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祝宛姩早早就起來梳妝打扮,鐘祈宬墜馬之事在長京內傳了個遍,今日必定有許多人上門探望。
她昨夜難得地睡了個好覺,起來梳妝時精神也足,現下她麵色紅潤,心情愉悅,連用早膳都多喝了一碗粥。
說來也可笑,新婚第二日意圖強搶民女,被其兄長告上衙門,追得墜馬,這等醜事竟也能叫人探望?長京中人竟心照不宣地將鐘祈宬墜馬的原因視而不見?
祝宛姩被這世道逗得嗤笑一聲。
沒過多久,府上果然有不少人登門,祝宛姩一一接待過,忙前忙後了一上午,竟沒尋到半點兒喘息的時間。
這前半日來的都是鐘祈宬自小到大的好友,生意場上有利益來往的夥伴,家裡的宗親,和前日婚禮來的人大差不差。這些人祝宛姩前日沒見到,今日倒是都見了個遍。他們所說的話翻來覆去也不過就是那些,如悲歎鐘祈宬昏迷、心疼祝宛姩剛成婚就碰上此事、若是夫婦倆有需要他們一定幫忙之類的。
這樣周旋了很久,祝宛姩才見到了她今日最想見到的人——都察院監察禦史薛臨易之妻,何秋蘭。
照常理來說,皇商與監察禦史本扯不上什麼關係,可薛氏長子薛錚與鐘祈宬是故交好友,成婚時鐘氏也給薛氏送了請帖,隻不過薛錚前不久同發妻往老家辦事,薛臨易又忙於公職,於是那日來赴宴的便隻有薛氏的當家主母。
今日如那日一般,仍是她一人前來。
祝宛姩要見她,自然也是有要事,隻不過對薛夫人來說,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她要幫宋永桓一個忙——幫他找出薛臨易貪汙受賄,虛構開支的證據。
當日宋永桓會答應幫她,也是因為兩人交換了條件,他幫她一次,那她便要還回來一次,有來有回,和小時候一樣,兩不相欠。
監察禦史如今在朝中是個肥差,從長京到地方去查賬,都官一去去幾個月,帶著各個州縣的田稅賬目、官員考評回來,這來去之間卻不知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
幾個月前薛臨易曾受命到複州巡查,這一路上解決了流民混亂,小吏受賄等許多問題,帶回的各個賬目考評都漂亮,可這事歸了宋永桓管,他去年才去過複州一趟,拿到的賬本與他知道的情況對不上,再派人一查,花了許多功夫才知道薛臨易在複州收了人家不少好處,帶回來的賦稅賬目、官員考評、查抄明細全有問題。
宋永桓最恨的就是貪官汙吏,從前桓東的奸臣貪墨敗度,以致那年湄城餓殍遍野,滿目瘡痍,他忘不掉那場景,如今他羽翼漸豐,要除的就是這些官虎吏狼。
可薛臨易圓滑,早早打點好了一切,宋永桓思來想去,便隻能請祝宛姩幫忙,從他夫人這裡入手。何秋蘭為人直爽,心直口快,從她這深入或許能找到薛臨易貪汙受賄、挪用公款的證據。
“薛夫人好。”祝宛姩見著一位身形富態,麵容柔和的女子進門,上前迎接問好。
“鐘夫人好,鐘夫人好。”何秋蘭一連兩聲,見到祝宛姩後麵露不忍,“我昨日聽說鐘氏主君墜馬昏迷可嚇壞了,怎麼平白就出了這事兒!瞧你如此纖瘦,好孩子,你可受苦了。”
祝宛姩佯裝出低落的樣子,輕聲說道:“原是我命不好,新婚第二日,夫君就出了這事。夫人您也知道,我家主君他生性……可他成婚前一直規規矩矩,我本以為他改好了,沒想到剛成婚就故態複萌,這就出了意外。”
父母早逝,皇帝賜婚,她就嫁給了這麼個人。鐘祈宬浪蕩出名,何秋蘭又如何不知?她著實同情祝宛姩,可她又能多說什麼?嫁到鐘家的不是她家姑娘,再同情終究也是和自己不相關。
“我此次前來,是來探望主君,也是來寬慰夫人的。”何秋蘭笑著讓人進來,隻見屋內進來幾個捧著盒子的女使,她走到祝宛姩的身前介紹道,“這是小兒自重陵帶回來的野山參,用來補身最好。”
“夫人這些日子辛苦了,事多繁雜,怕是睡不好覺,我特地帶了一對三彩剔花如意枕來,盼夫人安睡。”
祝宛姩笑道:“薛夫人費心了,夫人帶來的禮物如此貴重,我怎麼好收呢?”
“自然是好收的,前些日子主君幫了犬子大忙……”何秋蘭自然而然地接,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訕訕地笑了笑,“如今貴府出事,我們理應幫襯著,若夫人有其他需要,還可以來找我。”
幫了大忙?
祝宛姩的眼睛眨了眨,瞬時察覺到了蹊蹺。
鐘祈宬是為商賈,薛錚剛剛入仕,生意場與官場牽扯無幾,他鐘祈宬能幫薛錚什麼忙?又是幫了多大的一個忙,能叫其母親牽掛至今?
照鐘祈宬的習性來說,這忙若不是跟生意相關,那就是與色欲相關,難不成他薛錚也行差踏錯,傷害了哪家姑娘,交由鐘祈宬善後了?
