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將軍!周將軍!走水了!你快醒來!”雲攸紓喊道,不見周衝有聲音,他想跑到廳中去搖醒周衝,奈何不敢穿越隔在中間的那片大火,想跳窗逃生吧,又不好意思扔下熟睡的周衝。隻好踩著茶幾挪上內間的窗戶,一腿在內一腿在外的跨坐在窗沿上大呼救火,一邊又高喊周衝。
周衝睡得正香,夢裡聽見有人叫他,還聞到一股酒味。
待他反應過來想從床上跳起來,竟一陣天旋地轉,頭痛得厲害,根本起身不得,叫都叫不出聲來。
他伏在榻上聽雲攸紓在裡間叫喊,不多時就沒了聲音。
隻以為是雲攸紓等不得了,自己從二樓跳下了房。
“二樓而已,應該摔不著。”周衝想著,待能起身了,便奔向窗邊往街上看,正看見一眾穿黑色勁裝的人一根繩子七手八腳將雲攸紓捆了個結實,扔進了馬車之中沿街往北駛去。
想即刻跳下樓去追,又想到房內已經失火,若不及時示警,火勢蔓延定傷及眾人。
大聲叫喊卻無人反應,尤其是隔壁那位惡鄰居竟然也沒醒。
平常無論早晚,隻要聲音稍微大些,他們便砸牆叫囂,若是不趕快安靜下來,更是要闖進來大鬨。
這是官驛,這麼沒素質,估計是偏遠之地的土司來辦事,彆惹他們為妙,就忍了這好幾天。
“該聽見的時候聽不見!”隻好折回去跑到樓下去叫醒驛丞,驛丞的房門也拍不開,隻好咬著牙狠心離開,跑到街市上去,街市上還哪有人影?
回身去把馬解開,跨上馬往北奔去。
往北出城的路上正經過了羅家的大商行,今夜殷濯留商行當值,正好趕上周衝闖進來,匆匆兩句交代了始末,又趕忙跑了出去,向北追逐。
殷濯思及自己調不動鏢局的鏢師,沒武力,怎麼幫得上忙?動身趕去羅宅,將此事稟報給羅易。
於是羅易從床上爬起來,再去叫人把鏢師們叫起,讓殷濯在官驛等著韋禕,自己和鏢師們帶武器星夜出城。
到城門處自然被攔住,今天值夜守城的是個新提拔上來的愣頭青,不識羅易。
羅易隻好又遣人去往軍曹處疏通關係,等疏通到位了,正好到了清晨開城門的時間。
雖然內心裡白眼翻上天,羅易還是好言問道:“夜裡從此處出城一隊玄衣人馬,後麵跟著一單騎,為何對他們放行?”
守城隊長絲毫不懼:“昨夜裡就出城兩隊,本將軍當然記得!第一隊乃是平郡王殿下的車架,隨後是百戶周將軍,都是官身,驗過官憑自然可以放行!”隨即上下掃視羅易,“這位姑娘莫怪本將軍心直口快,彆管姑娘你家裡做了多大的生意,說白了不過是個民家小女子,裝模作樣打打殺殺的,成什麼體統呀?你這是在給你的父兄丟臉!”
匆忙趕到的東海郡軍曹聽了這話出了一身的汗,立刻上前打斷,“小劉,這都早上了你快下值休息去吧!”
“軍曹大人!”那守城的抱拳道:“還有半個時辰才換崗,末將不能先走!”義正詞嚴。
“羅老板,小劉他年輕,您彆和他一般見識。”軍曹隻好對羅易陪笑道。
羅易微笑回禮道,“張軍曹說笑了,一大早讓軍曹大人趕來,民女心中過意不去啊!”轉而對那守城的隊長道,“聽口音,將軍似是涼州人士?背井離鄉來東部當差,實在令人敬佩!民女自然應該多多體諒。”
“涼州同輝郡劉正道!”傲然報出家鄉與姓名,劉正道凜然表示:“我涼州自古多英雄,我等自然應該仿先輩事跡,為國效力!不勞煩婦孺之輩稱頌。”
“原來是劉正道劉將軍啊,今夜勞動了劉將軍,隔日一定備上厚禮上門致歉!既然城門已開,民女便出城去了。軍曹大人,告辭了!”
現在有火燒眉毛的大急事,說了這幾句已經算是拖延,歹人和周衝恐怕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不過到此時已經耽誤了大半夜,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了!
