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1 / 1)

“‘這事尋常’?難不成你是說,老王爺與王妃竟本是一家?”

蕭九矜有些驚訝,麵上卻也不動聲色,隻表現出一副八卦的模樣。

而那婢女雖是對主家忠心可到底年輕;見蕭九矜一副好奇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告訴她:“當然。先王妃可是先昭王的表妹、謝家的表小姐呢。”

“聽王府裡的老嬤嬤說,那時便是先王妃入京遊玩來表哥宅邸小住;先昭王一日回府見先王妃身段娉婷、雙眸若水,如那畫中走出來的仙子一般,一眼便相中了這位‘表小姐’,求著祖父母下聘呢!”

婢女說著,手下收拾碗筷的速度都慢了幾分。

蕭九矜笑笑:“先王與先王妃,果真是一對璧人。”

那婢女讚同地點了點頭,蕭九矜卻是想著那座椅下的“昭”字,微微眯了眼。

她住的這間房,如今雖在她與謝紹“同盟”後被改成了主房,可原本便是客房。這椅下“昭”字,更不可能是先王妃嫁與先昭王後才刻上去的了。

先昭王這“一眼定下”,也不知是先王妃多少個日夜的情思繾綣才盼望來的。

也不知先昭王後來,是否知道了所有。

下次去問問謝紹吧?對於謝紹父母的舊事,蕭九矜仍有些好奇,如是想到。

…………

皇帝詔蕭九矜入宮是在三日後。這幾日北境並無新的消息傳來,不禁令蕭九矜有些擔心。

京中已有了關於“三皇子妃頂替三皇子上戰場”的風言風語,如今百姓仍是帶著疑惑與看熱鬨的意思談論不知真假,但恐怕稍微家裡有點門路便能打聽到如今朝中風向,便能知曉此事屬實。

三日前紫杏從宮中回來告訴她皇後並沒有留她說什麼話,而她卻也從宮女口中得知,頂替一事爆發不久,宮中便禁止下人再談論此事。

而蕭九矜上街時也發覺,百姓中流傳的版本更多側重於“三皇子寵愛三皇子妃、因對戰局勝券在握所以縱容其代替自己出戰”;而並非以往領兵的一直是三皇子妃而非三皇子本人。

不用多想,蕭九矜便知這是皇帝的手筆;哪怕對蕭祺欺騙自己不滿,皇帝仍是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試圖將這事掩過去。

“隻是不知……他們夫妻是怎麼想的了。”

蕭九矜坐在前往皇宮的馬車上,喃喃自語道。

若是蕭祺願意還讓許芸領兵、與皇帝撕破臉,她便也可以尋些人去改改這百姓間的風向;畢竟假的真不了,比起皇帝編的故事,真正的事實出來——隻要蕭祺願意出麵,完全還可以扭轉如今的態勢。

“殿下,到了。”

馬車緩緩停在了大殿前,紫杏從外掀開了簾子,扶她下來。

臨近午時陽光有些刺眼,蕭九矜在踏上石階,見眼前金黃色的大殿沐浴在陽光下便如那天府一般,徒然生出威嚴之感。

“哎。”她輕輕歎氣。

——可惜這裡依舊是人間。

眼前金色大殿裡,禦座中人依舊是凡人,有著自己的私欲;哪怕是殿外的她,也不能說在剛剛猜到許芸頂替蕭祺領兵時,沒有想要將她收為己用的意思。

“宣——昭王妃入殿——”

蕭九矜踏入殿中。殿內皇帝坐在龍椅上一副神情冷厲的模樣,皇後坐在側座,卻是神色淡淡、心意不明。

“女兒見過父皇、見過母後。”蕭九矜從容行禮道。

“起來吧。”皇帝先開了口,“想必你也知曉朕宣你入宮是為何事了?三皇子妃一事,你可知曉?”

“女兒與三皇子妃隻不過略有交情。此事雖說是國事,但說到底也是三皇兄他們夫妻之間的私事……女兒並不知曉。”

蕭九矜答道。

皇帝不跟她繞彎子,她也懶得再攀什麼家常,索性直入正題。

或許是礙著她這昭王妃的身份,這兩年來,她與皇帝的關係便一直十分微妙;一年不入宮幾次再加上他們都無要與對方親近的意思,本就不多的“父女情意”,如今更是淡到幾乎一點兒也沒有了。

也或許是,這幾年來皇帝也漸漸反應過來,自己雖表麵還是向著帝王,可也並未將與謝紹相關的什麼重要的事告知與他。

無論是探查不出來還是真的反了水,自己於皇帝來說,都不再重要了。

——這可能也是,皇帝既答應了謝家侄的賜婚、便迫切地想讓蕭以薇嫁入謝家的原因。

“你們二人一同在北境軍營住了如此久,你就一點也沒察覺?若朕沒記錯,那時你們可是還一同遭過刺客、一同看押羅夗王進京的呢?”

