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奇怪,但畢竟沒什麼可疑之處。擅闖彆人的屋子,韋禕心裡有些不自在,一切歸位,鎖上門離開,又將鑰匙放回了櫃台。
躺在地上的驛丞眯著眼悄悄看過來。
“彆裝了?勞煩您,住天字一號房的,是什麼人啊?”韋禕蹲下問他。
在肖豐的“親切”注視下顫顫巍巍打開記錄冊,“是,是涼州治下同輝郡治下三沙縣治下的五十裡郊黃沙寨的保長。”
這什麼治下治下治下聽得頭疼,聽到涼州就覺得不太對,更何況,一個小小的保長,連從九品末都算不上,根本不是個官兒。
“一個村寨的保長,從最西北跑到了最東邊,橫穿大齊國,而且有錢住天字號的上房?”
五十裡的郊外,不是大沙漠裡頭,就是大深山裡頭。
此處有疑點,奈何沒頭緒,不過查案子不是韋禕的責任,當務之急是救回雲攸紓。
涉及到了異國的密探滲透,應該是韋禕的三表姐夫所在的那個神秘部門管,等救了雲攸紓,得想辦法做通報。
打馬奔到城外,果然見林地的一顆大樹上用紅漆大大的畫了個符號。
“他們這鏢局有趣,把標識畫這麼大,平日裡押鏢,是怕山匪強盜看不到他們要經過嗎?”一校尉指著那處大紅色的塗料笑話道。
“那是怕你看不見,好意思笑。”立刻有另一人駁他。
韋禕翻開殷濯給的小冊子,一路按照標識追了有快三十多裡路,此處已經遠遠偏離了官道,沒有村落、沒有人煙,隻有朱愈。
幸好出發前拿上了火把。
天黑後的荒野,伸手不見五指的,朱愈突然出現可能會被緊張的校尉們亂刀砍死。
“你是不怕黑嗎,一個人杵在野地裡?”韋禕趕緊勒住馬,差點撞上他。
“劫了平老板的不知道是強盜還是什麼敵國的軍隊,不管是哪一個,都比天黑可怕多了!我一個人點著火把杵在野地裡,再被他們看見,不要命了?”朱愈也沒好氣。
“果真血性男兒!黑夜有何可懼!”眾校尉紛紛將朱愈引以為知己,跳下馬去勾肩搭背。
“彆摸我……”朱愈被一群不知道多久沒好好洗過澡的兵強人鎖男,渾身不自在,“快跟我走,我們小姐在野地裡喂蚊子等著你們呢!”絮絮叨叨抱怨起來,“從昨個兒夜裡爬起來,現在都整整十二個時辰了,還說你要跟我們小姐議親呢,我們小姐議親了這麼多次,韋將軍您真算不上好人選,沒見過小姐為了哪個男人這麼勞心勞力!”
眾校尉發出陣陣聽到了大八卦的興奮呼聲。這句話信息量挺大!
一偏頭看見了肖豐,此人銅鈴眼發光,表情微妙,就差把“我要回去告訴錢氿”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韋禕動手去捂朱愈的嘴,“我們快走吧!”
要不是朱愈說,到了。大家真沒看出來這黑漆漆一塊地裡,羅易和十來個鏢師正站在那。
“你們瀝州人怎麼都喜歡野地裡不照亮?”眾校尉驚奇道。
“難道你們也有夜視之能?”肖豐問。
“怎麼?肖豐你能夜視?”韋禕真沒聽說過。
“能。”
韋禕心想,真有天賦異稟的人,“他們有幾個人,幾匹馬?”
“十七個男子,一個矮個老頭,一位女子,二十匹馬,都拴在東邊。”肖豐無奈的數了數,“我騙你做什麼?”
