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簽剛才被衙役叫走,在那邊不知鼓搗些什麼,此時氣呼呼的走了回來。
“蔣頌官進天牢裡來,說什麼也要見他那個倒黴兒子,我府裡的衙役在那攔著呢,就快攔不住了讓我去對付他,韋老弟你先在此稍安勿躁,我去看看能不能把他給懟回去。”說罷,吳簽就回頭往外走。
“吳兄,小弟同去!”相比和小林單獨待在一起,他寧願去見那位貪官汙吏之楷模。
“蔣頌官是怎麼進到天牢裡來的,吳兄京兆尹的衙役沒攔著他?”
“我看他是從禁軍衙門那邊的橋進來的,他小舅娶的是禁軍統領的胞姐,兩家人關係好著呢。”
四個衙門共用天牢有兩大毛病,一是犯人多的時候四家互相搶地盤,二就是想攔著誰不準探監也難,有四個衙門,那就是有四條門路可以走。
這四家裡頭京兆尹府最受欺負,誰讓另外三家都是國家級單位,但是京兆尹府是個州郡單位呢。
隔著老遠就能聽到蔣頌官和禁軍統領一行人在吵嚷呼喝,沒等走到近前,這斜刺裡又有兩個衙役匆匆跑了過來,抓住吳簽一頓訴苦,原來是另一個紈絝家裡來人非要把孩子接出去,已經在京兆尹府裡麵大鬨起來了,衙役們不敢攔著那種上官,讓吳簽趕緊過去主持大局。
“韋老弟,這位蔣頌官你先幫我攔著,在京兆尹府裡鬨起來太難看,我快去快回,就拜托你了啊!”
“不成啊,人家都不認識我是誰呢,我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巡街的,怎麼攔得住?!”韋禕驚慌,抓著吳簽不讓他走,壓低了聲音讓吳簽留下,那邊衙役又拽著吳簽的另一條胳膊,兩邊都使力,吳簽被拉成長長的一條。
爭執間,隻聽見蔣頌官的方向傳來憤怒的一聲:“這不是韋寅那個縮頭老王八的龜兒子嗎?!你果然是和吳簽這群人沆瀣一氣!陰險狡詐、兩麵三刀,枉我兒韜樂把你當摯友看待!你去告訴柳卞那個偽君子,他沽名釣譽的乾這麼一套事情,遲早害到他自己身上!他不!得!好!死!”
“你看,人家認識你,你就幫老哥這個忙吧!”吳簽馬上抽回胳膊,小跑開溜。
“哎,聽我解釋,我怎麼就變成他摯友了?”
煎熬的兩個時辰。
蔣頌官一行人似乎把對柳卞的怒氣都撒在了韋禕身上,不歇氣地胡攪蠻纏了整整一下午,奈何韋禕堅決不放行,最終以蔣頌官逆氣暈倒為結尾。
“可算奏效了!”韋禕其實一直憋著沒提醒蔣頌官,這天牢他熟,通風不大好,點火把照明,死氣多活氣少,若是有人長時間大叫大鬨就會因為吸不夠活氣而頭暈、判斷力下降。平時這算是個審訊的手段。
蔣頌官原本就沒受過苦,身體虛胖,惡劣環境下反應更強烈,直接暈厥過去。
家人們驚慌失措地把蔣頌官給抬走就醫。見人都走了,韋禕伸長了腿倒在椅子上半天起不來。
說好的快去快回呢?這吳簽忒不地道。
一旁站崗的獄卒把整個過程看在了眼裡,見韋禕倒下,十分憐憫地給他盛了一大碗水。喝了水,喉嚨沒那麼痛了,韋禕才慢慢爬起來去找吳簽算賬。
往回走吧,天牢裡轉了一圈,吳簽沒在,小林竟然也沒在。
“喂,韜樂啊,你看到吳大人了嗎?”韋禕敲了敲蔣韜樂房間的鐵窗。
裡頭沒聲音,韋禕怕他是自裁了,趕忙打起精神扒著窗戶望了望。想來是衙役把裡衣還給他了,一抹橘黃橘黃的鮮亮顏色映著地麵上的乾枯稻草堆,蔣韜樂垂頭在那裡一副呆滯異常的模樣。
“韜樂!韜樂!喂!這是怎麼了?你還好吧?”
