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禕來啦,快坐下快坐下,真是沒良心,這麼久都沒來看舅媽,讓你舅舅送去的雪片糕可吃了?覺得順口舅媽再給你做。”柳卞的夫人性子隨和,說話熱絡,沒有因為韋禕沒去給她的老爹祝壽而惱火,完全是柳不寒的反麵。
“阿娘您這是偏心小禕,家裡有好吃的怎麼不見您叫我們回來吃?巴巴地讓爹爹冒險給小禕送過去。”這是二表姐,得了,看來在表姐們的印象裡,登門韋家就是個冒險行為。
“怎麼說話呢?你二姑姑隻是看起來脾氣不好。”柳卞敲敲桌子。
柳卞隻娶了一房夫人,家人數量在同僚裡麵算是很少的,但柳家的人數也比韋家要多很多。
大表姐三表姐早就成婚了,都是入贅女婿,住在家中。二表姐和五表妹的婆家就在京城裡,今天都帶了夫婿回來一同用晚飯,六表妹七表妹還未出嫁,隻有四表姐和丈夫在外省,此時不在家中。
除此之外,表姐表妹們生的一群小娃娃都在,大廳裡單獨給這群小娃娃擺了一桌子,由奶娘傭人帶著吃飯。
除了柳卞夫妻兩個,表姐表妹和姐夫妹夫都站起來迎他,外甥、外甥女們也都跟他招手問好。
順次序挨個問候,完成一圈之後韋禕臉都要笑僵了,還有小外甥女一左一右抱著他的腿肚子向上爬,薅住玉佩和香囊什麼的就往嘴裡塞,奶娘趕忙過來搶。
這兩個走路都沒學會的小丫頭真是狠人,興頭來了下手挺重,為了不被奶娘抱走,幾根小手指頭死死掐著韋禕腿上的肉。
剛才看那些案卷留下的不適感還沒有消退,生活又把他丟進了一個如此其樂融融的環境裡麵,一股惡心反胃頭重腳輕的感受席卷全身。
被兩個小外甥女這麼一掐,額頭上都冒出汗珠來,頭暈惡心的感受反而散去,“宓兒小時候怎麼沒有這習慣?”
奶娘還在試圖把她們抱走,搞得這兩個孩子越掐越用力。
“這絕對要出淤青。”韋禕也不敢掙紮,怕下手沒輕沒重傷到兩個牛乳團子一般的小外甥女。
“哈哈,小禕,她倆是不是在掐你呢?”二表姐夫哈哈笑起來,“不知道她們兩個怎麼就有這毛病,手那麼小,力氣可大了,我這胳膊腿上全是烏青,我看呀,是像了她們的娘啦!”
“我什麼時候掐過你?”二表姐不依,“你才帶過你女兒幾天,就嫌她們掐你,我看就是因為你帶她們太少,才要教訓你,怎麼沒見她們掐我?”
“哎呀,我這不是忙嘛······”
“去去去,彆讓你女兒欺負小禕。”二表姐指使丈夫過來救韋禕。
看見親爹過來了,這兩隻小牛乳團子轉移了目標,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去掐爹爹了。
看看這一桌子熱熱鬨鬨的,特意給韋禕留了客座的第一個位置,就在舅舅身邊。韋禕從小外甥女的“鐵鉗”下解放出來,落座後不著痕跡地揉了揉大腿,生疼!該把這兩個小丫頭都送去練武,將來定然能叱吒江湖。
桌上的菜肴豐盛,家大業大,吃的也都是家常菜,色香味俱全,不愛那又昂貴味道又怪得很的補品。
酒亦是清冽不醉人的清酒,接連著敬了四五杯都沒什麼醉意。
姐姐姐夫們不多喝酒,旁邊桌子還有一群小娃娃要照顧呢。
“奶娘,我不用你照顧,我已經長大了,我會自己吃飯的。”說話的這位是韋禕的大外甥,大表姐生的孩子,今年九歲了。
“哥兒聽話,我們吃塊肉肉好不好啊?”奶娘夾了塊肉放到他的碟子裡。
“我不喜歡吃肉,你不要給我夾。”這孩子說話有模有樣一板一眼,連挑食都這麼理直氣壯。
奶娘無奈了,她見過不少隻吃肉不吃菜的小孩子,隻吃菜不吃肉的怪小孩她是第一次見。
“你不是想要小馬駒嗎?等你長到小馬駒那麼高,娘就給你買小馬。”大表姐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揚聲。
大外甥明顯遲疑了,經過一番掙紮,眼神望向了那塊深受嫌棄的肉排。
奶娘會意,趕忙接上,“哥兒長高高騎小馬咯,到時候一定是最威風的!”忙著撿了好幾塊瘦肉放在碟子裡。
“這孩子像了誰了?我和孩兒他爹都是無肉不歡,他倒是不愛吃肉。”大表姐跟舅媽抱怨。
“像了你的爹了!”一邊說,舅媽一邊夾了一塊焦香的烤肉放進柳卞碗裡,眼見著柳卞的表情變得有點沮喪,用筷子反複戳著那塊肉就是不往嘴裡夾。
“快吃了,不吃怎麼長高高?”舅媽笑著推推柳卞,眾人一齊笑起來。
剛有五分飽,斜對麵坐著的三姐夫就躍躍欲試地站了起來,韋禕早瞅到他了,這人在那邊盯著自己興奮了老半天呢。“小禕!來跟姐夫走幾招,給大家助助興!”
