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1 / 1)

“父皇,在此便處斬,是否有些輕率……”

“你要為這些賤民說話?”

——蕭以薇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在皇帝的冷嘲中閉了嘴。

蕭九矜本冷眼看著,見此一幕,輕輕歎了口氣。

蕭以薇會第一個站出來說話沒有出乎意外,更者說,這皇宮裡每一位皇子公主,學的都是“仁、義、禮、智、信”的為人之道。哪怕嬌縱如蕭以薇,在事關人命的事上也不會這麼隨意。

隻是蕭以薇沒有察覺,在後宮之外,她的父親並不是在她麵前的那樣的仁愛。

“父皇,這事事關重大,還是讓人將他們帶下去審過了以後再判刑吧。”

蕭九矜猶豫了好一會,最終還是走上前去,跪在了蕭以薇身旁。

皇帝對她更是沒有好眼色,所以這不是做給皇帝看的。而是做給席下百官看。

有時候不得不說,昭王妃的身份真的很有用。

太子蕭璟率先站了出來,亦站到了她們身後:“父皇三思。”

一位位官員從席間走出來,向著皇帝行禮,紛紛跪下。

蕭九矜用餘光向後看去,他們有的是太子黨、有的是昭王黨;僅有為數不多的是毫無黨派的正直官員。

這種情況已是意料之中,沒泛起她心中的一絲波瀾;她隻是微微垂眸,隨後便再次對上帝王淩厲的眼神。

“——父皇,三思。”

皇帝沉默了很久,久到蕭九矜覺得如果可以,下一秒他便要將他們幾位皇子皇女一起扔進天牢裡。

當然,最終他還是冷冷地開口了,對著的是謝紹的方向:“昭王怎麼看。”

“臣以為,還是先審了再判決。”謝紹起身,平靜道。

蕭九矜感覺謝紹的眼神似乎“無意”地掃過了自己,垂下眼神來,隻假裝並未察覺。

“既然昭王這麼說了,那便帶下去審吧。”

皇帝擺了擺手,似乎是冷靜道。

“朕乏了,先回養心殿休息了。”他道。

明黃色的龍袍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裡。蕭九矜三人依舊跪著未抬頭,皇後走上前來,先扶起蕭以薇:“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一身灰像什麼樣子?趕快回去換身衣裳吧,大家還等著你呢。”

蕭以薇無聲地點了點頭。

“你們也起來,也去梳洗下吧。”皇後又朝向蕭九矜蕭璟二人,溫言道。

她走到席前,悄聲對宮女吩咐了幾句宣了傳菜;隨後便衝眾人道:“今日本就是吉日,陛下也是有驚無險。方才虛驚一場怕是將各位都嚇著了,本宮特命禦膳房備下蓮子百合五寶粥,清心靜神。”

“流水宴開席,諸位還請好好享用。”

蕭九矜看著皇後站場很快穩住了大局,心下感慨;隨即便感覺衣袖被人拉了拉。

“九妹,我們去牢裡看看吧?”

——拉她衣裳的人是蕭璟。

蕭九矜愣了下,目光卻是下意識地往謝紹那邊瞥了一瞥。

謝紹仍是麵無表情的模樣,對上她的目光,神情也隻是微微變化了一分。

“羅夗公主嬌生慣養,你不擔心父皇對她用刑麼。”

蕭璟邊拍打下外袍上的塵土,邊說。

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大氅的汙漬上,沒有注意到蕭九矜眼神的偏移。

蕭九矜收回看向謝紹的眼神:“嗯,去看看。”

…………

“你說,這羅夗公主長得還真是貌美。就是不知,能挨住幾鞭子?”

“細皮嫩肉的,咱們這陛下還真是狠的下心呐……”

“——太子殿下?!”

“職日時辰議論聖上,你們膽子倒是大。”

蕭九矜與蕭璟才至詔獄門口,便見兩個獄卒在牢房外竊竊私語。

“自己出去領罰。”蕭璟看了他二人一眼,冷聲道。

二人期期艾艾地走了,連連賠罪。

阿桑格婭被關在了幾乎是最裡麵的牢房裡,還沒走到牢房,蕭九矜便已聽見“滋滋”的聲音。

蕭璟神色一淩。

“吩咐你們用刑了嗎?!”他大步走進牢房,斥道。

“這犯人還沒審便上重刑,你們是想將將人搞死了,再向聖上交差?!”