蔣韜樂聽見聲音尋覓了半響才把眼睛聚焦到窗口這裡,瘋了似的撲過來:“子雋!子雋你救我啊!我沒殺人!我冤枉!都是那個醜婦人先勾引我的!我是無心的啊!求你幫我告訴吳大人,幫我告訴那婦人的兒子,冤有頭債有主,他想報仇就去找狼毫,是他要我掐死那醜婦的,是他埋的屍體!我要翻供!我沒殺人!我沒殺人!”
一陣語無倫次的嚎叫過後,韋禕的耳鳴更嚴重了。
“可能我也是吸不足活氣,得趕快從天牢出去,到開闊地歇息片刻。”韋禕心想,“狼毫是誰來著?好像是韜樂的書童。”因為這人的名字很特彆,韋禕有幾分印象。
見韋禕要走,蔣韜樂更是瘋狂,伸出手來抓韋禕。
此時蔣韜樂披頭散發,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眼球充血,一雙手冰涼涼,又是黑暗處掩映著火光,此情此景嚇得韋禕也不顧劇烈運動能不能吸得夠活氣,拔腿衝上通向大門的那條路。
外頭還有太陽呢,沒到傍晚,仍然是大天光的,“幸好察覺得早,要是我也在這暈倒了可不妙,”韋禕靠在橋上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暗自慶幸。
“聽著韜樂那意思,應該是已經被吳簽和小林搞定了,倒也不錯,不用再來這鬼地方!”把氣理順,韋禕心情大好,走進了京兆尹府的後堂,準備跟吳簽寒暄一番,接了小林就開溜,走快點還能趕得上晚上的巡邏。
吳簽書房的門大開著,韋禕就直接走進去了,卻見書房裡頭沒人,於是四處看看,見書房裡頭有個掛著紗簾的小門,在最深處,一般書房裡的這種小房間是供人辦公時換衣裳、小憩用的,“哎?留我在那受苦,這人卻回來睡覺?”韋禕便拔腳朝那小門處走去。
剛走兩步,耳鳴忽然就停了,聽力恢複的同時韋禕馬上停止了腳步定在半空。
習武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不耳鳴的時候聽力非常好,於是韋禕清楚地聽見了那扇小門裡壓抑的靡靡之音,隱約有那種帶著嗡嗡回響的鈴鐺聲夾雜在其中。
這鈴鐺聲是怎麼回事韋禕上午才看過說明書,不至於現在就忘了。
習武的另一個好處就是腳步輕,停滯片刻,韋禕有點懵的退回了書房的座位上坐著,又立刻覺得不妥,從書房裡出去,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吳簽的傭人路過,給他倒了杯茶。
震驚的原因不在於吳簽竟然在書房裡白日搞事情,人家非要有這個情趣韋禕也管不著。令人震驚的是,那隔間裡傳來的聲音分明就是吳簽和小林兩個人。
沒過多長時間,日頭西斜,剛剛傍晚,吳簽便從書房裡出來了,有可能是心理作用,這傍晚的吳簽看起來紅光滿麵容光煥發的。
吳簽跟跟韋禕寒暄兩句,小林神色如常地走了出來,衣衫絲毫不亂。
俗話說,這個,人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會認為到處都是破綻。放到韋禕眼裡,立刻發現小林的嘴唇嫣紅,腳步虛浮,眼神也不太對。
腦袋裡裝著個巨大的迷惑,韋禕迅速告彆吳簽,拉著小林出了京兆尹府就走進了附近的一家飯館,要個有隔斷的雅座,隨便叫了幾個菜然後把門關上。
還沒憋出話來,小林先說話了,“少爺您走得這麼快做什麼?”
“你你你……你不挑也不至於和吳簽那個……那個禿頭胖子搞在一起吧!”
“喔!看來是被少爺發現了。”小林左右活動著自己的腰和後背,“那我也先放輕鬆了,做完那事又被少爺拽了一路,腰都快斷了。”
“你給我嚴肅點!你不看看吳簽那樣子,才三十幾歲頭發就少得像是旱地種稻子一樣!那肚子如同懷胎七月,這就是你喜歡的?”