“哎?這位將軍果真是奇人!”羅易走上前來,互相引見一番。
“羅小姐好。”肖豐抱拳示意。眾校尉紛紛上前問好,借著火把的光瞧一瞧這位八卦女主角。
羅易這邊的人,以褚先生為首,對韋禕都很感興趣,圍上來問三問四。
韋禕鬨了個臉紅,羅易則麵不改色,有說有笑。
“諸位,先乾正事。你們也把火把熄掉,留一支即可。”羅易下令。眾校尉知曉了這女子乃是未來的老大夫人,都非常聽話。
剛才韋禕帶眾人跟著朱愈步行了一炷香的時間,才遇到了羅易。
現在,即使不去看,聞著氣味、聽著聲音都知道這裡是大海邊。
羅易和眾鏢師又帶著他們,借著微弱的火光向前摸索了半裡路。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鑽進鼻腔。
“哎呦喂誰給我下絆子!”一校尉罵道,摔了個五體投地。一骨碌站起身來,胡亂在地上摸一把,手裡摸到了一張冰涼涼的人臉。
這東西不陌生。“這裡有情況!”剛才摔倒的校尉打了個呼哨。
“是,就是這裡了。”帶路的羅易止住了腳步,接過火把往四下裡一照。
林中的草地裡,躺了數具屍身。
“你瞧瞧,我們也不知此處還有沒有敵人,隻得隱蔽起來,你若瞧著四處無人,我們便打起火把來檢查。”
“野地裡設哨,我帶來的人不夠,羅小姐,你的人借我用用。”
“請便。”羅易點頭。隨即揣摩到了韋禕為何又變了稱呼,調笑道:“怎麼當著眾人的麵兒,就不好意思了,不像前些日子似的,叫我逸希妹妹。”
人群中傳來眾多憋笑憋不住的噗噗噗聲響。
被將一軍。
這姑娘惹不得,韋禕算是記下了這個教訓了,下次可不敢再拗了她的意。
於是肖豐讓鏢師一同列隊,交代幾句,指揮他們去布哨崗。保險起見,眾人口含哨子,打起火把,每兩人一組不可分開。
肖豐自己當然是不去放哨的。於是眾人皆散開,中心處剩下韋禕、羅易、肖豐、褚先生、朱愈幾個人,火把支到高處去,撩起衣擺蹲下身來翻屍體。
“你們是如何找到此處的?”韋禕一邊翻,一邊問。
“周將軍留了標記,一路跟來的。”羅易也在翻屍體,剛才沒敢點火把,隻知道有些屍體在這,沒仔細看。“他撕些小布條扔在草地裡,叫我們好找!”
韋禕心中暗笑,怪不得羅易畫的標識那麼大一個。
在足有人膝蓋那麼高的草地裡頭找小布條指路,那是真的不容易。
粗略一數,屍身有六具。
皆是統一的黑色勁裝,長相沒什麼特彆的,身上亦無能證明身份的信物,揭開衣裳,亦無刺青,仔細摸一摸,身上連個銅板都沒,真是窮鬼一群。
“也許是周將軍殺的。”褚先生道。
羅易想起來,前些日子她隱約瞥見,周衝外袍下,藏的是一柄伸縮棍。
那東西被送給韋禕之前,羅晏拿著在羅易麵前顯擺過,所以她有印象。“我記得,周將軍藏在身上的是棍子?這棍子打死人,哪會有這麼大的血腥氣?”
“這邊還有。”肖豐站在更靠近海邊懸崖的地方,招呼大家過去。
剛才那都是全乎的,現在這裡是不全乎的。
刀砍下的人頭一顆,沒頭的屍身一具,斷肢三條:有胳膊有腿兒,褚先生還在草叢泥裡麵搜出來一截砍斷的小指頭,另外還有血跡大片,蓋在草葉上,滲在泥地裡。
“這腦袋和身子應當是一人,兩隻左手、一條右腿,至少是兩個人的,那小指頭算是個搭頭了。”將這些東西擺到一處去,褚先生笑道,“死了傷了這麼多人,不知道他們還剩多少人?”
“子雋可查過了?”羅易問。
“官驛的天字三號房裡有異,昨晚的火就是他們放的,我去時已經沒人在了,隻算地鋪的數量足有十人。”韋禕思量道:“不能放鬆警惕,不一定隻來了這些人。”
“實該如此。”褚先生摸一摸胡子,道:“我們沒和這夥帶人打過照麵,隻是跟在後頭,到了這裡,天全黑了,再找不到指路的信兒,不知周將軍跟得怎麼樣?”
“不太好。”
肖豐忽然出了聲,彎下腰,從那堆殘肢斷臂裡頭撿起一截胳膊。抓在手裡拋起來掂一掂,走過來拿給韋禕看。
“這是周衝的。”
心臟猛攥了一下子,麵上卻也沒顯出驚訝來,問:“嗯?怎麼說?”
