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原。
衛致燭抱著段丞吠瘋跑。
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可懷裡的人卻用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淡淡的盯著他。
“人跑不過火的。”良久,段承吠才淡淡道,“還有,你放我下來。”
“那怎麼辦?死在這裡嗎?”衛致燭的語氣約等於逼問,他自然的忽略了段承吠的後一句話。
段承吠愣了下,彆開頭,眼底情緒晦澀,嘴角似在冷笑。
“當然不。”他自信開口。
衛致燭錯愕低頭,還沒等他騰出空問下一句。隻見段承吠借著自己的力度扭腰,憑著豐富的經驗,用巧勁兒拽了自己一個趔趄。
而偏偏這山路極其狹窄,衛致燭一錯腳就踩了空。
兩個人不受控製的滾下山坡。
山坡上分布著碎石,雜草上也長著尖刺。
衛致燭擔心段承吠磕碰到,還貼心的用手護住他的後腦和身子,自己反而惹了一身紅痕。
就在衛致燭被摔的七葷八素之時,兩人終於在一個土坑裡被迫刹閘,算是險象環生。
衛致燭齜牙咧嘴的支起半個身子,偏過頭打量周圍。
四周土地被挖了一圈不淺的渠道,沒有一棵樹,光禿禿的。
這裡的奇景必定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故意為之,不讓火燒過來。
一個駭人的想法在衛致燭心裡油然而生,他垂眸,看向同樣摔的不清的Mafia頭子。
“你想到了火會燒上來,早就準備好了。”
段承飛不置可否,蒼白乾瘦的食指抵在上唇,漠然的看不出惱怒:“不要用‘你’,用‘您’……沒有禮貌。”
不同於他的冷淡,衛致燭倒是有些慍怒和後怕。
他深吸了幾口氣,墨色的眸子都被濕漉漉的劉海遮住些許。
遠處的大火像是毒蛇,沒一會兒就像一堵牆一般,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衛致燭凝視這一切,鼻子裡滿是各種雜物堆在一起的燒焦味。
“我們出不去了。”他扭頭,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征求意見。
此時段承吠手裡撚著黑眼睛般的佛珠,半睜著眼睛。他越過珠子清脆的磕碰聲,聽見衛致燭的擔心後,譏諷的輕笑。
“你沒帶手機?”
衛致燭愣了下:“帶了。”
“帶了就打119,報火警。”段承吠不耐煩的蹙起眉頭,透明的白色右眼在火光裡黯然發亮。
“哈?”短短的半天內,衛致燭再次傻眼。
怪不得以段承吠為首的Mafia從不和類似於福咋的組織合作,畢竟人家有事都是找警察的。
於是,良民衛致燭端起手機,乖巧的報了火警。
火警來的很快,但是畢竟是大火燒山,滅火不容易,進山不容易,找人就是更不容易。
衛致燭原地等了半天,渾身都熱的冒汗。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活在一部科幻小說裡,四周是從不會消散的火牆,而身後則是殺人不眨眼的Mafia Boss,名叫段承吠。
也許是景色迷人,衛致燭眨眼間,又想起了那時的場景。
那是一間算得上明亮的小屋,衛父擦著槍,一把接一把。
衛母神色淒楚,頭發很油,臉上蠟黃一片,一打眼就知道近日並不算好。
她走進了丈夫,乾瘦的手搭在了衛父的胳膊上,嘴一張一合。
衛父手裡動作一滯,還算溫柔的推開妻子。
衛母咬咬下唇,又把手搭了上去。
這次男人再也沒有耐心了,恰好手裡的活乾完了,他一甩胳膊,把女人推在了地上。
彼時年僅七歲的衛致燭聽見母親的慘叫衝出屋內,恰好看見了崩潰大哭的母親和摔上的木門。
從那日起向來懵懂的他才從母親含糊的口吻裡知道:父親是Mafia,一直都是,從來沒有悔過的心思。
衛父與母親中年相識。
起初衛母並不知道衛父的黑色身份,以至於都懷了衛致燭,快臨盆了才等到衛父一次嘴露。
女人孤注一擲起來總是可怕的。衛母知道後,不僅沒有離開這個家,反而相信兒子的到來可以讓衛父改過自新。
相反,衛致燭的到來反而讓衛父更加偏激。
他相信,隻要自己足夠努力,就會贏的更高的地位,讓妻兒餘生都過的富裕。