其實吳簽不胖,他在同屆官員裡算得上是有氣質的了,身形挺拔結實、辦事勤勉、為人溫潤隨和不至於酸腐。
但韋禕拿要求武將的身材標準要求文官,基本所有文官在他眼裡都不合格。
小林一手扶著腰一手拍桌子,樂不可支,一會兒就笑岔氣了,伏在桌上“哎呦哎呦”的。
“吳大人雖然算是個青年才俊,但少爺你說我是喜歡他,我喜歡他?除非我失心瘋了!”小林從大笑裡喘過氣來,抹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說到這,要是換個人,假設換成四萬吧,擺出這麼一副坐沒坐相的姿態在那大笑,韋禕一定會覺得有些丟人,彆過頭去。但是小林這樣漂亮的,竟然還挺賞心悅目。
可見這漂亮二字,是真的有用處。
“你不喜歡他,你跟他做那事?他都那副模樣了,你也下得去手?”
“吳大人還不算什麼,比他難看的,過去我也見得多了。”小林剛剛止住笑,抹掉了淚花,得意得神情又浮上眉梢。
“你剛才還說了非要找個你喜歡的人才願意交好,這吳簽……你可知道他家有賢妻,子女俱全,你與他胡鬨到一起去,豈不是讓他愧對夫人與子女?”
“吳大人娶的乃是蘇州太守白大人的千金,白大人在蘇州為官多年,愛民如子德行深厚,膝下子女皆有賢名,我娘就曾根據民間傳聞編了一段故事,講這白大人的千金智救孤女,我聽這位白家小姐的事跡,欽佩不已呢。”
“那你還做這事?”
“少爺啊,這些年我得閒時也讀了幾本書,記得那《論語》裡頭聖人說‘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聖人都這麼說了,我這麼做又怎麼能算是錯呢?倒是吳大人,家有賢妻,他一定是比我更清楚的,他都不敬重那位賢妻,難不成要我去管他的賢妻?”
“聖人那話是你這麼用的嗎?把你放私塾裡頭一定挨打挨得拿不起筷子!”韋禕噎到,《論語》是個讀過書的都得倒背如流,但少有人用聖人言來說歪理。“不對,你現在是清白的自由身,你少爺我都破天荒的去賣麵子了還不夠嗎?你沽什麼哉的?!”
“就怕說出來打擊到少爺,少爺的麵子,真的不夠用。”小林眼波流轉,喝了兩口茶之後竟然舉起筷子來去挑那桌上的瘦肉吃,倒是和氣得吃不下飯的韋禕形成了鮮明對比。“吳大人看的是咱家老爺和柳大人的麵子,當然要好好是是的答應您,可這事就算辦不成,對韋家和柳家也沒什麼影響,少爺您也沒法子追究他一定把事情辦成。我求的不止是蔣氏一族就此落敗,我求的是家母沉冤昭雪。”
“你也聽到吳大人說,這事他本就是要辦的,蔣韜樂的罪狀越多對他就越有利。”
“蔣家的罪狀哪裡差這一條,人人都知道痛打落水狗,如今凡是和蔣家有過節的紛紛都跳出來要告發,吳大人的案上不知道摞著多少狀子呢。我本來怕他真是那不好色的,現在看來結果最好,他有想買的,我有能賣的,難得難得。”
韋禕冷笑道:“人都說行賄最怕那收了錢不辦事的,你付了錢,他沒給你個字據,不怕這好處白白浪費?”
“連這點把握都沒有,就不會被人天價買走巴巴的送給少爺了,還沒見嘗到味兒的不想下一次的呢。”小林那樣的瘦,竟然也不挑食,桌上的菜挨個都吃了個遍。“您若是想試試也儘管開口,少爺是恩人,不會跟少爺要好處的。隻是今天不成,久未開工,我身上實在難過。”
“吃你的飯吧!”
韋禕在那裡氣呼呼的坐著連筷子都沒碰,小林則不歇氣地吃掉了兩碗飯,把桌上的菜也吃了個七七八八,到結賬時,小林自然而然地退後一步,韋禕拿出銀子來沒有好臉色地付了帳。二人走出酒樓,都忘了要坐馬車避人耳目了,一直同路走到韋宅門口。
“你就不怕他日後對你糾纏不休,難不成要重操舊業住到吳家?”
“當然不會,吳大人是個明白人,若他糾纏於我,我自然是要請老夫人來給我做主,吳大人的前途可就完了。”
“看來你們都是明白人,隻我一個糊塗?”
“是少爺難得,不必為此傷神,羅公子那樣的行家不也能與少爺成為至交好友嗎,可見人的好壞並不是以此來分類的。”
說罷小林向韋禕告彆,回鋪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