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謝紹應下了承諾,蕭九矜狠狠鬆了口氣。
她在宮裡還未有眼線,卻在阿桑格婭身死的第五日,知曉了當日皇宮內發生了什麼。
——大街小巷都傳遍了。
蕭璟滿臉疲憊,自“羅夗和親公主死在大周皇宮”的消息傳遍京城,他已有好幾夜沒合過眼。
“這消息是羅夗搞的鬼麼?”蕭九矜皺著眉,不禁有些憂慮。
蕭璟點頭,眉宇間亦是十分無奈;他正欲開口說話,卻聽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
“——竟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來府上拜訪,未曾吩咐下麵準備。”
臥房的大門被拉開,謝紹未敲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身上穿著的黑色王袍還未褪下,帶著潮濕塵土的冰涼溫度。
蕭璟有些尷尬,見謝紹進來,起身見禮。蕭九矜亦起身,卻是敏銳地見到謝紹在入門時將什麼東西放入了袖中。
謝紹走到二人麵前,沒理會蕭璟的行禮:“我剛從宮裡出來,太子殿下也還是儘快進宮一趟吧。”
蕭璟一愣,“出什麼事了?”
“‘聞吾族神女喪命於周,王大怒,氣極攻心而亡’。”
謝紹看了眼蕭璟,說。
“‘吾為先王繼子、王之義弟;承襲王位,願傾國之力,踏平大周土地,以報周之弑親之仇’。”
“這是羅夗那邊來的書信?”蕭璟麵色一沉。
“承襲了羅夗王位的……是那位並無羅夗王室血脈的義子麼……”
他喃喃自語罷,匆匆朝蕭九矜謝紹二人做了個揖,便轉身道:“如此大事,多謝昭王殿下轉告。吾現在便回宮去。”
謝紹點了點頭,神情依舊冷淡。
蕭璟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蕭九矜才轉過頭來:“是林律?”
謝紹“嗯”了聲。
“他們動作倒是快。”蕭九矜冷笑。“離阿桑格婭身死還不過十日,便已想好如此借口……不,怕是早在行刺老羅夗王之時就已……”
“……據說這一年來羅夗王子都是在王宮內養著不曾見人,如今林律說他近日‘氣急攻心’死了,恐怕羅夗內也是毫無疑意。”
“彆想這個了。”
蕭九矜正自言自語著,謝紹忽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蕭九矜抬頭,見他從袖中拿出一物——是個精致的、帶著鎖的白玉盒。
“你要的東西。”謝紹伸手將那玉盒遞了過去,說。
蕭九矜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骨灰?”
“嗯。”謝紹淡淡道。
“……謝謝。”蕭九矜內心有些複雜。
這許多日過去,她本以為這事已沒了著落;沒想到謝紹還是將這骨灰換了出來。
“前幾日守衛看得緊,驗屍驗了好幾次;待昨夜陛下下令將這遺體處理了,中途才找到機會將其換出來。”
謝紹解釋道。
“對了,記得先前……你與三皇子妃十分相熟?”
蕭九矜接過玉盒,卻聽謝紹忽然問道。
“怎麼了?”她沒有否認,疑惑反問。
於是她便見謝紹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似乎有幾分欲言又止;而在她不解的目光下,對方才開了口:“你可知……三皇子妃頂替三皇子領兵一事?”
“什麼?!”蕭九矜差點失聲。她猛地抬頭,對上謝紹深邃的眼神,心中一跳。
——謝紹剛從宮裡出來,這事皇帝不會也知道了吧。
“看來你是知曉了。”謝紹見蕭九矜反應雖大卻並不表示驚訝的模樣,肯定道。
蕭九矜無話默認:“怎麼回事?陛下知道了麼?”
“……彆說陛下,再過些日子,整個大周都該知道了。”
謝紹無奈地攤了攤手,說。
“羅夗在幾日前便已起兵,方才與太子讀的那封告示,便是兩軍交戰時皇帝的人潛入羅夗城中看見的。”
“你不知林律此人用兵方略,或是因年紀尚小,那人精力十分充沛。或許正是因如此,連戰數日,你三嫂便替了你兄長上陣。”
謝紹語氣凝重,看向蕭九矜的眼神中更是帶著深意。
“他們此前應已試過許多次了吧?可林律並非一般將領。他目力極佳,既見過蕭祺策馬殺敵,再見三皇子妃頂著蕭祺的名號在馬上……哪怕二人看上去毫無差異,林律估計也能分辨。”
“而據傳聞,就在前日,一箭自羅夗軍中而出,百步之外射下北境軍主帥發帶——青絲散落,長度莫若女子。”
“那然後呢?戰況如何?三皇子妃……怎麼樣了?”見謝紹停頓,蕭九矜更是著急地問。
“那是在戰場之上,周圍不知誰直接翻上了三皇子妃的馬、扯下了她麵上麵具。”謝紹看了蕭九矜一眼,繼續說。
“好也好在是在戰場之上,大部分士兵還是照樣衝鋒;隻是戰局結束,這事也再瞞不住了。”
“至於三皇子妃……我便不知了。”
蕭九矜沉默,將那裝著阿桑格婭骨灰的玉盒放到了窗台上向陽的一麵。
謝紹深深歎了口氣,提醒道:“你與三皇子夫妻二人交好、又曾與三皇子妃共事,想必不久皇上也要宣你入宮的。你想想該如何作答吧。”
“若無其他要事,我也先回去了。”他回過頭去,淡聲說道。
蕭九矜“嗯”了聲,目送著他離開。
長而厚重的大氅在謝紹轉身時拂起陣風,擦過蕭九矜身側。一股特彆的氣味淡到幾乎不可聞,卻飄進了她的鼻中。
蕭九矜微微一怔。
“紫杏。”謝紹離開,她衝外喚道。
婢女從外麵走了進來,見她眉頭微皺,不禁出聲:“殿下,快到用午飯的時辰了。可要奴婢喚人傳膳?”
