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致燭和段丞吠的相遇來源於一次盛大的殺戮。
當時段丞吠正盤腿坐在山巔,背對著一眾人,麵前是火場和槍聲,以及無數人的哀嚎。
他手裡捏著一支還沒燃儘的煙頭,沉吟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他才爆發出一聲隱忍許久的顛笑。
四周戴著墨鏡的小弟們都沒忍住打了一個寒噤。
眼前這個人,惹不起。
畢竟誰能想到,這麼年輕又脆皮的人,能夠在五年內打倒上一任mafia老大,並在短短三個月裡拿到所有老牌成員的信任,且進一步擴大組織。
這麼一個吃遍黑方的瘋子,無人敢惹,無人敢試探。
他的頭腦和手段就是他最大的利器。
恐懼在所有人心底蔓延,腳底的火焰仍在劈啪作響。
段丞吠一改先前的癲狂,垂下眉頭,宛若清秀書生。
又是一陣清風吹過,硝煙被刮走了大半。
衛致燭是被人押著走上山頭的。
數小時前在烈火中自己掙紮哀嚎的場景如今還曆曆在目。
他哭喊著向前奔跑,終於在昏迷之前重見天日。
隻是他剛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就被黑著裝的Mafia按倒在地上。
衛致燭啃了一嘴的土,他大聲喊道:“我也是被逼加入福咋的!放過我!我想見段承吠!我想加入Mafia!”
領頭的Mafia嘴角一斜,看似並不打算放過他。
他的手槍上了膛,槍口抵在衛致燭的額角:“就憑你也想見頭兒?”
衛致燭絕望的閉上眼睛,他清晰的感覺到了額角的涼意。
這時,Mafia的對講機響起一片雜音。
因為身後的建築不堪重負紛紛倒塌,擠壓破碎的聲音不絕於耳頭頂,以至於衛致燭僅僅能判斷說話的是一位年輕男子。
但當他看見那人聽後臉色一變時,頓時猜到了對麵人的身份。
“帶走!頭兒要見他。”領頭的Mafia收起手槍,向地上啐了一口,要喝著叫人壓住衛致燭。
衛致燭乖乖舉手就擒,就這樣一路被壓到了山頂。
苦於肩膀上壓力的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挪到段澄吠的身後,被人踹了膝蓋後認命般跪在那人的後麵。
跪在惡魔身後,不虧。
衛致燭聽見有人低聲評價了一句。
“老大,人,人帶來了……”剛剛還趾高氣昂的乾部在此刻慫的像雞雛一樣,低聲彙報。
段丞吠沒回頭,用另一隻沒拿煙的手隨意揮了揮。
衛致燭注意到那隻手上纏了一串漆黑的佛珠,像連在一起的眼睛閃爍發亮。
在場的人都搞不清楚這個瘋子上司的想法,沒人敢動。
“他留下,你們下去。”段丞吠輕飄飄扔下一句話,似乎是無奈至極。
衛致燭吃驚於他聲音的清澈,像寒鬆混在風雪裡。
其餘的人這才像是終於解放,恨不得腳底抹油飛下山去。
“Boss。”衛致燭見所有人都下去了,才敢顫巍巍的說話。
因為剛剛喊的太過頭,他聲音沙啞的尤其矚目,更像一個膽小的叛徒。
段丞吠還是沒說話,再次揮揮手。
衛致燭很確定這次他是在呼喚自己。
他秉著一口氣站起身走到了段丞吠身邊。
段承吠身邊的風聲尤其大,如同眼皮下燃不儘的火海裡,眾多魂靈的哀鳴。
這個Mafia頭子左耳帶著耳釘,俊俏的輪廓雌雄莫辨。他右眼如同傳聞般透明,據說能看見所有他殺過人的冤魂。
至於那半長的黑發,在這一打扮下也是見怪不怪了。
“看夠了嗎?”