接過來仔細看上一圈,韋禕發現,自己沒辦法看一隻手臂把周衝認出來。
“這個護腕,是他過二十歲生辰時我送的,這硬牛皮子是我用家鄉手法鞣成,不會出現第二個。”肖豐用手指敲一敲護腕的皮子,“哼,可惜了。”
當然是可惜了,這條胳膊被人從身上砍下來,早都涼了。
韋禕的腦子此時冒出來很多想法,比如肖豐竟然會做皮具、周衝的二十歲生日我是不是忘送禮物了等。
當務之急是,周衝受了重傷,不知此時人在何處,要趕快救回來才成。
但背後一層是,缺了這胳膊,什麼建功立業、馳騁沙場、重振門楣,都成泡影了。
羅易和褚先生、朱愈此時都悄了聲。韋禕拎著胳膊轉頭問他們幾個:“此地已經到了臨海的懸崖上,在往前也沒有路了,不知此地還有什麼出路?”
褚先生瞧著韋禕的臉色無異,他可不管那周衝,又不認識,他隻在乎這這位準姑爺,遇事才能看出來,這準姑爺倒是個臨危不亂,心性沉穩的。
如此,他心中自有思量。
褚先生趕忙答道:“剛才便琢磨了,我這老頭子竟真曉得一處藏身之地,隻是說出來有些離奇,韋將軍莫怪。再往前去,原本有一處不大的河流入海口,是個瀑布,我小時候,咱們這鬨海盜呢,都聽說瀑布後頭有個水洞,裡頭能停船,能住人,是海盜的老巢。當時我們隻做故事聽,沒想到這幾十年來河流移位,不在此處入海,這入海口瀑布便乾枯了,後麵竟然真的露出一個大洞口來。”
瀑布乾枯了,海水可乾不了,這洞裡頭還是能停船。
這麼一說,這群歹人也許是要走水路。
陸路官道上關卡眾多,綁著個人著實不好走,水路真是更便利。
於是招呼眾人移動哨位,往那處乾枯的瀑布處悄聲行去。
天空上撲棱棱翅膀子響。
韋禕驚覺之下去摸身上的弩機,被走在身旁的羅易按住,悄聲道“自己人!哦,自己鳥兒!”肖豐等眾人看韋禕手勢不動,自然不做反應。
朱愈伸了胳膊,一隻鷹似的白鳥抓著他的胳膊停下。
眾人腳步不停,已經走到了那處入海口旁的懸崖上,此處能看到裸露的河床,原本有五丈寬、二丈多深的河,如今隻剩下不足尺深的水涓涓地往原本的瀑布上去,到了瀑布上,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可憐水流,敲在石頭上便隻剩水霧。
眾校尉便都自告奮勇下去探路。
韋禕考慮著,周衝都能被打傷,這些人一樣是不行。擺手道:“你們等著,我去探路。”
“我也去。”肖豐往前一步,攔住了韋禕,“一人做探不合規定。”
相處了這麼些年,肖豐多少能摸到韋禕的思維回路,彆看這人麵上沒什麼表示,心裡悶著呢!於是直接抬出規定來攔他。
兩人正較勁,羅易插在中間分開二人,“彆急,白鷹回來了,我堂哥馬上到。”
因為羅易摸不準韋禕什麼時候能回來,又沒個聯絡方式,雖然讓殷濯守著官驛等他,畢竟沒準頭。盤算自己手下的人武功還成,卻沒有上等高手,恐不敵這樣有組織的歹人,於是,同時發了信給她知道去處的羅晏,叫他回來。
猜著韋禕剛折了手下,此時應該是不願帶彆的手下犯險,才要求獨自一人前去。那位青麵獠牙的將軍,也不願放韋禕獨自去。
所以,賣堂哥的時候到了!
一單騎緊跟著白鷹而來,竟然也是個不點火把就趕路的!到了近前才險險勒住了馬。
羅晏跳下馬來,環視一圈,“巧了!大家都在啊!”
“你小點聲。”韋禕去捂他的嘴。
“好好好,彆捂著了,讓我喘會兒。”羅晏小聲抱怨道,“這白鷹飛得比馬跑的快,我追著它打馬,跑得火把都熄滅了!”
白鷹是朱愈養的,聞著香囊氣味兒送信,隻要不太遠,在幾個郡之內都是能送準的。
聽羅易介紹,韋禕又是吃了一驚,這姑娘手下是真的不乏能人,這白鷹能在州內尋人送信,比馬還快!更比信鴿多些好處,信鴿隻能送固定地點,路上還怕被野貓、狐狸給撲了。
千萬彆讓兵部聽到,否則朱愈一定會被秘密抓走給軍方專門訓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