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狼棍(1 / 1)

折戟之路 茶茶摸魚 4846 字 23天前

今個兒確實是早了,進了衙門,剛起床的士兵們還在洗漱,亂哄哄擠在水井水缸旁邊。

往裡走,空地上站著一排起的更早的人,周衝和鄭予光著膀子站在人群中間,露出一身結實的腱子肉,一人提一根圓頭的長棍當作長槍用,正在過招,旁邊幾個老兵圍觀著叫好,還有幾個人也拿了棍子、木刀,把衣裳下擺提起來掖在腰間,活動著手腳等上場。

“往下三寸,戳他的尾骨!鞭腿跟上,人都倒過去了還不趕快踢他!”韋禕看見周衝略微占了上風,也跑去幫腔。

鄭予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周衝戳向他兩腿之間的木棍,卻不想這是周衝故意送的虛招,周衝長棍回頭,輕輕拍在鄭予屁股肉上,發出俏皮地啪唧一聲響。

韋禕、周衝、連帶圍觀的一群老兵哈哈大笑。

鄭予捂著屁股控訴韋禕:“千總你這是偏心周衝啊!”

“嘿,你說我偏心?你這槍術還不成,你是用刀和盾的,人家周衝是槍兵,你跟他比長槍,也就是十招輸還是十一招輸的區彆,哪裡差我這一句話?”

“就是不會槍才練,好不容易能走上幾招了,千總您可真是,”鄭予說到這忽然眼前一亮,“千總您原本是弓兵,要不您來跟我走幾招長槍?”

話音一落,旁邊起哄的聲音就高到要炸開院子,就連前頭的士兵也都紛紛掛著毛巾端著漱口杯跑過來圍觀。

“成啊!不過不跟你比,怕你屁股開花,”韋禕在架子上挑起一根圓頭長棍掂了掂,“周衝,來!”

韋禕真的沒練過長槍,但是他小時候剛進師門學的就是棍法,師父住的那座山上野狼出沒,用刀對付狼要見血,聞到血腥味怕不是整座山的狼和熊都要跑過來準備野餐,就得用棍子才有效,所有拜師的小孩剛入門都要學棍法,學會了之後才能出院子玩。

沒什麼意外,二人有來有往的走了三十幾招,人群裡喊了一聲“快卯時中了!”,韋禕照樣抽回長棍,不知怎麼的就從右手換到了左手,靈巧地把棍梢拍在周衝屁股上。

“哎呦喂!我這一直就防著這一招呢,怎麼還是中了!”周衝也捂著屁股跳起來。

“你什麼時候能自己寫好一篇小字的報告,我就把這招教給你,怎麼樣?”

“好!”這話不是周衝說的,是剛剛來上班也在人群外圍觀的魯先生說的,眾人聽魯先生大喝這一聲,都知道今天周衝又要倒黴抄字帖了,紛紛叫好大笑。

列隊點了名,鄭予高興地去巡街,周衝則被魯先生給揪去了書房。

“報千總!您家的兩個傭人在門口,說是來找您有事!”韋禕在辦公室抄了一上午資料表格,此時正站在屋裡擺著奇形怪狀的姿勢活動胳膊,不妨門一推,執勤的老兵就走進來報告了。

“讓,讓他們進來吧。”韋禕正半蹲著,兩隻手握在一起從側麵抬過了頭頂,有點蠢。

說完話,這老兵一臉“我就知道千總又摸魚不做事”的表情離開了辦公室。

韋禕猜著門口那是四萬和小林,正有些難以言喻的彆扭呢,羅晏就晃悠悠推門走了進來,“哎,你這姿勢是在乾嘛?”

怎麼都不敲門的?韋禕心中怒道。

“你這門鎖壞了,本想敲門,輕輕一碰門就開了,再把門關上敲敲豈不是迂腐?”

得,不愧是荒了多年的舊衙門,下午讓執勤的找鎖匠來修理門。“你現在進衙門都不需要報告了嗎?”

