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拿刀往他心上戳(1 / 1)

冬日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趙祈的萬民廣記總算修差不多了。

真要說起來,他隻是列了總綱,斟酌哪些文獻能用,哪些一點都不能出現在書中。

孟初今日心思都在院裡越落越厚的雪上了,見趙祈在裡間練字,乾脆就自己係上銀絨大氅,推開了屋門。

冷風卷著雪花從回廊瓦沿處飄落下來,屋裡燃著炭隻讓她昏昏欲睡,突然迎風,隻覺神思清明。

院子裡已經落了半指厚的雪了。

怡蘭拿傘要幫孟初遮著,她也沒讓,“等雪夠了,就在院子裡堆個雪人玩。”

怡蘭沒懂什麼雪人,她就順著接話道:“宮裡冬日會堆雪獅子,有手巧的太監,堆的活靈活現,還拿了賞錢呢。”

孟初沒見過,就問豐米他們會不會,雪獅子總比雪人可愛些吧?

豐米還真沒堆過,但他機靈,立馬就想到了豐穀,“要說堆大的不行,但他堆小的那可是手到擒來。”

豐穀話不多,隻是走到院角從無患子的樹枝上捧了乾淨的雪,用手掌將雪攥緊,最後一點點拿指尖壓出來的雪獅子晶瑩剔透。

他放在回廊欄杆上,孟初見離遠了瞧,跟一隻琉璃小貓似的。

“主子,奴才還會團雪狗子,雪葫蘆,做好放院子裡當個看頭,一天都化不了。”

豐穀之前身形跟豐米差不多,隻是骨架子大些,但自從分到小院裡吃得好了,整個人都壯碩起來,此時手裡捧著雪,手凍紅了還一臉憨厚的樣子,更覺他老實規矩。

豐米簡直都沒眼看,可算是讓他在主子麵前裝上了。

“看個稀罕,不用做那麼多。”孟初看他手通紅,“怡蘭,去庫房裡,把那副翻麵皮子的手套拿給豐穀,彆凍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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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獅子被手帕墊著,托在掌心裡,孟初把它放在書案上,沒一會兒下麵就化水了。

趙祈放下筆,用手碰了碰她的臉:“怎麼這麼冰,沒戴厚麵?”

厚麵就是口罩,但是用皮子做的,孟初嫌戴上了呼吸不暢,一直不肯用。

“爺,你先看雪獅子,都快化了。”

結果她一低頭,書案旁便是炭盆,已經化一半看不出形了。

“往年這個時候,上書房的武師傅會帶著我們去箭亭堆這些。”他說半截就靜默了,當時太子堆的最好,但自從有一次鬨久了些,太子當夜發熱,父皇就撤了那位武師傅的職,太子在冬日時,也幾乎便不出東宮了。

自趙祈午朝回府修書,他便經常會這樣陷入自己的思緒裡,孟初早見怪不怪了,隻是輕輕繞到他身後,踮起腳把手放他脖子上。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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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等萬民廣記呈上去,皇上會順勢把趙祈放出府,沒想到翰林院卻受了斥責,讓全書推翻重訂。

“翰林修書,意在以當朝事,開後世智,其萬民廣記,出自百姓而惠下,朕深感在懷,命善郡王祈與翰林眾卿同修,卻無有以得,無有以用,無有以知,可見爾等過責輕忽,其時不止,三月以觀。”

這道明旨相當於在滿朝文武麵前,直接斥責趙祈敷衍了事,態度不端,最後定的明年三月為期限,看似是給了機會,實則是說他今年年節宮宴,不必進宮拜壽。

是切切實實的冷落之意。

孟初聽說時手裡的茶盞一動,晃出茶水落在裙角。

自那日初雪後,趙祈便一直待在前院,孟初以為是忙著萬民廣記的收尾,就沒有去打擾他,誰能想到兩三日前接了斥責的旨意後,就一直把自己關書房裡了。

這消息還是元德偷偷指點了怡蘭傳來的,不然孟初是一點都不知情。

怡蘭明白元德公公的意思,不過是想讓她主子去見殿下,可私心裡,她隻願主子能先當不知道,何必先去當個出氣的?

孟初真有些兩難,她第一反應就是去前院,可趙祈一向把麵子看得比天大,封善郡王的聖旨他都嫌自己接的不夠名正言順,何況如今皇上把他臉麵撕下來踩?

若拿彆的由頭也就罷了,斥責趙祈辦差事敷衍不用心,簡直是拿刀往他心上戳,日日書不離手,送來的一箱文獻,他哪一本沒仔細讀過、記過,甚至有要記載百姓道佛信仰的一冊,他嫌翰林院的書空話太多,還讓她寫信給她爹,要了幾本道經一點點翻查。

那萬民廣記的總綱,都是他這些日子的心血,卻被皇上貶的一文不值。

她不是在猶豫去不去見趙祈,她隻是在想,趙祈此時此刻,真的想見到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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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禮昨晚睡得遲,還吩咐了身邊侍候的太監不必提醒他用膳,沒想到還是被叫醒了。

他臉黑著,坐在床榻邊,把正給他穿靴子的太監一腳踹了個屁股蹲。

“狗奴才,爺倒要聽聽是什麼天大的事,說!”

