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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釵苑內的燭火一直燃到了亥時,祝宛姩自從鐘祈宬的書房內找到了這些東西後就沒再出過房門,她坐在案前將賬本裡的每一筆賬都重新算了一遍,薛臨易貪汙的銀兩與商鋪的盈餘實在是太多,算到最後,她的指尖都忍不住發抖。

這些銀錢,竟抵得上鐘府一年的花銷,實在是動心駭目。

祝宛姩忙了許久,連晚膳都沒用,到了夜裡真覺得有些餓了,就吩咐小廚房煮了碗粥,添了一碟小菜。她將找到的證據都理好,放到了妝台的錦盒裡,做完這些之後她起身去桌前用膳,剛剛落座,她就想起來了什麼,對蕙芝說:“裝一冊後院的賬本,明日帶去薛府,請薛夫人看看。”

“是。”蕙芝俯首,去拿了賬本來。

用過膳,祝宛姩歇了片刻,就傳人脫簪卸妝,她盯著銅鏡中的自己,不由得有些出神。

今日她能在鐘祈宬的書房裡找到這些東西實屬偶然,現下還不知薛家是如何藏匿薛臨易貪汙的賬本,鐘祈宬與薛錚是多年好友,聽說兩家的宅子是一道建的,會不會薛府也有這麼一塊地方?

明日到了薛家,她需仔細尋覓尋覓,找個由頭讓何秋蘭帶她多去幾個地方,到處去踩踩,找找薛家是否也有被挖空的地磚。

她正這樣想著,就冷不丁地被鏡後的一道身影吸引了視線。

從妝台前的鏡子往後看,正巧能瞧見她的床沿,隻見一個女使正為她收拾床鋪,動作緩慢且猶豫,全然不似前幾日乾脆,祝宛姩盯著那女使,心想莫不是這姑娘碰上了什麼難事?

祝宛姩剛要開口詢問,就見這女使眼神飄忽,沒過多久就轉了目光,一直盯著她桌案上的賬本看。

這是在做什麼?

祝宛姩心中狐疑,卸了釵環,眼見床榻鋪得差不多了,她就走到了床側。

這女使察覺到她來,迅速收了目光,轉身對祝宛姩行了禮:“夫人,床整好了。”

祝宛姩平靜地開口:“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

她說完便一直盯著這女使瞧,眼前這女子她識得,是原本就在蘭釵苑裡當值的秀月,自打她搬了進來,就一直管著屋內打掃,為她收拾床榻之事,這姑娘辦事老練,從未出過差錯,今日這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秀月的眼睛一直垂著,神色鎮靜,聽到祝宛姩的吩咐後便低頭行禮,與其他女使一道出去了。

祝宛姩看著她們都出了門,坐在床榻上詢問蘭心:“蘭心,你如今管著院裡的差事,可知道秀月近日有沒有碰上過什麼事?”

“回夫人,照奴婢所知,並沒有。秀月與秀寧是蘭釵苑裡的老人了,府中的人待她們都很客氣,也未見她們與誰鬨過矛盾,更未聽說過她們近日碰上過什麼事。”

今日梅小娘送來個水雲,房裡又出了個秀月,祝宛姩覺得不妙,凡是總是小心些好,她便對蘭心說:“你這幾日多留意著她些,看看她平常都同誰接觸,有沒有受過誰的吩咐,再查查她的來曆,看她在來蘭釵苑之前都在哪裡當過差。”

“是。”蘭心應下。

翌日,祝宛姩忙完了府中的瑣事,便去了薛府。何秋蘭見她先拉著她聊了許久的天,直到用過膳後才帶著祝宛姩去學看賬本。

何秋蘭能說會道,碰見什麼有趣的事都要找人傾訴一番,可惜女兒遠嫁,兒子與兒媳不在京中,老爺又忙於朝政,整個府裡除了陪嫁女使之外,她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現下遇到了祝宛姩,兩人的年歲雖差了些,但說話實在投緣,她自然要與祝宛姩說個沒完。

祝宛姩也不急,樂得同何秋蘭交談。

真到了要看賬本的時候,她便一扶何秋蘭的臂彎,小聲道:“夫人,這賬本記的是我家後院的事,咱們能否尋個沒人的地方,就你我二人再看?”

何秋蘭一拍手心,終於反應過來,這賬本也是人家的私事,能拿給她看已經是信任她,怎好再叫一屋子女使婆子、護院小廝聽見呢。

她立刻應道:“好,好,如今我家老爺不在,我帶你到書房去看。正好我家老爺近日新得了一張書案,用來寫字最好。”

書房。

祝宛姩聽到何秋蘭的話,不由得笑彎了眉眼。

這夫人真是始終都在幫她!

祝宛姩跟著何秋蘭進了書房,見地麵上鋪著的氍毹與家裡的相似,心裡的猜測篤定了幾分。她跟著何秋蘭學了半天如何看賬本,如何查賬,裝出一副懵懂且好學的模樣,引得何秋蘭更加熱情。

何秋蘭教完,祝宛姩又按照她說的方法,算了一頁的賬,看得何秋蘭雀躍不已:“是了是了,就是如此,你這孩子太聰明了。”

“還得多謝夫人指教,若不是夫人主動幫忙,我還雲裡霧裡的搞不清楚呢。”祝宛姩跟著笑笑,“這些日子我雖儘力管著家裡,效果卻並不見好,從前我待字閨中時學了點理事的皮毛,但是卻連賬本都不會看,若不是夫人傾囊相授,我真是要露怯了。”