“嘿,大家可都等著你什麼時候說這句話呢,有長進啊,憋住了這老半天!”大姐夫放下筷子,鼓起掌來。
大表姐和姐夫性子相仿,與柳卞很像,心有決斷卻能從善如流,會湊趣兒。大姐夫是十年前那一屆的狀元郎,年輕有為,便被柳卞給招做了入贅女婿,如今正在戶部侍郎的任上。
三表姐卻是個冷清性格,這老半天唯有她一個人是一語不發的,乍一看像是在生氣,怕是像了姑姑柳不寒。
韋禕卻是知道這位三表姐的本事,這柳家內外大小產業都是由她管著,鐵麵無私,恩威並重,裡裡外外的傭人、管事、掌櫃沒一個不服她的。
她的夫婿與她的性格正好相反,而立之年的人了,看起來天真熱絡,年輕時是一位遊走江湖的俠客,後來不知為何被招進京城,在金吾衛待了三年多,這位三姐夫前腳被金吾衛放出來,韋禕沒過一個月就選進了金吾衛。
這位出了金吾衛,就被轉進了工部,存在感實在不強,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看他這手癢的樣子,八成是個沒處動手的文職。
其實隻要仔細想想,就能猜到,柳卞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入贅女婿無所事事無處施展呢?金吾衛與皇帝間的秘密韋禕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他也曾經收到過橄欖枝,隻是正好被出征稞國一事給打斷了。
轉出了金吾衛,三姐夫如今正在暗中替皇家做事,韋禕可不想多去思量。
搜腸刮肚想了好半天該找什麼理由拒絕,原因無它,唯有一條:在場地上明刀明槍的比試,他絕對贏不了這位俠客出身的三姐夫。
若是給他一百步的距離,或者給他半炷香時間去隱蔽,他有七成的把握將對方一箭穿心,但這人是他姐夫,為啥要用箭射他啊?
二人麵對麵站著拉開架勢,隻要三姐夫沒有突然內急,韋禕必輸無疑。
韋禕不喜歡跟人麵對麵的打架,與敵人對視可以讓他渾身難受,非要打架的時候,他更喜歡遠遠地拿下對方,師門一乾人等唯有他一人在精練射箭,輕功好也是為了射箭術服務的。
平常的刀法棍法擒拿術韋禕確實也會,隻能揍一揍周衝那種水平的,讓他對上肖豐都不一定能贏。
對了,他還可以揍一揍羅晏,羅晏這人比自己還懈怠,打架也不會用上真功夫,更喜歡像七歲小孩一樣撲打嬉鬨,偶爾來一招仙人賞菊猴子偷桃,抓腋下薅頭發點笑穴,沒一樣正經的。
卸下刀兵,韋禕與三姐夫赤手站在三丈見方的一片空地中央。
互相留麵子,拳不到肉就會收回力氣,過招之間,熟稔搏鬥,久經江湖的三姐夫定然要占上風,光是那充滿鬥誌的眼神投過來,韋禕就立刻想溜走,又不能溜,隻好勉強招架,一時逼急了差點使出那招“使人半年不舉”的“絕學”。
勉強了一炷香,就被三姐夫使巧勁,推得一踉蹌。
收了力,二人站定拱手。
“三姐夫,你是不是在欺負小禕哥啊?”七表妹一邊鼓掌,一邊站起來笑。
走過來攬住韋禕的肩膀,一齊回到座位上,三姐夫十分惋惜地歎氣,“小禕如今怎麼不愛鬥了,好生無趣!不肯跟我多玩一陣子!”
“小禕不愛鬥,你還要追著他過招,可不就是欺負他?”舅媽發話,“本就是稀客,他下次不肯登門了,我一定要說你的不是。”
“娘,您彆總偏心小禕呀,從前我與小禕過招您都沒攔過的。”三姐夫叫屈。
“你那會兒是新女婿,不好管你,如今是老女婿了,不管你管著誰?”