“這不是看陛下……”

“都出去,我親自審。”蕭璟打斷了那獄卒的辯解。

那獄卒放下烙鐵棒道了聲“是”,乖乖從牢房中退了出去。

臨走前還不忘掩上牢房鐵門。

牢房中一時寂靜,最終還是蕭九矜先走上前將阿桑格婭從刑架上放了下來。

“刺殺陛下,是你們羅夗安排好的麼?”蕭璟走到阿桑格婭麵前,平靜問道。

阿桑格婭沒說話。

“你不說,可要上刑了。”蕭璟道。

阿桑格婭目光微動,似有些猶豫。過了許久,她才抬頭看向蕭璟:“你出去,我跟她說。”

她指了指一旁的蕭九矜。

——聽這話,蕭九矜則是移開了眼,隻等蕭璟做決定。

她感受到蕭璟似乎有那麼半刻的疑惑,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最終他還是這麼說道。

“我在門外等。”

蕭璟出了牢房且徹底關上了門,表明了自己並沒有想要偷聽的意思;但是牢房內阿桑格婭還是放輕了聲音。

“郡主,好久不見。”

她道。

“阿婭。”蕭九矜也彎了彎嘴角,臉上卻未帶笑意。

“方才你們太子問的問題……看來你並沒有將你們在羅夗發生的事告訴他啊。”

阿桑格婭語中似有感慨。

“早就聽……說周人狡猾,進了這皇宮,才真是真實感覺到了。”

蕭九矜察覺到阿桑格婭似乎吞下了幾個字,但也沒追究;她沒有反駁眼前人說的話,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沒有說錯什麼。

“聽他們說,你在皇宮過的還不錯。”蕭九矜隻是道,“刺殺成功率有多低,你好好在宮裡過日子不好麼。”

阿桑格婭愣了愣,聽這話,卻是笑出了聲。

笑到眼淚都快落下來,她才抬起頭;蕭九矜看見,那雙淺金色的眸子裡,盈滿了星星點點的微光。

“‘故鄉’,你們周語裡是這麼說的吧?”她說。

“在我們羅夗,所有羅夗死後都是要埋葬在神山上的。”

“我是羅夗的神女,自然也要葬到故鄉的土地上。”

——蕭九矜沉默了許久,不知該作何言語。

阿桑格婭成為所謂“神女”已經過去許久,不可能不知道,什麼“天神”啊,“神女”啊,都隻是騙人的把戲。

“有很多人會因你而死。”

於是,她隻是輕聲說。

無論是她,蕭璟、還是蕭以薇都清楚,哪怕皇帝願意“先審後斬”,“斬”的人估計也要到九成以上了。

牢房內又陷入了寂靜,這才不知過去了多久阿桑格婭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他們是自願的。”她說。

“他們說,我們羅夗的神女怎麼能委身於周皇。”

“我本就想死了,若能殺了周皇再死,那就更好了。”

阿桑格婭的聲音很輕很細,蕭九矜卻聽的十分清楚:而還沒等她開口回答或做出什麼評價,阿桑格婭便突兀的問:“你還記得麼?前年的宮宴上,那時我剛入大周。”

“你問我……在害怕些什麼。”

——蕭九矜看見阿桑格婭哭了。

“我說,我害怕‘眾叛親離’,你信麼?”

“我信啊。”

蕭九矜雲淡風輕地說。

她從袖子裡掏出貼身的手帕遞給她,隨後便輕輕笑了:“眾叛親離這種事,在你們羅夗或許少見。”

“但你也說了,我們周人‘狡猾’,這種事倒是常有。”

“你說你記得我問過你‘在害怕什麼’,那我也記得,我還問過你——”

“你知道些什麼。”

蕭九矜沉聲說著,順便走到牢房門邊,透過鐵柵欄悄悄瞥了眼;確認門外的蕭璟離鐵門還有些距離,放下心來。

“而且我看,你們羅夗人倒也不那麼簡單。”

蕭九矜意味深長道。

“小律也是周人。”阿桑格婭則是笑了,笑容中帶著懷念。

她擦乾眼淚,望向蕭九矜:“聽說他被我王兄收為義弟了。”

“如今三年過去,我王兄呢,怕是已經死了。”

“……什麼?”蕭九矜一愣,下意識開口。

而阿桑格婭則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一番話是如何的驚人。她沒理會蕭九矜的驚訝,隻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應該已經查過他了吧?隻是恐怕查不到些什麼。”

“畢竟小律,隻是被周人拋棄的孩子。”

“他是我撿回來的。那日,我偷騎了阿兄的馬跑出了王宮;我聽說黃沙之外還有一個十分富庶的國家,那裡有很很很多好玩的東西。我便騎著馬,企圖跨過那片荒漠。”

“不知騎了多久,反正還沒到大周的邊城;便在沙裡撿到了一個暈倒的小孩。”

“我廢了好大勁才將他拖上了馬、帶他回了羅夗。”

阿桑格婭望向蕭九矜:“小律很厲害,無論是文策還是武藝都很精通;他是我撿回來的人,兄長與父王都對他十分信任。”

“他寫得一手好字,不僅如此,他還能完美的模仿我與王兄的字跡;少時父王給兄長布置過許多課業,受到父王稱讚的那些,都是小律替我兄長寫的。”

——所有的線索都連成了線,這真相不禁讓蕭九矜感到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