哪怕他為此丟了一隻手和瞎了一隻眼睛。
今日,就是他最後的賭注:作為領頭羊,用身體為大部隊劈開一條路。
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了的。
但衛父並不相信。
畢竟他福大命大,隻要活下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
等待衛父的隻是妻兒失望的背影,孤零零的站在蒼茫大地。
槍林彈雨沒有放過他們,哪怕房屋敗壞成殘桓,哪怕衛致燭最後隻能蜷縮在衛母的懷裡。
就在這時,他趕到了——AAM現任首領。
衛致燭至今都記得,隨著敵人一聲聲慘叫,天空都被染成血紅色。
AAM的首領走到,衛致燭麵前,憐憫道:“尊敬的女士,還請您安息……孩子,彆怕,我不會害你。”
其實衛致燭並不相信他那套說辭,但畢竟作為幼童的他已經無處可躲。
於是他出來了,怒火燃燒在眼底。
首領看著眼前鷹崽一樣的小孩兒,不由得苦笑。
他蔚藍色的眼睛盯著衛致燭,如同一望無際的大海。
他說,他是混血兒,目前是一個反抗Mafia組織的首領。
他說,他可以幫助衛致燭消滅Mafia,一仇雪恨。
他還說,他知道Mafia的所有信息。
衛致燭聽後,信了。
他牽住首領垂下來的手,抹掉手上的鮮血。
首領愕然,笑的更加溫柔。
“走吧。”他說。
衛致燭真的跟他走了。
回到現在,衛致燭用指腹揉搓眉心,他眼睛乾澀的發痛。
他撩起眼皮,一如兒時那樣心焦的觀望。
“火警衝上來了,”衛致燭終於看見了遠處的綽綽人影,“在下麵等著的夥伴不會被條子發現嗎?”
“他們不傻。”段承吠邊說道,邊使足了力氣想起身,但未曾想左腳踝處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跌坐在地。
衛致燭小跑過去,嘴裡說著見諒,端起Mafia頭子左腳的同時掀開了他的褲腿。
隻見那黑色西裝褲下的腳踝此刻腫的很高,想必是剛剛滾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扭到了。
“你背我。”段承吠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害臊。
衛致燭忍著反胃,附身背起了段承吠。
很巧,這時恰逢一陣喧囂,火場化作更加滾燙煙雲,數名火警騰雲駕霧奔向兩人。
“隊長!人找到了!”
“救人要緊,快!”
“來,彆慌,趁著火小大膽往前走!”
衛致燭心裡一陣悸動,自打他臥底以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有感染力的呼喊聲了。
他頂著一副欣喜的神情,抱著裝死的段承吠,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跑向光明!
……
事實證明,雖然叫火警是最安全快捷的辦法,但就算是段承吠也沒想到,兩人居然還要做筆錄。
衛致燭端坐在位子上,餘光看見身旁的Mafia臉黑的發亮,一時間差點兒沒忍住笑。
“抱歉,打擾兩位了,”剛剛被叫做隊長的警察此刻臉上帶著歉意,坐在了衛致燭的對麵,“因為這火實在蹊蹺,而現場隻發現了兩位。所以隻能麻煩兩位多加配合了。”
“那是自然。”衛致燭點頭,餘光瞥向段承吠。
隻發現兩人。那剩下福咋員工的屍體都哪裡去了?
衛致燭注意到,段承吠在聽見隊長的話後,唇角略略上揚。
但很快,意識到衛致燭目光的他,又收斂起了自己的表情,恢複成剛才懨懨的模樣。
“請問兩位為什麼選擇今天上山?”隊長打開電腦,敲擊著鍵盤。
“啊,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衛致燭撒起謊來麵不改色,“我的弟弟成功找到了穩定的工作,想過來告訴爸媽。”
隊長臉色變了變,聯想到山上的幾座孤墳,知趣的沒有再問下去。
他抬起眉毛,不做聲的打量著段承吠。
心想這個小夥子一隻眼睛貌似是殘疾,留個長發女裡女氣,衣服穿的也不入流,活脫脫的像是一個Mafia。
這樣的條件,找到一個穩定的工作,第一件事肯定是跑來告訴父母一聲吧!
