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衛致燭接受過AAM的訓練,並且當過不久的臥底。
不然就剛剛一串連招下來,他非得露餡不可。
現在兩人正坐在車上,段承吠半闔著眼,手裡的佛珠一下一下盤著,清脆的聲響霸占了車裡的所有空間。
衛致燭也跟著沒吭聲。他右手肘支在車門上,右手攥成拳頭支撐著頭。
不知道為什麼車裡總泛著一陣甜香,引的人昏昏沉沉,總想睡覺。
但他轉念一想這可能是段承吠的品味,頓時就不好說什麼了。
香味越來越濃了,衛致燭的精神被渙散。
他最後看了一眼段承吠,此時這人也在垂眸,睨著自己。
他的長發垂在額角,眸中思緒萬千。
這是一個局。
衛致燭在暈倒之前如是想到。
此時段承吠也不好受。
腳踝處的扭傷因為剛剛不算劇烈的運動而隱隱作痛,車裡的熏香也是惹人心煩。
他數次想開口嗬斥,但都被一股莫名的懶意壓了下去,掙紮到最後竟隻剩下了盤珠子的力氣。
他不耐煩的挪動目光,從司機到窗外,再到行車記錄儀,直到衛致燭身上才留住心思。
隻見這個短發青年目光渙散,唇角略略向下,勉強忍耐困意。
他眨眼的動作愈加緩慢,顯然在昏睡的邊緣。
許是注意到了自己不加掩飾的目光,衛致燭側過頭,沒有防備的同段承吠對上了視線。
他怔了怔,數秒後蹙起眉頭,徹底閉上了眼,靠在了自己身上。
段承吠手下動作一頓,佛珠的磕碰聲戛然而止,頭腦也瞬間清醒了不少。
他幾乎下意識用手指抵住衛致燭的頭,試圖把他弄醒後,滾開自己的身邊。
但無論段承吠如何努力,他那長而細的手指都無法撼動衛致燭分毫。
段承吠不傻,但今日缺難得遲鈍。
空氣中的甜香在此刻分外誘人,使得他在緩過神後輕蔑一笑。
“叛逃的餘孽也膽敢出現在我麵前?”
段承吠撩起搭在側頰上的黑發,目光灼灼。
這句話是對著司機說的。
作為一個從兩人上車起就一聲不吭,沒什麼存在感的人,此時也沒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
他隻是眨了眨濃墨色的眼,聲音被口罩遮掩,嫩的像一個孩子:“之前是不敢的,但現在您孤立無援,我自然就敢了。”
段承吠聽後抿起嘴唇,渾身上下沒有泛出怒意,唯有那雙對異瞳緊盯著駕駛室那人的頭頂,不動聲色的將身子坐的筆直。
“尹雲,現役AAM成員,曾經的Mafia骨乾,與我共事長達五年,”段承吠的聲音冷的像冰,“我認為你在虛張聲勢。”
尹雲低笑一聲:“您還是和之前一樣自大。”
他的眼前又泛起了當時的血光。
“有著耍嘴皮子的功夫,您早就該發現這是哪裡了。”
段承吠聽後,神色沒有絲毫改變。
他寶石般的雙眼一眨,目光懶散望向窗外。
窗外,澄空萬裡,萬裡無雲。
尹雲的車正在一條無人的小路上行駛,並在經過一處十字路口時毫不猶豫選擇了直行。
這裡的建築荒涼,少有人煙,店鋪上的宣傳語還維持著老土的模樣,泛黃卻未曾被更替。
段承吠一眼就看出來,這裡是四年前的那個地方。
那時他剛擔任不久,Mafia內部百端待舉,外界的欺壓不斷,使得他度日同赴水火。
故而一張內容淺顯的邀請函就把他帶來了這個地方。
當時這裡叫老家鎮,因為曆史原因不被納入周邊管理,鎮裡私藏軍火早已不足為奇。
隻是光有軍火還不夠,鎮長想要繼續發展自己的實力,所以才擬定了一份邀請,希望和同在低穀的段承吠建立長久的合作關係。
因為擔心Mafia也貪圖鎮裡的軍火,老家鎮的邀請函裡寫了,隻能由段承吠和另外一個人前來赴約。
段承吠讀後沒有猶豫,選了那個眼睛最大,但是下手最狠的孩子——尹雲。
再往後就是老生常談了,因為合作沒談攏,尹雲被劫持。
段承吠舉起槍孤注一擲的射擊,卻偏偏被一旁衝出的亡命之徒帶偏了軌道。
段承吠摔倒在地,左肩插上了匕首,流血不止。倒在地上的他隻能勉強用胳膊和大腿抵住那人,嘴裡含著鮮血含糊的說不出話。
而尹雲當時雙眼被蒙上,隻能聽見Boss冷淡的語調和那不久後的一聲槍響,以及感受到腹部鑽心的疼痛。
他心裡頓時一片淒涼,腦海中不斷湧過先前槍林彈雨,同生共死的場麵。
如今都顯得詼諧。
於是,他做了一個最果斷的決定。
裝死。
隻要裝死,他就不會成為任何一方的把柄。
他會在戰鬥結束後被丟在荒郊野嶺,成為一具無名屍體。
沒有了任何羈絆,東山再起的機會指日可待。
尹雲垂下頭,鮮血成股流下。
段承吠踢開衝上來的亡命之徒,奪回手槍之時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他所熟知的深信的少年,最後抬頭對著黑暗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頭砸了下去,再也沒了聲息。
段承吠說不清當時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