眾人大笑,連麵無表情的三表姐也稍稍臉紅。
看這情形,柳卞和大女婿默默地對視歎氣。
其樂融融的一餐結束,漱口後撤了飯桌換上茶點,擺出牌桌,表姐表妹們打牌,聯起手來贏柳卞的彩頭,打了三局柳卞就叫苦,撤出去說什麼也不打了,換了韋禕坐過去打牌,姐妹們嫌棄韋禕無趣,才一局就把他哄下牌桌。
又坐在一起閒話家常,直到小娃娃們哈欠連天,表姐表妹們帶著孩子各自回家去,韋禕也想趁機告彆,未遂。
“小禕呀,來陪舅舅下盤棋再回去不遲。”柳卞笑眯眯地衝他招手。
讀作“下棋”,寫作“談心”。
隻是談心也無妨,柳卞憋著個壞消息要告訴他呢。
“出使西域的隊伍你打算的怎麼樣?”柳卞問,“皇帝給了你三千六百人的名額,你怕是湊不夠的。更何況你那城防軍的兵卒戰力,也不足以西去,出使一趟,可不能在西域那些小國的地盤上給咱們大齊國丟臉呐!”
柳卞這麼說,肯定是他已經做了安排,“舅舅幫你盤算了一番,從順天郡要來了一千人,帶頭的是位偏將,姓龐,這龐將軍待過西部邊境,熟路又沉著穩重,給你做副手,是個可靠的人選。禁軍裡也要調來九百人,”柳卞稍有尷尬地笑,“禁軍的兵卒戰力極佳,這麼一來你這支隊伍的戰力就不用擔心了。其他人就從你的舊部裡麵選調吧。”
戰力是不用擔心了,好像得擔心其他事情了吧!
大姐夫走過來,站在一直開著的門前敲了敲走進來,“為了讓禁軍選調的人數從一千五減至九百,爹爹這兩日可沒少煩心,就連我也是用儘了口才。”
“不知禁軍由哪一位來帶隊呢?”韋禕接受現實了。
“可巧,這人是那位大統領的親信子弟。”大姐夫苦笑,“聽說打小就跟著禁軍大統領了,討老婆都是大統領幫他購置的宅子。”
感情是乾兒子一樣的親信。
舅舅與大姐夫的努力不無用處,這樣混編的隊伍一般按照帶領的人數來計算順位,韋禕是欽點的主官,按照順位就是龐將軍作為右副手,那位禁軍將軍作為左副手,多多少少削弱了禁軍的影響力。
韋禕還剩下一千七百個名額要填補,他手下的老兵加起來也沒有一千人,不可能都帶走,少不得要向彆的千總借調,再從新兵裡麵挑一、二百個聰明強健的填進去,就夠了。
隻是出使,幾乎沒有要戰鬥的理由,帶上新兵沒多大危險。
韋禕謀劃著,他跟彆人借走多少老兵,就直接把新兵按照相同人數還給他們,正好幫池勤減輕訓練的負擔。
“還有那監審的事情,把風頭和靶子都留給咱們的京兆尹吳大人就好,你不必勞心太多,眼下出使才是頭等要務。”大姐夫說。
“本就是吳大人主理,我隻行監督,不過蔣氏的案子證據確鑿,冤不了的。”韋禕點頭,禁軍與蔣氏關係甚密,蔣家倒台,失之桑榆收之東隅,禁軍趁這個機會在出使上插手找場子再正常不過,蔣氏的案子幾天之內就會了結,而出使卻是個要耗時半年以上的長線差事,這麼長的時間裡都要被副手找麻煩可就慘了。
韋禕大半夜才被放出來,跳牆溜回了家。
不想此事還沒完,第二天一早也沒睡成自然醒,傭人拍門把他給叫起來,讓他出去接旨。
香案已經擺好,韋禕趴在那聽著來宣聖旨的牛總管拉長了聲音,把短短幾句話念了大半炷香,一定是故意的。
家裡隻有韋禕一個人在受這個苦。沒人願意接旨,就算這聖旨是皇帝下的,仍然沒人願意在地上趴老半天。
牛總管的轎子剛出宮城,韋寅和柳不寒半睡半醒間聽到了報信消息,一邊叫傭人擺香案,一邊飛速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梳頭備車,一個說要去衙門,一個說要進宮見貴妃,趕在牛總管進巷子之前,兩輛馬車從韋宅後門飛速駛出,都溜了。
走之前怕韋禕也溜,家裡沒人接旨就太過分了,一疊聲叮囑傭人:“你們先不要叫小禕起來,等聖旨到門口了再叫他,省得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