還好他還有一個看起來就很靠譜的哥哥。
隊長在心裡默默加了一句。
“兩位在山上有看見什麼奇怪的人出現嗎?”他繼續問道。
我身邊的這個算嗎?衛致燭腹誹道。
他眨眨眼,剛想開口否認,隻聽身邊的人清清嗓子,難得出了聲。
“我看見了警官,”段承吠道,聲音啞的如同籠著一層膜,襯得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時哥哥正在和父母說話,我心裡很不好受就四周走了走。沒走多遠我就看見了一個人,背著很大的包袱在往前走。”
“他走的很慢,包裡滲出了血。我嚇了一跳,沒忍住就叫出了聲。那個人發現了我,丟下背包就衝我跑了過來。”
“我怕極了,不小心就滾下了山。哥哥聽見聲音就立刻來找我,至於那個人去哪裡了,我也沒看見。”
留著半長黑發的青年此刻眼底泛青,儼然被嚇得不清。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很有禮貌的說了一句:“抱歉,警官。”
年過半百的隊長見狀,頓時顧不上先前因為外貌而帶來的偏見。此刻的他,慈父都快被寫在了臉上。
“你提供的線索我們收到了,真的很寶貴。我們會儘快找到嫌疑人的,放心!”隊長站起身,輕輕的拍了拍段承吠的肩膀,用以寬慰。
段承吠弱弱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了。
他錯過隊長的目光,扭過頭和衛致燭對視,一黑一白的瞳孔泛著水光,散射過來的視線不知有何意味。
段承吠看見,衛致燭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捂住張的過大的嘴,瞳孔裡難掩驚訝。
衛致燭原本以為自己的演技就已經算是不錯了,今日一見,還真是讓他知道了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彆看就短短五分鐘,衛致燭覺得段承吠拿一個奧斯卡小金人完全不過分!
段承吠見衛致燭已經完全石化,眼底劃過失落,冷著臉低下頭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
黑色佛珠再次在他手裡盤旋發聲。
接下來的問題就很淺顯了,並且由於段承吠的主導,警方基本就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但此刻隊長已經被突如其來的親情衝昏了頭,基本上沒注意到這些。
終於,在經曆了難捱的半小時,衛致燭和段承吠等來了最後一個問題。
“兩位姓名以及常用電話麻煩說一下,我這邊錄一下。”
衛致燭沉默了,他看著同樣噤聲的段承吠,心裡暗叫不妙。
“錄我一個人的可以嗎?”衛致燭心想至少自己的檔案在AAM的處理下還算乾淨。
“抱歉,上麵有規定。”
“段承吠,135xxxxxxx5。”段承吠蒼白的手指攏了攏西裝外套,聲音清冷,不再沙啞。
他二十多年積累下來的耐心在此刻已經被消磨殆儘了。
既然自家頭子都已經發話了,那自己也沒必要瞞了。
如此想著,衛致燭顰眉道:“衛致燭,186xxxxxxx2。”
“好的。”隊長低下頭,開始逐一輸入。
就在這時,衛致燭一邁長腿就要離開警局。
門口的警衛想要攔住他,卻被隊長阻攔。
隊長低頭道:“讓他去吧,折騰這麼久肯定累了。”
警衛撤回了手,注視著頭也不回的段承吠,頓覺後背冒著涼風。
“那我就先走了,感謝。”衛致燭欠腰,將自己溫文爾雅人設演到了最後一刻。
說完,他也像跑一樣就離開了現場。
“哎,現在的年輕人也是不容易啊。”隊長感歎著,鼠標按下了提交按鍵,把兩人的信息登記了上去。
隨著頁麵中心緩衝標識的消失,巨大的紅色提示取而代之。
上麵寫著:“段承吠,一級危險叛逃人員,懸賞一個億。”
隊長那一刻總算明白了自己心緒不寧的來源。
“快追!”他拍案吼道。
可這時門口早已沒有了兩人的影子。
段承吠和衛致燭剛出門,就被一個號牌為88888的黑車接走,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