地磚上鋪的厚地毯,長順可一點事都沒有,但他還是哎呦叫了一聲,好給主子撒撒氣,等趙禮過了那陣火,才道:“勉郡王來府裡,就在前院,等著要見您呢。”

“老五?他來乾什麼?”趙禮把穿一半的靴子扔出去,“爺看你是昏頭了,這也值當爺起來,你讓他晚些再來。”

長順可不敢,殿下一時氣話他不能當真,要是一般人就算了,安郡王不提,他家殿下和勉郡王平日多有往來,沒個真事哪裡好把客在大冬日請出去,失禮都是其次,就怕傷了情份。

就在趙禮剛扯被子躺下,眼都還沒來得及閉,屋門突然被推開了,趙禧縮著脖子走到雲紋三足銅熏爐那烤手。

“四哥,外麵雪都下大了,快起來。”

屋門大開,趙禮被吹進來的冷風凍得打了個哆嗦,長順連忙把門關上,但這覺趙禮是真睡不下去了。

“老五你規矩是被狗吃了。”他乾脆也不起來,裹在被子裡,給了個眼神讓長順先退下,等屋裡沒旁人,他才狠狠瞪了趙禧一眼,“來找我何事?”

趙禧都沒敢過去,還離個七八尺,“四哥,你知不知道二哥他們在做什麼?”

真幸虧他漱口茶還沒含嘴裡,不然恐怕都得嗆死在今日,這問得太過直白,趙禮都想罵他有沒有病。

且不說他到底知不知道,就算他和二哥八字不合,三哥可還在那邊,他怎麼可能把事往外說。

“四哥,我一直不如其他兄弟聰明,但小六被禁足在府裡,我總得知道內情。”趙禧認真的看著他,“不然我就得再去金鑾殿外喊冤了。”

“內情?內情就是小六他自己糊塗,亂摻和太子的事,又沒人逼他去找太子,你也彆說什麼去金鑾殿,想威脅你四哥?沒門,有本事你要去就去,反正你在宮裡待慣了,最好是讓父皇再關你個一年半載!”趙禮氣個半死,恨不得拿靴子扔他頭上。

“好,我現在就去。”趙禧也不說彆的,直接轉身就推門走了,趙禮冷著臉等他門檻都跨出去了,深吸一口氣,還是喊住他了。

“給爺進來!”

趙禧十分聽話,進來後還記得把屋門關上了。

“老五,四哥今兒個也跟你說些實話,小六的事你一點都不要管,宮裡周娘娘可就你一個,你要是也像趙祈這樣,她還能指望誰?”這話趙禮是真心在勸。

趙禧把話聽了,點點頭,“小六的事果然二哥也動手了。”

不是?他是怎麼從那句話裡領悟到這個意思了?趙禮見他還是不肯走,隻能又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

“二哥要回京都了,隻要他回來,和太子的事沒個結果,小六就出不來,其它的你也彆問了,你就是拿把刀子架你四哥脖子上,我也就隻能說這麼多。”其實趙祈被下旨斥責禁足,剛好能避開禍事。

三哥曾跟他說,父皇是既要護小六一把,又得給個巴掌,這個巴掌扇在趙祈臉上,卻是在給太子看,所以趙禮就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卷進去,不然趙祈就是他前車之鑒。

趙禧憂心忡忡,他猜不到彆的,但隻琢磨一件事,父皇兒子那麼多,小六要是真被關個一年半載,他又沒母妃在後宮,父皇哪還能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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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萬般不甘和怫鬱,都被宣泄在一張張寫滿草書的宣紙上,趙祈不許元德收拾,寫完一張就隨手撤在地上,直到書房裡鋪滿一地的宣紙。

前院連掃地的聲都不敢有,小太監們就用木盆把雪堆一起,把路都清出來。

元德手裡提著膳盒,心裡念著阿彌陀佛,“殿下,該用膳了。”

等了一刻鐘都沒聲音,早膳趙祈也沒用,他隻能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

好在裡麵總算傳來趙祈淡淡的聲音,“進。”

元德踮著腳尖走,就怕自己踩到紙,好不容易才到了八仙桌旁,把膳盒裡的膳擺了出來。

趙祈本沒有胃口,抬眼一看,桌上卻隻有孤零零一個青葉鯉魚花瓣口碗,是一碗麵。

麵湯一聞就知道是骨湯熬的,上麵窩著一個煎焦了的雞蛋,幾根燙過了頭的青菜團在一起,碗邊沿擺著幾塊冷切牛肉。

“元德。”

天爺!膳房隻說是孟側妃下廚做的,他以為隻是過了遍手,最多不過把碟子放膳盒裡,哪能想到真像是她自己動的手啊。

“殿下,這是孟側妃進的。”

趙祈愣了一下,坐下後猶豫的挑起一筷子,麵有粗有細,一看就是沒做的人是個新手,但入口後味道竟然還不錯。

元德等了等,偷偷眯眼一看,殿下竟然都快把麵吃完了。

要不怎麼說孟側妃得寵,人家還真有幾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