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1 / 1)

冬時夏分[校園] 牧漁歌 3766 字 6個月前

窗外鳥鳴喚醒床上的睡美人,日光乍泄,春意盎然,迷迷糊糊之間,程若茵將被子提過頭,半闔上眼,試圖躲避要將她拉出美夢的惱人清啼,翻了個身打算再見周公。

彈性十足的床墊順著她的重力凹下去一塊,觸手的絲被柔軟得不像話,與那床洗到發舊發硬的破布被套完全不可並提。

這是哪?

程若茵一下張開雙眼,紡織的被子,紗製的窗簾,困意徹底嚇走,她一個猛子坐起身,第一反應摸上自己的褲兜。

兩張皺皺巴巴的百元大鈔包著點零錢好好待在手心,程若茵鬆了口氣。她脫力往後靠去,盯著天花板上的燈發了一分鐘的呆,死去的記憶像是突然獲得了一把開閘的鑰匙,不管主人公的意願歡騰地灌入腦海。

從台階上到車裡,一幕幕連貫得像是一部電視劇。宿醉的頭後知後覺抽痛起來,很難想象這是一杯啤酒的威力。程若茵捂著頭,隻想把逃獄撒歡的記憶重新封印。

這裡該不會是,祝時越的房間吧?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道詛咒一樣揮之不去。她靜靜環顧四周,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張簡單的梳妝台,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梳妝台上放著自己的包,程若茵下床打開包,從內裡的夾層掏出手機,原來已經九點半了,怪不得外頭陽光這麼燦爛。

手機上一下彈出幾條未接電話的消息。

最後一條通話記錄顯示為晚上十點二十,她早就醉得不省人事的時間。

是奶奶,但除了撥打幾個電話之外,沒有任何留言。

程若茵慌忙打回去,電話響了幾聲,被人為掛斷。

她煩躁地按下鎖屏,打算收拾好回家親自跟奶奶交代。

這一出門,程若茵才發現她待在一棟彆墅裡!

她小心翼翼踏著實木樓梯下樓,雙手捏緊書包帶,低著頭不敢四處亂看,隻盯著麵前不過方寸的樓梯,每一步都踩得毫不自在。

行至樓梯口,視線中突兀出現一雙深灰色的棉拖鞋。

“早上好。”

祝時越斜靠在樓梯扶手上,朝她露出微笑。

千篇一律的白襯衣和寬鬆的黑色褲,隨意的搭配,套在這個人身上衣服就好像貴了幾倍,禁欲的襯衫頂頭沒扣上扣子,露出修長的脖頸和一小段肌膚,他斜斜靠在那裡,微挑起的眉和含笑的桃花眼無一不書寫著肆意張揚的青春。

程若茵不禁想起自己昨天是怎樣賴在這個人身上撒嬌,耳後的肌膚又像喝了酒一樣泛紅。

“早上好,程若茵同學,昨晚睡得還好嗎?”

程若茵這才想起來繼續邁步,她低著頭遮掩臉上不自然的神色,輕輕嗯了一聲,走到他身邊。

“程同學,你下來得正好,正趕上早飯點。”祝時越伸出一隻手,紳士地試圖牽上程若茵的手,被程若茵一個羞澀的閃避躲開。

“現在快十點了,你們家早飯吃得這麼晚嗎?”

……平時周末熬夜熬到晝夜顛倒的祝少爺感覺有被內涵。

他調整僵硬的微笑,柔聲道:“丁姨給你煮了海鮮粥,還熬了醒酒湯,喝一點吧?”

借宿已經很麻煩他了,但喝了酒之後到現在這麼長時間,胃裡空空如也,潮濕發冷,一聽到熱騰騰的“粥”字,就走不動路。

程若茵收回邁出的步子,轉頭遲疑著問他:“算錢嗎?”

祝時越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向外崩字:“不算,免費送你的。”

程若茵呼出一口氣,露出真心實意的微笑:“謝謝。”

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聽身後幽幽傳來一句:“但是昨天晚上我抱你回來的,要算錢,500,可以賒賬。”

這步子再也邁不開了。

程若茵僵立在原地,臉色一會紅一會白,“抱回來”和“五百塊”兩個關鍵詞來回旋轉,攪得她又羞又氣。

怎麼把這段給忘了啊!虧大了啊!

祝時越頂著欠揍的臉晃到程若茵麵前:“咋了?不想付?這可是體力錢,抱你很累的。”

程若茵冷冷推開擠眉弄眼裝作委屈的祝時越,甩下一句話:“菜就多練。”

身後人大呼小叫地破防,吵著嚷著要加錢,卻還是在程若茵即將拐錯方向的時候伸手將她拉往餐廳。

“這邊,小祖宗!”