對於蕭九矜“一問三不知”的態度,皇帝神色更沉,追問道。

蕭九矜佯裝感慨,露出無奈的笑容:“父皇,兒臣也就會個花拳繡腿的功夫;那軍中那麼多人都沒看三嫂會武會兵法,兒臣更是難以察覺了。”

“待戰事結束……”

“讓燕卿把人帶上來。”——蕭九矜話還沒說完,皇帝就有些不耐煩,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穴對身邊的太監說道。

蕭九矜閉了嘴,見皇帝暫無話問她,便向旁讓了兩步,乖乖空出位置來。

她悄悄回頭打量,隻見從門外走進兩人。走在前麵的是個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腰間配著寶劍,上殿也未脫下;而在那男子身後的那人,則也算是個“熟人”,那人走進殿中見蕭九矜也在,輕蔑的“嘖”了聲,隨即便跪下向皇帝行禮。

“朕讓你跟著三皇子,如今竟鬨出如此大事。”

皇帝冷哼了聲,說。

“若說樂安郡主從未打過仗看不出來還是情有可原,那你呢?監管不力,該當何罪?”

“臣……自知有罪,甘願受罰。”蕭九矜聽見那副將說。

原本她還有些驚訝,這皇帝派到蕭祺身邊的將領怎會出現在此;如今看這副將雖有尷尬羞愧卻無太多恐慌的模樣,卻是知道皇帝召他回京恐怕不隻是興師問罪。

“陛下,此次是他辦事不力,不如便罰他三月俸祿、罰他去城南守備軍辦事吧。”

隨蕭祺副將一同入殿的男子冷不丁開了口,語氣平靜無波,引得蕭九矜向他那處看去。

對於禁中武官她向來不甚了解,眼前這人顯然是皇帝的心腹,說出的這“懲罰措施”明貶暗升,顯然便是皇帝的授意。

看上去也是十分古板的模樣。蕭九矜打量著那人,心底無趣地想著;邊想,也邊盤算著該如何開口讓皇帝放自己離開。

而當她就要將目光收回,餘光也掠過了那人身側;本隻是無心,卻忽地見到一物,驀然瞪大了眼。

“!!!”

那個東西,怎麼會在他身上?!

蕭九矜的心中瞬間翻起洶湧浪濤,耳鳴聲幾乎要震碎她的腦膜,令她感到一陣眩暈。

而當那刺耳的嗡鳴消散,蕭九矜耳邊聽見的,卻是許多年前那道清脆的碎玉之聲。

“小九?小九?”

“……怎麼了,父皇?”

皇帝不耐煩的聲音喚了她好幾次,蕭九矜終於從愕然中回過神來,有些艱難地出聲回應。

“無事你便先回去吧,彆讓昭王等急了。”

皇帝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也沒了挽留的意思。

蕭九矜點頭應是,規矩地行了個禮便退出了殿外。

臨行前,還特地回頭仔細看了兩眼,確認自己並沒有認錯——那“燕卿”腰側的佩劍上綴著一玉環掛飾,看上去十分眼熟。

赫然與她五年前摔碎的那個、母親留下給她的白玉環一模一樣,僅僅是大小上有所差彆。

因此,出了大殿,蕭九矜也並沒有離宮。

她拒絕了宮人的侍候說想獨自在禦花園逛逛,便隻帶著紫杏向後宮走去;而待確認了身旁彆無他人,她便讓紫杏獨自前往禦花園為她打掩護,自己則折返回了養心殿。

蕭九矜在裡養心殿不遠的回廊處等著,將身形掩藏在錯落的簷牆後。

殿中那副將的新官職似乎很快就定了下來,她還沒等多久,便見殿中二人先後從門口走了出來、也在門口相互問候過後分彆。

蕭九矜沒有任何猶豫,趕忙閃身跟了上去。

“這位將軍,煩請留步!”待他行至無人處,蕭九矜匆忙喊道。

那男子回過身來:“您是……在下金吾衛統領燕乙,見過樂安郡主殿下。”

見到蕭九矜他似乎驚訝了一瞬,可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朝她行禮。

“將軍不必多禮。”蕭九矜趕忙托住了他的手,說。

“郡主尋臣下,可是有何要事?”燕乙問——他的語氣一如大殿上麵對皇帝時的那般淡然,也無對於她並沒有出宮的驚訝。

蕭九矜靦腆地笑笑,露出了看上去有幾絲不好意思的神情:“打擾燕將軍了。隻是先前在殿上望見將軍所佩的寶劍……看上去是氣勢非凡,想來是名家之作?”

“就連這劍穗都是如此特彆……我看這劍穗上掛的白玉,晶瑩透徹、玲瓏皎潔,實乃玉中極品;更看這玉上雕紋,連杏花花瓣上的脈絡都雕刻得如此清晰,實在難得。”

蕭九矜刻意放慢了話語,餘光瞥過眼前人臉上神色;隻見他眉梢一挑,似是若有所思。

於是,她便沒再說話,而是等著燕乙開口。

“——實不相瞞,這玉、這劍,都是微臣一位故人所贈。”

燕乙目光沉沉,望著蕭九矜,悠悠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