邊窺伺門縫中透出的那一道光。

裡頭沒傳出什麼大動靜,沒有爭執,沒有吵鬨,安靜地像是風雨欲來前的暗潮。而程若茵就像是在海潮上漂浮的伐木舟,隨風漂泊不知歸途。

她躊躇半晌,直至灰蒙的天色透黑,才下定決心,剛轉身便和走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你怎麼還沒走?”

此時聽到祝時越的聲音,她竟覺得陌生。

“我,我來問問題。”她舉起手上充當掩飾的卷子,欲蓋彌彰。

“哦,是嗎?”祝時越微微一笑,側身讓開,看好戲一般看著她彆扭的姿態。

“那請吧,班長。”

程若茵側目,何明薇對麵站著位高挑的男人,西裝革履,氣度非凡,寬肩窄腰,與祝時越身形相似,但更成熟。

男人聞聲回頭,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儒雅穩重,棱角分明的輪廓與祝時越長得有五六分相似,少了幾分意氣,多了幾分成熟,像是一壺陳釀的酒,浸透時光,釀出醇香回味。

“若茵?你怎麼還沒走?有什麼事嗎?”

程若茵硬著頭皮回答:“沒事,老師,就是有個問題想問,但看您還在忙,那我明天再來吧?”

“哦哦,那你明天來問吧。”

程若茵後退,走回陰暗空蕩的走廊,皺了皺眉。

她看得分明,那個男人在聽到她的名字時,那抹審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