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柳(1 / 1)

折戟之路 茶茶摸魚 4824 字 22天前

“少爺怎麼才回來,吃飯了沒?”院子中走來的是花姑姑。

“吃過了,您不用忙。”韋禕隨口亂答,話出口才想起自己雖然花了飯錢卻腹中空空。

“衙門那大鍋煮的東西也算得了飯?吃飯是大事,您可彆糊弄。”花姑姑說“今天家裡做的是蹄花煲,廚下還有不少呢,您要是餓了就去廚房,麵條、炊餅都是現成的。”

“好,我記得了,您這是去哪兒?”

花姑姑把手裡的大包袱掀開一角給韋禕看,“小少爺前些年做了不少衣裳,有的隻穿了一兩次,有的連穿都沒穿過,現在都穿不上了,老夫人讓把這些拿去送給窮苦人家,這還有幾件老夫人的舊衣裳,一並拿去,老爺今年有些發福了,衣服褲子都做了新的,舊的都洗洗乾淨拿去送人。這隻是兩包,後頭還有五包呢,我要走好幾趟。”

“這麼麻煩?該讓四萬找個拉菜的車子給一趟送過去。”

“不成,上次去送衣裳送到了街道口就給放下了,後來聽說是有那流氓賴皮通通都給搶走送到當鋪賣錢,這次我們給這衣服分了類,挨戶送到家裡麵才放心,彆惹人注意才好,這事兒可沒法交給四萬那小子,他沒這耐性。”

“聽您這麼一說,我覺得他能和搶衣服的打起來。”

剛告彆了花姑姑,想去廚房裡尋覓晚餐。剛走了兩步,迎麵遇上羅晏。“快給我講講,你去了京兆尹府這一下午,事情進展的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我去了一下午,說不定我去了半個時辰就回衙門了。”

“我可一直在京兆尹府斜對麵的茶館二樓坐著等你呐,好不容易等你出來了,沒等我喊你,你就揪著小林進了旁邊的酒樓。”羅晏笑得很邪惡,“我本想跟你同去吃飯,但又怕壞了你的好事,就在茶館裡吃了兩塊點心充饑,一直等到你吃了飯出來,才跟著你回來。”

“你莫不是個變態?”

“哎,誰是變態可不一定,你晚上明明吃了飯,怎麼還往廚房走,是不是沒吃飯隻顧著做其他事兒了?我可聽說啊,那家酒樓的雅座格外私密,隔音特彆的好,在裡頭出個什麼聲音都不怕外頭能聽到呢。”羅晏一副奸詐的笑臉說得興致勃勃,“而且根據我的經驗來看,回來這一路上,小林這個步態也有些意思,你可真是不解風情,不知道雇個馬車、轎子的,嘖嘖。”

“壹通啊,你可知道我師父會一門絕學,說是把內力用秘法聚集與手指之上,點中男子的氣海穴與左右帶脈穴,即可使人半年不舉。”

“師伯會這等功夫?我竟不知,他教給你了沒?”

“你馬上就知道了。”

韋禕使出擒拿手,將羅晏的胳膊抓來夾在肋下,空出一隻手來並劍指作勢要點他的穴位。羅晏不甘示弱,手腕翻轉,擰出手來襲向韋禕麵門。

二人你來我往,一路扭打到了院子裡,最終以羅晏不慎絆倒,被推進景觀池塘為結局。

濕淋淋地從池塘裡站起來,羅晏抹掉臉上的水,“有本事你進來打我啊!”

“不了,我去吃飯了。”

韋禕這麼快走掉也不是就放過羅晏了,而是因為他瞥見家裡洗衣的雜工馬上要走過轉角,看到此間這景象。

“羅公子!哎呀呀這是怎麼了啊,唉,您看這烏雲滾滾的,眼見著就要下大雨,此時洗了衣裳可怎麼晾乾啊!”

“對不住對不住,我現在就去換了!”