出了城門,在城郊的空地上勒馬。
“褚先生,這東海郡之北,他們會去往何處呢?”羅易問。
一個留著小胡子、穿著褐色勁裝的小老頭坐在馬上緊跟羅易,顯然除了羅易之外,眾人以他為首。
“老夫想著,周將軍會留下指路的信標,咱們四處找找,好過隨意猜測。”
羅易點點頭,“就依先生之見。”
殷濯沒有跟來,朱愈今夜恰巧住在羅易宅中,於是他跟來了。
“剛才那個守城門的隊長姓甚名誰,玉芝你可聽見了?”羅易問。
“當然聽見了,在瀝州地界上,他敢惹了我家小姐,要倒黴了。”有人要倒黴,朱愈很開心。
“哎,他可是官兵,職責使然,可千萬彆得罪了他啊。”羅易與朱愈對視,笑得不懷好意。
朱愈表示自己當然有分寸,“他家若是孩童進學、妻子生產、親人患病、購房賃地、升官發財,一定叫他諸事順意。”
“嗯,這樣一身正氣的官兒可少見,你若得閒,定要好好結交。”
“一切聽小姐的。”朱愈謀劃著,隻要玩不死他,就往死裡玩,不長眼的人在東海郡裡可太少見了,遇到一個當然得多加珍惜。
在官驛,見韋禕帶人上樓,殷濯隻好跟著上了樓。
“不是說這裡起火了?”韋禕一腳踹開雲攸紓那一間的房門,掃視周遭,一切如常,哪裡有剛剛著火的痕跡?
殷濯答:“昨夜聽說了走水便讓人趕來官驛,我去叫了小姐之後也趕來了此地,當時屋中便是這樣,沒有起火,也沒有滅火的痕跡,於是我們沒有再驚動他人。”
“難道迷藥還能做出幻覺來?”韋禕自語道,蹲下來摸一摸地上,並無黑灰。
再抬頭向上看,“屋頂。”
屋內的三人一同抬頭,原來此屋中一切無恙,唯有客廳與內室的間隔處,屋頂的白牆上有火燒熏黑的一道痕跡。
韋禕把圓桌往這邊扯一扯,站上去摸了一把屋頂熏黑的痕跡,“確是火燒熏的煙。”
從屋頂上轉開眼睛的殷濯向旁邊看看,後退一步,“唔!”
肖豐惡趣味地衝他瞪大了眼睛微笑點頭。
“殷公子,這位是肖豐。肖豐,這位是殷公子,是羅小姐的管事。”韋禕介紹道。
“羅小姐是?”肖豐問。
“羅小姐是羅晏的堂妹。”韋禕想了想,卻是很難讓肖豐搞清楚突然冒出來的這一票人都是誰。
“好吧,殷公子你好。”肖豐“友好地”笑了笑。
“肖將軍安好,在下殷濯。”殷濯亦微笑問候,又不著痕跡的後退半步。
“按照周將軍的說法,當時屋中起了很大的火,將裡屋和客廳完全阻隔了起來。如果火勢這麼大,斷不可能隻有這一點痕跡。”殷濯回憶道,“我初看到這般景象,也懷疑是周將軍出了幻覺。”
“殷公子,最近官驛可有什麼異常?”
“小姐和我都來探望過數次,要說異常嗎……”殷濯回憶道,“一切如常,除了這官驛的左鄰十分挑剔,我們說話聲稍稍大些,便砸牆、拍門,著實無禮。”
“是了,我記得剛到東海郡那日用早飯,他們砸了好幾次牆。”
三人來到相鄰的房間門前,抬手敲敲門,無人應答。
“驛丞,請問這天字三號房的客人是否離店了?”韋禕站在走廊上往樓下問。
不見有人回答。
於是肖豐走到樓下看了一眼,回答道“暈了。”
又嚇暈一位,韋禕搖頭,“店裡的夥計呢?”
“剛才都跑了。”肖豐答。
“算了,你上來吧。”韋禕搖搖頭。見門外沒有上鎖,推又推不開,抬腿一腳踹開。看著脾氣好,現在也憋了一肚子火了。
“中獎了。”肖豐正走上樓來,恰巧看到天字三號房內的景象。
彆說這屋內氣味不好,衛生情況也實在太差。
官驛二樓的這一側隻有三間房,天字一號、二號、三號。於是一號房和三號房都靠三牆,比如這間三號房內正對大街的南向有窗,鄰著側巷的西牆上也有窗。
桌上是餿了的殘羹剩飯,地上是果皮果殼、燒雞燒鴨的骨頭若乾,乾糧碎屑無數。用官驛裡的備用被褥鋪了好幾個地鋪。
踮著腳尖走進去,看到內室情況好上一些,床上被褥揉成一團,靠著牆麵的橫案被移到一邊。牆麵上靠著個足有兩尺直徑的銅喇叭,連著一隻聽筒。
就算從前沒見過,也知道這是個偷聽隔壁的裝備。
韋禕將耳朵靠近聽筒,“肖豐,你去二號房說句話。”
肖豐依言走去隔壁,站在廳中,氣沉丹田,聲灌天門:“呔!呔呔呔!”