段丞吠聲音冷冷出口,衛致燭才注意到自己看了很久。
“看,看夠了。”
“看夠了就繼續跪下。”段丞吠已經不耐煩了。
於是衛致燭很老實的跪了個響亮。
段丞吠見此嗤笑一聲:“聽說你找我很久?”
“是的,”衛致燭凝神盯著火海,“為了您,我不惜付出一切。”
段丞吠模糊的神色看不出想法,他把煙頭按在地上,升起一小簇煙灰。
他挺多類似的話太多太多了,此刻衛致燭小兒科的發言,很難讓他感到諷刺或是感動。
“他們都是什麼人。”段丞吠偏偏頭,他的話讓衛致燭愣了下。
他攥起拳頭,沒讓maifa頭子看見自己的隱忍。
“他們……是我曾經的同事。”
“現在他們都像惡鬼一樣死了,你不恨我嗎?”段丞吠出神的望著虛空。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惡鬼。
衛致燭差點譏笑出聲。
“怎麼會呢,他們會是我獻給您的禮物……畢竟他們身上也不乏罪惡。”
再罪惡也沒有你深重。
衛致燭心裡想到,注意力都集中在臉上,用來控製表情。
他懷疑段丞吠讓自己留下就是為了不斷試探,好讓他露出破綻。
但他不會的,他要堅持下去,一直到瓦解這個組織,一直到手刃段澄吠!
“噓——”
衛致燭正想著,隻見段丞吠冰涼的手3已經敷上自己的臉頰,垂眸斂目,眉宇清澈。
“這麼咬牙切齒的做什麼,”段丞吠輕笑,“彆怕,恨就大聲說出來。我也不差你這一個。”
頓時,衛致燭頭嗡的一下。
暴露了。
但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段丞吠在安慰自己後輕巧的轉過身,任由清風卷起他身上的檀木香。
衛致燭不敢相信自己能毫發無損,儘管事實就是如此。
“你演的不錯,”段承吠眼裡流露出幾分讚賞,“剛才在山腳下你就像是一個膽小鬼,來到我身後又像一個野心家,如今又變成了一個深埋秘密的人……我喜歡驚喜,而你又能帶給我多少驚喜。”
段承吠不錯目光,失明的右眼竟比左眼還要奪目。
他手腕上的佛珠因為重力下滑,磕在袖口的扣子上,宛若子彈交鋒。
“走吧,這火得燒一陣兒,”段丞吠把手裡的槍扔給衛致燭,神色自若,完全捕捉不到剛才的狂喜。他懨懨道,“路上有些老鼠,你替我解決吧。”
“我累了。”
衛致燭端著手裡的槍愣了一會兒,看段丞吠真的一個人走遠了後才小跑跟上。
道上的人說得對,這個人確實是個自負的瘋子。
下山的路不好走,段丞吠幾乎是半個人都靠在了衛致燭的身上,咳嗽不斷。
衛致燭默不作聲,他的後背和段丞吠的胸口隻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
因此,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段丞吠胸口劇烈的起伏。
如果不是這人的名聲實實在在,衛致燭怕不是真的會回首開槍取他性命。
病秧子,沒資格趾高氣昂。
這句話衛致燭隻敢在心裡說說。
下山的路不長,但是危機四伏。
雖說沒有虎嘯龍吟,但衛致燭還是靠多年的經驗感受到身側隱藏的危機。
說時遲那時快,一顆子彈以破空之勢從兩人的側麵襲來。
衛致燭側過身,順手按倒了段丞吠。
“小心!”他吼道,從身側的皮夾子裡拽出手槍。
段丞吠被衛致燭按到在地,躺在地上,木頭一樣呆滯望著被樹冠籠罩的天空。
那裡僅剩一隅,黯淡發亮。
他聽著視角盲區裡傳來的槍聲和打鬥聲,一陣恍惚。
當他置身事外時,總是會忍不住的愣神,回憶一些莫須有的感情。
老毛病了。
衛致燭把來者推入一個深坑,拳頭砸在那人的耳邊濺起塵土。
“來做什麼的?!”他壓低聲線,像一隻護主的野獸。
“921,01。”那人安撫般輕笑。
衛致燭緩了緩神,放鬆手下的力度。