今個兒是羅晏掉水池,明天就變成了韋禕淋大雨。

是有幾分敬業精神的,平時大晴天裡逃班就逃班了,但是今天暴雨把地麵都澆得冒了煙的時候,就是得帶頭出去巡街。

街上也沒什麼人,隻要趕快把該走的路程走完,好回衙門脫掉這身吸了水的死沉死沉的盔甲。

“千總!有一輛可疑的馬車一直跟在我們後麵!”負責隊尾的周衝跑到韋禕旁邊,示意韋禕向後看。

這輛輕便小巧平平無奇的馬車一般人不認識,韋禕可熟悉了。隔著厚厚的雨簾,他都能感受到馬車的裡頭傳來一道恨鐵不成鋼的哀怨眼神兒。

依照柳卞的品級,應該坐四匹馬拉的馬車,他家裡確實有一輛。可那種馬車又高又寬又笨重,出個門都能把街道給堵死,柳卞曾經不得不重修了柳家的院牆,往裡麵挪了三尺,才勉強出入自由,馬車帷幔多,又是貴重的布料,清洗一次要五六天的時間。

說起來,韋寅也被配發了一輛差不多的馬車,但是韋家的小宅子就更沒地方放那輛車子了,韋寅直接把它留在了禮夷院的倉庫裡。

再說了,坐那個馬車出門難道是怕全京城不知道你柳卞要出門了嗎?除了必須要遵守禮儀的大典時用那輛馬車,平時柳卞出門、上班都是坐一輛葉綠色的輕便小車。

他剛過午時就理完了今天的政務,把事情也都安排下去了,但是這大雨下個不停,所以決定在辦公室等一等再回家。這一等,立刻馬上等來了一批新的政務,做完了這一批,已經到了傍晚了,雨還是沒有停的意思,咬咬牙,決定現在就往回走。

唉,遇到了不成器的親外甥。

越想越來氣,自己堂堂二品大員,不說權傾朝野也差不多少,自家妹夫雖然是個蔫壞蔫壞怎麼看都令人不爽的性格,卻也做到了從二品的高位,柳家三妹還是宮裡的貴妃娘娘,怎麼說這一家子都是高門大戶的豪傑,這外甥怎麼能蹲在一個從五品的小武官位置上巡街巡得這麼心安理得呢?

“給我跟著那個隊伍。”柳卞跟車夫說。

“好嘞!”車夫拉住馬,把速度降下來,跟著巡邏的隊伍跟了三條街。

“無事無事,哪有什麼可疑的,我們快走。”韋禕硬著頭皮決定不要上前去見禮了,裝沒看見趕快腳底抹油。

臨時改變了巡邏路線,專挑那馬車進不去的小巷子往裡走,很快就甩掉了身後這位苦大仇深的柳仆射,氣得柳卞在馬車裡吹胡子瞪眼睛。

“還跟嗎,老爺?”

“回家!”

“好嘞,您坐穩!”

事情哪裡會這麼容易結束?

回家洗了熱水澡,換上一套乾爽的裡衣,把灌了水的靴子扔在一旁,踩上木屐站在房間的門廊下看著院子裡的雨簾喝著有些燙口的甜薑湯,才覺得好些了。羅晏從隔壁的屋子走出來,沿著回廊慢慢踱到韋禕這一邊,也從罐子裡倒出薑湯來喝。

羅晏穿得和韋禕差不多,水衣水褲外披著一件外套,沒穿襪子,隻散著褲腿,腳上靸著木屐,頭發也沒束成髻,而是在背後鬆鬆地紮了一把。

“你今天也出去淋雨了?”

“沒有,誰在這暴雨天還出門啊?我今天可睡了一整天。”

“你給我把薑湯吐出來!”

夜裡暴雨更大,雷聲和閃電就沒有停過,吵得人睡不著,韋禕把頭悶到被子裡又太熱,結果是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快清晨時才淺眠了片刻。

第二日一早,宮裡就派人去各大府邸傳了消息,說是暴雨閃電太過,今天的早朝推遲,等到雨停了再補上,各位臣工可以儘量在家辦公。

伴隨著這道旨意來的還有另一道信箋,是柳貴妃傳給姐姐柳不寒的。

“小禕,你好幾個月沒去探望你姨母了,我給忘了你自己也不記著,等雨停了你就去進宮給她請安吧。”柳不寒看完信,對韋禕說。

果然來了,貴妃的意思可不能違抗,韋禕隻好點了頭。

下午雨就停了,本想補眠的韋禕被柳不寒趕出家門,換上正裝,騎著馬往皇宮去了。

柳紅酥的本事就在於,柳卞認為妹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柳不寒也認為妹妹和自己是一夥的,兩邊都對她十分信任。

遞了牌子,沒一會兒就被請進後宮了,柳紅酥正坐在自己宮裡的正廳等他。

“表哥!”

“小禕哥來了!"

“你們也在啊,今個兒沒上課嗎?”

門外先是跑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緊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沒有課,今天下雨嘛,師傅也放假啦!”