“都認識我就放我進來了。”羅晏說,“剛還在書房看了一會兒魯先生講課,他想讓我做模範寫大字,我就立刻告辭了。”

“嘿,對,我也不去他那屋,去了都得寫字帖背古文。”

四萬和小林兩個人在執勤兵的帶領下找到了韋禕辦公室,“喔!果然是個漂亮的!”羅晏驚歎。

“謝羅公子誇獎。”小林今年二十三,雖然看著很瘦又白皙,卻沒有虛弱的病態,穿一件簡單素淨的淺藍色長衫,已經洗得發白,袖口處都磨損起毛了,頭發用同色布條綁著,腰間隻是棕色的布腰帶,掛了一個大街上三個銅板隨處可以買到的碎布小香囊,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這套是韋家鋪子裡的製服,韋禕常常看見穿成這樣子的人出入家門,十分的平平無奇甚至有點簡陋,可小林穿了這身,微笑起來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韋禕有好幾年沒見過小林了,準確的說,他原本就不太清楚小林長什麼樣子,當年匆匆就看了一眼,隻記得個模糊的,穿的很少的人影兒。

“好久不見呀,少爺。”小林向韋禕拱手作揖,“彆緊張。”

“哈哈哈哈哈哈哈。”羅晏憋不住了。

“嗯。”韋禕隨便點了個頭當作回禮,表示自己沒緊張,手悄悄也從腰帶扣上挪開,暗暗提醒自己不用捂著腰帶。

“我來是想跟少爺說,可否讓我見見這位落難的蔣公子,這些年雖然查了不少,但不敢確定就是此人,若能見上一麵,對簿公堂時我有個準備。”

“要說察言觀色套彆人的話,小林他最在行了!”四萬幫腔。

“這······”韋禕沉吟,讓吳簽通融通融進天牢見個人也不算難,但是韋禕走關係技能實在不行。

門吱呀一聲開了,“報千總,京兆尹吳大人派人給您送了一個盒子,我放這裡了。”執勤老兵又徑自走了進來,把一個巴掌大小的精致木頭盒子放在了韋禕桌上,一臉“天哪千總竟然被人送禮了”的表情走出了辦公室。

“哎,回來!他送你就收啊!喂!說不定是工作呢!彆誤會啊!”韋禕愣了片刻之後說了這句話,然而那老兵已經走遠了。

“是什麼呢,我可打開看看了。”羅晏把小盒子拿起來端詳著。

“開吧開吧。”韋禕想,吳簽品級和自己差不多,犯不著給自己送禮。

羅晏撥開卡扣,木盒上有機關,盒蓋哢地自行彈開,屋裡的這幾個人都把目光投過去。

盒中鋪著素白的錦緞,錦緞上放著一個比嬰兒拳頭稍小一些的珠子,滴溜圓,金燦燦,羅晏把那珠子拈起來晃了晃,傳出了清脆的鈴鐺聲,嗡嗡回響不絕。

羅晏和小林的眼神頓時微妙了起來,四萬還不知情,驚歎道:“這難道是金子做的?你可不能收啊少爺,老夫人會打斷你的腿!”

“這應該是上好的紅銅拋光所製,有幾分金子的光澤罷了,你少爺的腿不會斷的。”羅晏笑道。

韋禕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但是他記得昨天在藏嬌樓問了吳簽此物是何用處,沒想到吳簽看著好正派的一個人,竟然隔天就特意派人來送個“助興之物”到衙門!

“看來你和吳大人交情是真的不錯嘛,都到這個份上了。”羅晏把珠子放回盒中,又翻了翻盒底,“果然附了說明書,你和京兆尹有這等交情,給小林辦這件事肯定沒問題的,怎麼說也有幾分‘舊緣分’在,彆吝嗇。”

韋禕真的很想解釋一下他五年裡隻有昨天和吳簽說過話。

“指望少爺幫義母洗脫汙名,大恩銘感五內!”

“先去吃飯吧,你們兩個下午隨我去一趟京兆尹府。"

“好嘞!我們去吃飯了!午後在衙門門口等您!”四萬聽了就拉著小林往門外走,聲音幾乎是沒掩飾地立馬問道:“哎哎哎,小林你告訴我那個金坨坨是做什麼用的?”

“那個是……鈴,用在呃……你還是彆問了,那玩意極貴,問了你也買不起。”

“哎呀,告訴我嘛,買不起也漲一漲知識!”

“等少爺看了說明書,你去問問他。”

“彆小氣,告訴我嘛!”

韋禕在屋裡聽到了這些對話,轉頭問羅晏:“那個什麼鈴,嗯,是什麼?”

“說明書在盒裡,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韋禕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好奇地打開了說明書,說明書是娟秀小楷,清清楚楚地寫明了用途、用法,末尾注明這一枚是新的,請放心“賞玩”。

把說明書連那個什麼鈴原樣放回盒子裡,把盒子放到抽屜裡,羅晏還是一臉怪笑。

吃過午飯,到了約定的時間,韋禕換了便服走出衙門。左右望望,果有一玉樹臨風引人注目之人站在隱蔽處,也換了便服,低調的素色的長衫,沒一點裝飾。

“四萬那小子呢?”