蕭九矜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出去時再叫傳膳吧。眼下有些更要緊的事要你去辦。”
蕭九矜走到桌案邊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什麼,待紙上墨跡乾了便將信箋放進信封裡封了口;又從妝奩的夾層裡拿出郡主令牌,遞給了紫杏:“你先去醉音樓將這信遞給阿憐,再悄悄入宮一趟,便說我有東西落在了安樂宮裡要你去取。”
“如今安樂宮裡的大宮女是皇後的眼線,芸姐姐身份暴露,若皇後有什麼要吩咐我做的定會命人為你傳話;若是沒人來尋你,你便隨便找個借口、從那宮女嘴裡套套話看看皇後娘娘態度。”
紫杏認真聽著,嚴肅地點了點頭。
自前年蕭九矜開始培養起自己的勢力,作為她身邊唯一也是最信任的婢女,紫杏也毫不例外的開始參與她的布局;兩年來,也是肉眼可見的成長了許多。
“走後麵出去,彆讓謝紹看見了。”蕭九矜吩咐完要她做的事,又補充道。
臥房的房門被紫杏輕輕合上。
蕭九矜撐著腦袋靠在圓椅上,望著窗邊瑩白色的玉盒,微微出神。
——本想著待萬事已了再去羅夗時再將這東西給林律,未曾想如今竟可能有提前去北境的機會了。
“王妃。”
蕭九矜的思緒早已飛出了昭王府,如今卻被門外的聲音拉回。
“方才紫杏姐姐喚了傳膳……不知……?”
“進來吧。”蕭九矜溫聲說。
她剛入昭王府時院子裡的婢女都是謝紹安排的,如今在府中住了許久,這些日子她也沒忘了命紫杏尋些家底乾淨的新人多加培養、陸陸續續將那些老人換掉。
當然,為了讓謝紹放心,也是為了留些知曉昭王府規矩的人提點,蕭九矜仍是留了部分下人在院中。
這現今進來的婢女就是其一。
她低著頭十分規矩,麻利地為蕭九矜上菜:“今日主君回府,廚房做的便是主君愛吃的菜;有炙羊肉、蒜拌葫蘆絲等……可要奴婢再吩咐小廚房單獨為王妃做些彆的?”
“不用了,多謝你。”蕭九矜笑笑,說。
那婢女放下幾道菜,見蕭九矜無旁的需求便行禮退下;而因前幾日春光好,蕭九矜幾日都在庭院下用飯,如今桌旁並無常用的座椅。
“……算了。”
見那婢女已走,蕭九矜歎了口氣,還是自己將椅子搬起來放到了木桌旁邊;而當握住座椅下簷時,指尖卻觸到凹凸不平的一處,令她微微一愣。
放下椅子,蕭九矜疑惑地彎下身向摸到的那處看去——椅子底部的邊緣一處凹凸有致,仔細看便能分辨出是用什麼尖利之物刻出的字跡。
那處地方十分隱蔽,蕭九矜便索性用手去摸。
——“昭”。
蕭九矜眸光一動,放下了手,若有所思。
待吃完了飯奴婢再來收拾碗筷時便正好開口問她:“說來,如今我嫁入昭王府也有兩載,府中許多事卻是仍不知曉……就如這屋子,我剛搬進來時便想,看上去不像是無人住過的模樣?”
“這府裡,可曾住過旁的女眷?”
蕭九矜似是“無意”卻又“刻意”的提起,那婢女收拾碗碟的手下沒有停頓,隻當她是近日無寵擔憂,平和道:“王妃大可放心,昭王府從未住過旁的女眷。”
“彆說有無旁的女眷了,昭王殿下稍大些便也從不讓婢女近身的。”
“連些表親什麼的都無?”蕭九矜這倒是有些嘖嘖稱奇。
她本以為是謝紹怕節外生枝才一直沒納妾,如今看來倒是不然。
“當然。”那婢女雖年紀尚輕,可卻是家生子、對於府中從前事也十分了解。“畢竟老王爺與王妃便是因此事結緣。這事雖是尋常,可昭王畢竟要承襲爵位,娶王妃還是要娶個有娘家助力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