“誒,你這是哪裡話,你做事如此妥帖,不必妄自菲薄。”何秋蘭拍了拍她的手心,“何況你祖母從前是養在宮裡的,老夫人見多識廣,教出來的姑娘怎麼可能差。”

提到祖母,祝宛姩臉上的笑倒真情實意了些許。何秋蘭說的不錯,她祖母薑霖茹是前朝的縣主,自小得太後青眼,在前朝太後跟前長大的,是位博洽多聞的金枝玉葉。

祖母在她心裡是位能通天的神人,她可比不上祖母萬一。

祝宛姩笑著回話,卻也沒忘記正事,她將賬本合上,抬眸問何秋蘭不知能否一觀薛大人私藏的墨寶,何秋蘭自然是樂得給她瞧,拉著祝宛姩的手就走到了裡屋。

這間書房的構造通向都與鐘祈宬的那間一樣,祝宛姩猜測若薛家有空地磚,那位置大約也與家裡的那處位置相同。

祝宛姩的視線落在了書案前的那片氍毹上,起身後她看準位置,沉著心從上麵踏了過去。

走過那處時,她刻意落狠了腳步。

這樣一踩,祝宛姩發覺這處果真同家裡的一樣——這下麵也是空的!

祝宛姩心中一喜,臉上的笑意更深,看薛臨易收藏的字畫真跡時也輕鬆不已,現下她在薛府不好直接動手探查,她得把這個位置告訴宋永桓,用個隱蔽的法子將地下的東西取走。

剛出了薛府,祝宛姩就叫蕙芝去給宋永桓傳消息,請他當麵一敘。

那處若真藏著薛臨易南下的賬本,此事也算了結,她這個人情也就還上了,她如今隻盼著能一切順利,快些找到薛臨易貪汙的證據。

祝宛姩今日心情不錯,回了家後蘭心便關上了主屋的門,低聲跟祝宛姩稟報她今日瞧見的情況。

今日祝宛姩在外,這秀月忙完了自己的差事,便說要去趟庫房,結果剛過假山就碰上了梅小娘身邊的何媽媽,二人一道走了,相談甚歡,舉止親密,怎麼瞧都是舊相識。

蘭心再去查問,查到秀月與秀寧並不是一直在蘭釵苑當值,她們是前些年從梅小娘院子裡調出來的,那時顧華韻外出經商,家裡暫且交給了梅小娘看顧,梅小娘握著管家大權,收了好幾個女使進門跟在她身邊伺候,吃穿用度皆奢靡無比,後來顧華韻歸家,便將她身邊的女使遣了幾個出來,秀月與秀寧就是那個時候調來蘭釵苑的。

蘭心多問了幾個在鐘家當差多年的小廝女使,見他們都是這個說法這才敢肯定,且有女使告訴她,前幾日秀月出門買絲線,也是同何媽媽一道去的。

祝宛姩聞言,不忍笑了笑。

梅小娘好一招聲東擊西,將水雲塞進她的院裡,讓她不得不提防,實際上人家早就埋好了其他的兵,布好了其他線,準備打她個措手不及。

梅小娘如此處心積慮,必定是想從她身上搜刮些什麼,她一個剛進門的新婦,能讓梅小娘有所企圖的也唯有剛到手裡的管家權了。

祝宛姩並不意外,權勢這東西人人都在追趕,顧華韻初次表示想讓她管家時,她也格外喜出望外,可如今管家權已經牢牢握在了她的手裡,梅小娘想要從她手裡摳出去,那勢必要先將她拉下來。她若不犯錯,手就不會鬆,即便梅小娘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到管家鑰匙。

祝宛姩想到這裡覺得格外有意思,她現下真的格外好奇,梅小娘準備給她布置一個什麼樣的陷阱,羅織一個什麼樣的罪名。

“這些話你說了便忘了,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祝宛姩神情自若,“這些日子也不必再管秀月,她願意在咱們院子裡做什麼就做什麼,願意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你跟咱們的人知會一聲,就當大家都不知道她和梅小娘那邊有牽扯。”

蘭心稍有不解,明明夫人都已經知道秀月彆有異心了,為什麼還不把她趕出院去以絕後患,但還是規規矩矩地應答:“是。”

祝宛姩瞧出了她的疑惑,主動解釋道:“把她的膽子養大了,她的紕漏與目的也就更明顯,也就更方便咱們挖出更多的東西,不必急在這一時。”

“是。”蘭心再答,語氣肯定了幾分。

祝宛姩看著蘭心,心中不免有些憂慮。

她身邊這兩個近侍是一起送到她這裡的,兩個姑娘年齡相仿,行事風格卻截然不同,今日若是蕙芝處理此事,必定會追問她為何會這樣做,可蘭心穩重寡言,就是真有疑問,也不會言之於口。

祝宛姩光是這樣想想,就替蘭心覺得累,小姑娘家家的本來就敏感,若是什麼情緒心事都往心裡憋,那遲早會憋壞的,這樣不成,她得跟蘭心好好說說這事。

她正這樣想著,蕙芝就進門行禮,呈上來一份紅帖:“夫人,方才有人送了帖子來,下個月初一康王妃要在府內辦宴品金桂,邀您也去。”

祝宛姩聞言,接過蕙芝手中的帖子,神情冷淡。

康王是皇帝的第三子,前些年已經立功封王,出宮立府。康王妃的宴席,勢必會遍請京中大戶人家的夫人千金,她若是去了,定然又會遇見那幾個人,聽見那些話。

還真是麻煩。

祝宛姩輕歎一聲,轉身將一旁的茶喝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