祝宛姩越想越覺得不對,見何秋蘭方才那反應,顯然是此事不能往明麵上說,可她快言快語將此事說了出來……
此事就要從何秋蘭入手,隻怕不止薛臨易貪汙受賄,還能牽扯出更多的東西來。
祝宛姩定了定心,笑著讓淩菊把東西收了,她請何秋蘭入座,又叫女使上茶,兩人聊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引出自己的目的:“我聽聞薛家嫂嫂是江州人士,不知嫂嫂可識得‘江州妙手’盛老先生?”
薛家嫂嫂,便是薛錚的夫人,何秋蘭同兒媳關係好,聞言便答:“認識的,認識的,我家兒媳同盛家是世交,前些年我兒子與兒媳成婚,盛老先生上京行醫,還帶著孫女來吃酒了!”
“我如今也是有個不情之請。”祝宛姩羞赧笑笑,憂心忡忡地瞧了屋內的鐘祈宬一眼,“夫君昏迷遲遲不醒,京內的郎中我們都請遍了,連宮中的太醫都來了許多,都說夫君難再蘇醒。如今宮中的太醫治著,我也想再請個郎中一同看看,盛老先生醫術精明,名冠天下,不止可否請薛家嫂嫂賣個人情,請盛老先生一趟。”
“這自然是好的,我家兒媳是盛老先生看著長大的,就如同親孫女一般。”何秋蘭笑著道,“恰好我家兒子與兒媳正在江州探親,我這就回去修書一封,叫他們請盛老先生一同上京!”
“多謝夫人。”祝宛姩笑彎眉眼。
何秋蘭說到興頭上,竟然話也不講了,茶也不喝了,起身就要回家寫信,祝宛姩攔不住,便也起身送她出門。
眼見著何秋蘭坐上馬車走了,走到無人處蕙芝才小聲開口詢問:“小姐,咱們費了那麼多工夫才……為何又要請盛老先生呢?”
“請盛老先生不過是要多和薛家接觸,和他們熟起來才能找出我們想要的東西。”祝宛姩輕聲解釋,她想起躺在床上的鐘祈宬,定然道,“他不會康複的,我也決計不會讓他醒來的。”
蕙芝瞧見祝宛姩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才放下心來,小姐鮮少有這樣的神情,每次這樣笑時總是勝券在握,那想必這次也一定是。
午後祝宛姩好不容易得了空,同顧華韻一道用了膳,婆媳倆聊了一會兒,顧華韻就將鐘氏商行的賬本取了出來,仔仔細細地教祝宛姩如何看賬本、如何查賬。
祝宛姩從前學過查賬,在湄城時祖母做過些小本生意,那時她便負責記賬查賬,平時的各個花銷祖母也會記得清清楚楚,後來她大了些,祖母便教過她日後如何管家理事、清算賬目,回到長京後姨母也教過她不少。
可府宅裡的賬和商行的賬還是有些差彆,且鐘氏的家產龐大,商鋪眾多,要真理起來還真有些麻煩,祝宛姩花了一下午才將家裡的店鋪了解了個大概,正細細瞧著呢,鐘祈宬的堂哥堂嫂卻突然上門拜訪了。
鐘祈宬這位堂哥是他二叔家的,她父親年輕時忙於生意,成家晚生子也晚,這位兄長如今管著鐘老太爺留給鐘家二叔的產業,生意不能同鐘家相比,但收益也是相當可觀。
祝宛姩沒見過這位堂哥,倒是和堂嫂林歡見過一麵,前日成親飲合巹時,堂嫂還為他們撒了帳,祝宛姩隻記得這位堂嫂伶牙俐齒,極會說話。
這會堂嫂進了門,果然是先將話一通通地砸了過來,握著祝宛姩的手先寬慰一番,去屋裡瞧過鐘祈宬後又心疼不已,堂哥堂嫂你來我往,將話說得極其漂亮。
祝宛姩心覺奇怪,但麵上不顯,還是順著堂哥堂嫂的話說,堂嫂拉著她說了許久的話,才道出了自己的來意。
“弟妹,如今家中生意不景氣,我與你嫂子是實在沒法了才來找你的。”堂哥低歎一口氣,“幾年前大伯母說要在長京內擴個成衣鋪的三店,便找我父親借了朱水街的幾個店麵,前些日子我碰上點麻煩,如今生意上資金也轉不過來……”
“堂哥是想,將這店麵要回去?”祝宛姩聽明白了,一放茶杯,笑著看向鐘遠平,“朱水街的店麵,成衣鋪的三店,堂哥說的是絲榮紡那幾間門臉兒。”
“正是,正是。”堂嫂林歡笑著點頭,說完怨懟似地看了鐘遠平一眼,“都怪你哥不爭氣,若前些日子踏踏實實的,如今哪能窘迫到向你開口?”
“怪我怪我。”鐘遠平賠著笑臉低頭。
夫妻倆一唱一和,將這出戲唱得精彩,祝宛姩緩緩地吹了吹杯中的茶,不緊不慢地說:“我看過賬本,借這間幾鋪子的時候,婆母已經將著幾塊地都買下來了,如今已然稱不上是“借”了。”
絲榮紡是顧華韻擴出去的店鋪,印契地契俱全,如今生意極佳,流水頗多,鐘遠平和林歡這是盯上了這塊肥肉。
“弟妹,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鐘遠平笑著從懷裡摸出來一張地契,“今年過年時,堂弟已經將這幾間鋪子讓給我了,官府印章皆在。”
聞言,祝宛姩一頓,她看向鐘遠平與林歡:“既然如此,堂兄應該不止是來向我知會一聲?恐怕還有彆的事要說吧。”
“弟妹既然開口了,那我就直說了。”鐘遠平笑著說下去,“不如就將絲榮紡這間三店讓給我?”
祝宛姩眼神一頓,將手裡的茶盞放下,收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