“好不容易沒課,怎麼不去找宓兒玩,他可念叨著你們呢。”

“我們也想去啊,母妃說下雨路滑,不讓我們出去,小禕哥幫我跟母妃求求情,我也想我韋宓弟弟了!”

“那不是你弟弟,那是你外甥,亂叫什麼?我教了你幾次了?”柳紅酥扶額。

“他隻比我小一歲,為何是我外甥?”小男孩不服氣,“師傅講過,外甥和兒子是同輩,宓兒怎麼能是我的兒子呢?”

“罷了罷了,以後你就知道了,雨都停了你就出宮去玩吧。”柳紅酥揮揮手,小男孩飛一般地跑出去了。“攸沅,你與你弟弟同去,看著他點,彆讓他吃外頭攤子上的小吃,夜裡鬨肚子又要攪得你姨父家不得安寢。”

“是,母妃。”女孩兒看起來乖巧多了,行了禮才走出去,不忘了跟韋禕道彆。

“沅公主越發端莊了。”等女孩兒出了門,韋禕說。

“她是學會了裝樣子,見你在呢,她不好意思。”柳紅酥對自己的一雙兒女卻沒什麼辦法,“明明是我生的,怎麼個性反而像了你娘親。”

“若是真的處處拘謹豈不是無趣,會裝些樣子就足夠了。”

“說起裝樣子,我聽聞你最近連裝樣子都不裝了,上個月你舅母的爹爹過八十五的大壽,你們韋家一個人都沒去,就連皇帝都讓攸沅代我們去問候了老人家呢。”

韋家總共就四個人,宓兒太小,柳紅酥不指望姐姐和姐夫去做這些應酬,也就對韋禕還抱有一點希望。

可這件事是真的沒有在韋禕腦子裡麵過,記住是記不住的,這麼遠的親戚都要記住真是太難了。又沒人告訴他,即使舅母給家裡發過請柬,也都被截在母親那。

不過反過來,知道有這回事也是不會去,去了他就是“柳卞的親外甥”,會遭受各種何時續弦、何時升官的“友好”詢問。

喝茶吃點心閒話家常半個多時辰,終於進入了正題,“如今正是朝廷的用人之際,皇帝下決心整頓吏治,不少胡作非為的家族都沒什麼好果子吃,這空出來的位置你舅舅定是要替你籌謀的,你在那稞國的事情是時候翻過一頁了。你也彆怪你舅舅,他那人責任心太過,把你當親生的一樣看待。”

“我知道舅舅是一片苦心,隻是我無心仕途,隻想自在度日。”

“這話可不對,我怎麼剛聽見人說你暴雨天裡還親自帶隊巡邏,如此身先士卒的將官朝中可不多。”

貴妃姨母能是聽誰說的,還不是舅舅給她傳的話?

“你從前還向你舅舅抱怨說稞州這些年民不聊生,讓你內疚了,你仔細想想,派去稞州的官員和守軍能力成不成另說,單是他們樂意去稞州,還不是因為看準了這麼一片新領土有利可圖?”柳紅酥說:“奔著油水去的,百姓能安居樂業才是出了鬼!像你和你爹那樣廉潔自律的官兒都無心仕途了,這朝中的風氣自然敗壞,你們竟然好意思抱怨?”

韋禕垂首默然,心裡卻想著這絕對是個歪理。

當年就是因為被皇帝和承親王鼓動得熱血沸騰,才能在那食不果腹之地英勇作戰,擊退了稞國的侵略軍之後承親王決定再揮師南下攻占稞國,韋禕二話不說就奮勇向前。

到了最後,卻發現稞國的突然襲擊也好,承親王的那一番動人說辭也好,根本不是那回事。犧牲了多少將士,花費了多少軍餉,兩國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其實都是權謀之爭的一點附屬物罷了。

是韋禕把這事兒給攪了,但是攪和了這件事的後果就是承親王完蛋,稞國完蛋,自己也沒得什麼好處。

換一件事講,就在前天,好心想幫一把小林,結果目睹了一場權色交易。

本以為吳簽是個九成廉潔的,小林也過了多年的尋常百姓生活,一遇事這兩位竟然沒半點猶豫的就一個買一個賣。

聽韋禕說完,柳紅酥長歎一口氣。“確實令人反感,吳簽那人我聽說過的,自打他上任,京城這兩三年眼見著安穩了不少,你想想,至少和蔣家比,他算是好的了。”

沉思良久,柳紅酥又說:“誰知道呢,也許蔣頌官那些人,年輕時也是從這無傷大雅的小交易上嘗到甜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