那人趁機掙脫,掙紮中變魔術一樣把一張紙條塞進了衛致燭的衣兜裡,隨後不準痕跡的點頭。
衛致燭抿起嘴唇,抬起手,伴隨一聲震天的槍響,那人倒在了血泊裡。
他的臉上濺上鮮血,但不見愧色。
畢竟,那個人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衛致燭不清楚他的姓名,但從特殊的代碼就可以知曉來意。
其中,921即是任務的代號,01代表著用完可棄:自己唯一的目標已經完成,可以沒有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
921一般是上頭分配的,但像01這種一般是自己的選擇。
衛致燭自己的任務代號就是005,00。
00是用完保留,同樣還有02即用完封鎖。至於03,衛致燭加入組織十多年,他還隻在彆人的任務單子裡見過。
至於那位前輩後來去了哪裡,他無從知曉。
這種特殊的代碼,目前隻有他所在的組織AAM(Armed Against Mafia)才使用,所以衛致燭可以大膽的去結識同僚,而不用擔心有任何紕漏。
衛致燭伸出了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替同僚合上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淺綠色的,此刻像是蒙塵的寶石,至此往後暗無天地。
“安息吧。”
這不是衛致燭第一次在進行臥底任務時遇見同僚了。
上一次還是在福咋醫療,也就是剛剛被大火燒成灰燼的那個建築裡臥底。
福咋醫療是專門用活人測試黑藥,並將成品提供給駐守各處的Mafia的組織。
屬於是黑藥界的常青藤。
本來AAM是想讓衛致燭通過福咋接觸Mafia。
但沒想到,以段丞吠為主的地頭龍非但並不接受福咋,反而對其相當排斥。
以至於今天因為一點兒矛盾,一把火燒了福咋最大的據點。
沒辦法,AAM隻好臨時改了任務,讓衛致燭從福咋優秀員工變成了叛逃的膽小鬼。
好在最後結果都是任務順利進行,衛致燭成功加入Mafia。
衛致燭撥開蔥綠的灌木,清掃思緒,回到了段丞吠身邊。
Mafia的病秧子首領還躺在地上,臉上爬了一隻半個指甲大小的螞蟻,像一顆黑色的痦子。
“大人。”衛致燭喚了一聲,畢恭畢敬。
衛致燭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動,被迫打破一場黃粱夢。
“太大聲了。”他含糊不清的責備道。
衛致燭知道他是在說自己那聲槍響,自覺慚愧,隻得將身段壓的更低。
“你叫的太大聲了。”段丞吠用手掃開了臉上的螞蟻。
衛致燭:?
“大人睡著了?”衛致燭僵笑道。
“沒,”段丞吠否定道,“想起來一些事。”
他邊說著,邊伸出手,蒼白乾瘦:“拉我起來。”
衛致燭一隻手握住段丞吠的手,另一隻手托住了他的後背。
段丞吠的身體乾瘦,衛致燭感覺自己抱了一大把骨頭。
等終於把段丞吠牌大號木偶立在地上,衛致燭頓時鬆了一口氣。
好險,差點兒以為他會散架。
段丞吠輕飄飄的瞟了衛致燭一眼,悠然道:“你覺不覺得天亮了。”
“天亮了?”衛致燭疑惑道。
確實從剛才起,天空似乎都亮了很多。
不僅天空亮了,周圍的氣溫似乎都高了幾度。
衛致燭疑惑轉身,隻見熊熊烈火如同野獸緩緩前進。
風太大,火蔓上來了!
段丞吠輕笑一聲,像是嘲諷。
衛致燭在心裡暗罵一句,原來這人早就看出來了。
但此刻的情景已經不允許兩個人再猶豫了,衛致燭環抱起段丞吠,撒腿就跑。
段丞吠老神在在,不僅不慌,反而又閉上了眼睛。
“下次精神點兒。”他道。
畢竟我活累了,但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