程若茵乖乖轉彎,跟著他走,悄悄在寬闊的臂膀後彎起月牙。

穿過走廊,來到飯廳,無論是歐式吊燈還是足夠坐下十幾個人的大圓桌都令程若茵嘖嘖稱奇。

丁姨將稱好的粥端到二人麵前,又將醒酒湯放到程若茵身旁,還貼心地給她拉開椅子。

“謝謝。”程若茵頗為約束地坐下,雙臂夾緊,小心翼翼從碗裡舀起一勺晶瑩剔透的粥,剝好的蝦仁顆顆飽滿,翠綠的青菜橫躺其上,仔細看米粒中間還混著絲絲蟹肉,一口下去,鮮香順著食管,暖到五臟六腑。

“怎麼樣?好吃吧?”祝時越不急著動,慢條斯理地品著,修長的手指握著白瓷勺,好似握著一件值得賞玩的藝術品。

“好吃!”程若茵雙眼放光,一勺接著一勺,停不下來。

“吃慢點,不夠還有呢。”丁姨柔和地端上兩屜精致的點心,擺在二人中間。

程若茵這才放慢速度,看著祝時越一勺一勺吃相優雅,勺子輕輕在粥裡攪動,也學著他的樣子矜持入口。

祝時越注意到程若茵的變化,自顧自加快速度,不顧儀態,端起碗就往嘴裡倒,呼嚕幾下喝完了一碗粥,喝完又去夾麵前的小點心,一口一個,大快朵頤。

“彆盯著我呀,”祝時越迎上程若茵的視線,大大咧咧地一笑,“你吃你的,想怎麼吃,就怎麼吃,這裡就我們兩個人,我家沒那麼多規矩。”

程若茵避開祝時越灼熱的視線,每一勺的粥都好似加了蜜,比剛才更加鮮甜。

吃了飯,喝了解酒湯,丁姨拒絕程若茵幫忙洗碗的請求,反倒熱情地打包了好幾樣點心讓程若茵拿著回去吃。祝時越披上一件棒球外套,拿上鑰匙,朝程若茵笑:“你是客人,怎麼會讓你乾活?快來,我送你回去。”

祝時越隻字不提昨晚的事,程若茵也不好意思開口,兩個人心懷各自的鬼胎,陷入欲說還休的沉默。

車子緩緩經過咖啡店,程若茵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色,開口問:“所以你那天怎麼會來?是離得近散步過來的嗎?”

“不全是。”祝時越擺弄著手機,一手撐著下巴,也跟著看向窗外,“那天跟我哥吵架呢。”

“啊,抱歉。”程若茵的模樣實在是惋惜,看得祝時越忍不住發笑。

“沒什麼好抱歉的,我和他經常吵架,他嫌我丟了祝家的臉。”

程若茵轉頭,祝時越低頭把玩手指,看似毫不在意的樣子,程若茵卻敏銳地感覺到,他並不開心。

“你,你這麼好,他怎麼會嫌你丟臉呢?”程若茵悄悄挪到離他更近的位置,試圖給他一點安慰。

“你覺得我好?”祝時越毫不收斂地大笑起來,他指著自己,問程若茵,“你覺得我好在哪裡?”

“你,你長得帥,聰明,善良......”程若茵避開祝時越炯炯有神的目光,“還,還很灑脫。”

“總之,我覺得你很好。”開始的時候,程若茵的聲音還很小,越說越有自信,最後更是擲地有聲地說出“很好”兩個字,清澈透亮的眼睛偷偷看祝時越的反應,卻見祝時越默默盯著她半晌,低頭,自嘲似得短促一笑。

“但是我不學無術,吊兒郎當,還總是闖禍,一點都不像祝家人。”

祝時越麵向窗外,撐著頭淡淡回答。程若茵猶豫了兩秒,又撐著胳膊,挪動自己,靠近祝時越,小聲開口:“可是,隻要你姓祝,你就是祝家人啊。”

出乎意料,祝時越居然笑了,笑得苦澀,程若茵竟從他身上品讀出幾分自暴自棄的頹唐:“是啊,無論我怎麼做,我都是祝家人。”

她不想看到這樣的祝時越,咬唇又問:“那你不想做祝家人嗎?”

祝時越靠在車窗上,往日張揚灑脫的桃花眼裡盛滿說不清的疲憊,就像是一頭身陷囹圄的困獸,掙紮著朝籠子外找尋希望,他定定觀察程若茵的反應,一字一句回道:“我想做我自己。”

程若茵不理解,做祝家人,跟做自己,到底有什麼區彆。

她撐著手臂,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暗自低頭思索,忽略了身旁少年收回的視線中,溢滿失望的眼神。

車停在熟悉簡陋的小區門口,程若茵背上書包,轉頭對祝時越道彆。

祝時越靠在座椅上,雙手抱臂,閉目養神,高高懸掛的日光照不透臉上的陰霾,他窩藏在陰影之中,眉宇緊鎖,好似正陷入深深的夢魘。

程若茵很想上前撫平他的眉頭,卻又不知道以什麼身份,無論是同學,還是債主,都不足以支撐她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她扒著車門,站在原地,小聲說了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