“小少爺要他帶著出去玩,他被鬨得不行,就不來湊我這個熱鬨了。”

為了避人耳目,韋禕找了一輛小馬車直達京兆尹府,吳簽早得了信,剛到門口,衙役就把他們兩個請進去了。

步入吳簽的書房落座,聽完原委,吳簽撫掌大笑:“韋老弟你可真是我的貴人,這蔣家是倒了大黴了,我雖不認識蔣韜樂,但我跟他那個老爹可熟,蔣頌官兄弟兩個可謂是貪官汙吏之楷模,難得又會討人歡心,在禦前有幾分寵信,這幾年他們行事過分了,竟敢在立儲君的事兒上多嘴多舌,皇帝哪還容得下這家人?”

今早上吳簽被柳卞帶去麵聖,皇帝話裡話外示意吳簽最好多找些罪證,多罪並罰,讓這一家子翻不了身才好。

“皇帝有這話我就放心了,要是真能處置了蔣家那一族,我這個京城的風箱耗子要輕鬆三成!”

“那要先恭喜吳老哥,嚴懲蔣氏一族做個例證,不少橫行霸道的官紳、富戶都要收斂一陣子。”

“現在蔣頌官那兄弟兩個恐怕正兩股戰戰坐立不安呢,想到這我就覺得心情舒暢!”

吳簽這次交好運攤上個重任,完成此事,京城的老百姓得多麼推崇這位京兆尹啊,加之禁藥事件多個家族倒台出現的空缺,升官的機會也馬上就要到了。

“你們且不著急見他,由我先去試他一試。”吳簽引著韋禕和小林走去天牢,這天牢就在京兆尹府背後,與京兆尹府用一座石頭修築的懸空橋連著。準確的說是天牢在中間,分給幾個衙門共用,東麵是刑獄司,北麵是大理寺,西麵是禁軍衙門,南麵是京兆尹府,都用石頭修築的橋相連。有這麼四座屋子很高占地很大的衙門擋住天牢這個陰氣森森的石頭建築,正好改善京城市容。

任金吾衛校尉的時候,韋禕常常來天牢公乾,代天子監審各類欽犯——就是在那待著看彆人審犯人。

有造反的,有行刺的,還有間諜,各個都是鐵骨錚錚能乾大事兒的人,咬死了不招,把韋禕和審案的一乾人等罵得狗血淋頭,一晚上不帶歇氣的,終於聲嘶力竭暈過去之後還有下一個欽犯等著呢,一群人不得不在這不見天光的地方一熬熬一夜,眼睛被火把晃得生疼,慘叫聽得耳鳴,好不容易搞完了可以休息了,天都亮了。

改做城防軍營千總之後就一次也沒來過。

時隔多年再次踏足,果然一點也不會覺得和這鬼地方久彆重逢,都一樣盼著離開的時刻快點到來。

韋禕和小林被單獨留在牢房外的拐角處,四下無人,又一次陷入尷尬之中。上一次陷入尷尬是在剛才的馬車上,這馬車門兒一關,就算是個密閉空間,車又不大,兩人若並排坐就要半個身子貼在一起,若是對麵坐就得膝蓋相抵,四目相對,小林規規矩矩端正坐著,韋禕卻幾乎要把腦袋伸到車窗外了。

此時也是如此,躲都沒處躲,為了顯示自己不尷尬,就要沒話找話。

二人站在那壓低了聲音聊天。

“你到了加冠年歲,你們掌櫃怎麼不幫你說一門親事?”話一出口,韋禕想吞回去,說什麼不好非要說這個,既然已經說了,男子漢大丈夫就得硬著頭皮說下去,“以你的模樣,該有不少姑娘給媒人求你的庚帖。”

“確實如此,但我卻是喜歡男人的。”小林當然看出韋禕是沒話找話,他可不介意讓氣氛更尷尬,“怎不見少爺續弦,難不成?”

韋禕裝作沒聽見後半句,“也許可以找尋一位合適的男子?”

“我是沒爹娘孑然一身,怎樣度過一生都無妨,可若是有人與我交好,我也不忍心他從此就斷絕子孫受人非議,若是此人有了妻子卻還與我交好,那便是不顧妻小的不義之人,都不成,更重要的是,不是什麼人都能討得我喜歡。”

他喜歡的?他喜歡的是什麼說法?想了想,“你都生成這個模樣了,怎會有人瞧不上你?”

“不用少爺擔心,”小林攤手道,“千人萬人瞧上我,我瞧不上人家那也白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