他隻是任由子彈射到自己的腿上,手臂上。自己從兜裡掏出遙控器,操控早就已經埋好的炸彈。
“再見。”
段承吠記憶裡從來沒有人誇過他的聲音極具特色,但那句說出口後,他自己都覺得那兩個字冷的成風。
因為下一秒,爆破如同濤聲,一浪高過一浪。
耀眼的白橙相接,鋪蓋的世界都失去了聲音色彩。
整個極具盛名的老家鎮,就這樣毀在了一個人的吐息之間。
後來,前來搜救的Mafia發現了被埋在廢墟下的段承吠。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沒救了的時候,這個人抬起眼皮,發出了一聲冷笑後,再次暈了過去。
至於與其隨行的尹雲,因為死不見屍,在一代一代的Mafia更替下逐漸被遺忘。
一直回到現在。
距離當時案發地越來越近,段承吠下意識的摸向了自己的右眼。
那裡一片慘白,早些年還能分辨光強,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卻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還記得這隻眼睛就是在這裡因為爆炸失去的。
如今故地重遊,免不得又開始隱隱作痛。
段承吠抬起頭,平日裡寡淡的神色在此刻鍍上一層悲涼的冷色調。
四年前Mafia總成員數量屈指可數,尹雲算是數得上號的人物,自然得到了段承吠的信任和依賴。
現如今四年過去,段承吠本以為故人屍骨已寒,沒想到因為小小的插敘,他卻換了一副嘴臉出現在自己麵前。
闊彆重逢,不得暢敘。
“這回開始擔心自己了?”尹雲通過後視鏡窺見段承吠由黑變白的臉色,語氣昂揚頓挫。
“那四年前你又是怎麼對我的?為了我專門設了一個局?還是說你狗急跳牆,就為了那麼幾把槍和炸藥?”
“段承吠,你不得好死!”
尹雲的麵孔此刻因為痛恨變得扭曲。
段承吠安靜的盯著他孩子一樣的雙眼,深知語言在此刻的無力。
所以他隻是又一次盤起了佛珠,語氣軟了下來:“你的痛恨無可厚非……我的身子在那一次爆炸後,因為病痛已經虛弱很多了。”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隻是你在報仇時,可能因為太輕鬆而沒什麼快感罷了。”
段承吠嘴角掛著輕笑:“還有一點,作為AAM的成員,以公報私應該不太好吧。”
尹雲住了嘴,他當然知道這樣不對。
但這僅僅是對任務代號為00,02的人來說。
可他的代號是01,即代表用完可棄。
他從接下任務起就是一枚棄子了,還有什麼可失去的。
“你的任務代號結尾是02對吧?”
思忖中,段承吠的聲音讓尹雲如墜冰窟。
Mafia怎麼會知道AAM的內部代號?難道組織裡早就摻入叛徒了?!
“嗤,你的表情真好猜,”段承吠垂眸,左眼裡閃爍彆樣的光彩,“醒了就保護我,說了半天話怪累的。”
尹雲的身體僵住了。
他早該猜到的,段承吠這個寡言的人怎麼會突然和他聊這麼久。
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在為昏迷的保鏢爭取時間!
衛致燭睜開眼,福咋用來維持清醒的藥還苦澀的在唇齒間蔓延。
他抓住時機,控製住尹雲,從而逼停了車輛。
車牌號為88888的黑車就這樣停在了黃土地中央,天地一片寂靜,隻至一個身材矮小的青年被扔出車為止。
“咳咳。”尹雲跪在地上大聲咳嗽。
他的膝蓋上布滿了塵土,因為口罩被摘下,湧進他身體裡的迷藥開始發揮了作用,眼前一片昏暗。
段承吠在黃沙滿天中被衛致燭摻下了車。
他走到了尹雲麵前,低頭凝視著他身不由己的跪拜。
“你真該死啊,段承吠。”尹雲沒有掉下眼淚,但聲音染上了哭腔。
“是嗎?可我倒是希望你長命百歲,善始善終。”段承吠發自肺腑道。
尹雲冷笑一聲,對於段承吠的譏諷直若無物。
“要殺要剮隨你,畢竟我是叛徒。”
衛致燭舉起槍,被段承吠瞪了一眼後又放下。
“我隻有一個問題,”段承吠摩挲著青白的指節,“你下輩子還想遇見我嗎?”
“想啊,而且我還要把你碎屍萬段!”
又是一聲長歎。
段承吠心裡涼了下來:“你知道的,我槍法很準,殺人從來都直取心臟。”
尹雲聽後,瞬間就懂了什麼。他瞪大雙眼,抬頭剛想說什麼。
隻見一聲震耳的槍響過後,一枚子彈準確的穿透他的心臟。
他的杏眼裡隻剩下了這樣一幕。
段承吠握著衛致燭的手,按動了扳機,異瞳裡沒有光彩。
一切終於在生命的最後了然了,可誰都沒有機會再說出口。
黃沙滿天下,段承吠送開衛致燭的手,一瘸一拐的上了車。
他沉默著,一如既往。
衛致燭也沉著臉色,最後忘了尹雲一眼,坐上了駕駛位。
尾號為8的車再次駛動,車上少了一個人,車下黃土裡卻多了一個靈魂。
周而複始,負負得正,也算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