彆說是耳朵靠著聽筒的韋禕,就是站在一旁的殷濯也聽到了從聽筒中發出的聲音。
“正常聲音說句話。”韋禕和肖豐分彆從三號房和二號房門探出頭來,“震死了。”韋禕捂耳朵。
再次回到房內。用另一邊的耳朵靠近聽筒,能清晰的聽見肖豐在二號房念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要抗議,這東西竟然能將隔壁的聲音放大。若是喧鬨些,這邊偷聽的人耳朵就受不了了。”韋禕搖搖頭,看來此次的行程早被盯上。
“他們為何擠在此地?”
“掩人耳目罷,這是官驛,唯有公職的人才能入住,可能是官身文牒不易偽造。”韋禕道,就是因為官驛要甄彆身份,才認為住在官驛安全,早知如此,不如住到羅易家裡。
官驛西側的小巷隱蔽,也許這些擠在屋內的人就通過西側的窗戶出入。
“我們四處看看,有無證據留下。”
三人忍著醃臢,在這爛攤子裡四處翻找。
“原來如此,這是避火布。”片刻後,殷濯從一堆地鋪裡麵拽出一條毛氈樣的布料,乍一看像個沒有花色的毯子。
殷濯從袖中摸出火折子,吹燃起明火,點在氈上,毛氈竟然完全點不著。“若不是此物難得,我是真想把倉庫裡的防塵氈都換成這個。”殷濯把這東西當個寶,恨不得把手中這塊占為己有。
韋禕和肖豐都沒聽說過,今天見了竟有此物,立刻想到,若是用在軍中,能避免多少火燒連營啊!
“此物價貴?”肖豐問。
“價貴倒是無妨,隻是銀子買不到。此物是西域人發明,之後也曾在各國流傳。”殷濯歎道,各國都將其引為軍用機密,爭相壟斷,隻可惜當時我們這裡正值朝代更替之亂,因此沒能存下製作的技法。
有了避火布,昨夜的縱火怪事就變得不值一提。隻要將避火布兩麵縫上普通布料,懸掛在廳中點燃。雲攸紓沒被下迷藥,先醒來便先離開,一旦跳出窗戶去就會被擄走。周衝中了迷藥,一定醒得晚,後離開,於是得以分開二人。
兩人都離開後,再進到房間內用機關將避火布卷起,火自然熄滅。
“挺有良心,沒真的弄出火燒十裡長街。”韋禕沒好氣兒,見這屋沒留下其他證據,“走吧,去追。”
下樓梯時,腳步一滯,眼神望向了天字一號房。“一號房一直住著人?”
“沒聽到有過動靜。”殷濯搖頭。
走到天字一號房門前,門上掛著鎖,是有官驛標識的大鎖。
“一般客棧裡,鎖若隻是掛著,就代表房沒有客,若是鎖著,就是房中有客人,客人鎖上出門去了。”殷濯指一指這鎖,“不知道官驛與我們這些民間客棧是否相同。”
“肖豐,去拿鑰匙。”
肖豐衝樓下招招手,正好有個校尉正站在樓下廳中,十分殷勤地跨過橫躺在地上的驛丞,從櫃台裡找來鑰匙,跑上樓交到肖豐手裡。
韋禕回憶起,那次在夜裡偷看密旨的黑影子,靈活利落,身上一點氣味都沒有,怎麼會住在三號房那種醃臢不堪臭氣熏天的地方?
一號房非常整潔,床鋪上沒褶子,被子折好方方正正。翻一翻箱子櫃子,沒有其他行李,兩件長衫用衣架子撐著,掛在門後。水盆裡的水是乾淨的,擦臉的方巾折好放在了一旁。
最特彆的是窗邊的幾案上,用粗陶的舀水缸子供著很多開得正好的豔色杜鵑花。
粗陶缸子並非官驛中的東西,韋禕記得,官驛斜對麵就是賣粗陶的小鋪子,這東西是結實耐用又很醜的便宜貨,一文錢就能買一個。
“這等成色的杜鵑花如今市價幾何?”
“韋將軍,杜鵑喜冷,隻能種在山頂上,瀝州山少,來回運送費力,所以我們瀝州的杜鵑不便宜,每支要賣七個銅板往上。”
十個銅板是一串,十串錢是一貫,抵銀一兩。
“這裡至少有十幾支杜鵑,合計快值一兩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