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張閣老與昭王殿下在這談了一個時辰,沒聽見他們談了些什麼,但昭王殿下看上去十分恭敬。”
“嗯。”
“前些日子京郊的桃花開了,樓內新進了許多釀酒,要麼我為殿下取一壺來嘗嘗?”
“好。”
——雅間的門被阿憐輕輕合上。
蕭九矜獨自坐在軟座上,眼前桌上隻擺著一小碟未動過的點心。
少女的容顏依舊美麗,卻是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沉穩。
如今是元佑二十一年的春天,不知不覺,蕭九矜已成婚兩年有餘了。
去歲新年,她讓阿憐為她做探子;事實證明這決定十分正確,一年來,她隱秘的掌握了許多朝中重臣的來往事實,亦暗中注意著皇帝、昭王兩黨的動向。
一年來,她雖未直接告知阿憐他究竟是在為誰辦事。可言語暗示間,阿憐顯然已猜到一二。
“謝紹與張閣老麼……”
蕭九矜望著對座,微微出神。
自一年前那日她與謝紹劃清界限,他們的關係便淡了下來。雖仍住在一個屋簷下,但不知如何,也甚少遇見。
就像回到了剛成婚的那幾日一般,並無敵意,隻是冷靜又疏離。
從前他們夫妻“貌合神離”一事便傳的京城人人皆知,而自她開始頻繁進出花樓,這傳聞則愈演愈烈。
謝紹並沒有去管這傳聞的意思。
蕭九矜微微歎了口氣。
一縷春光從軒窗中傾瀉下來,落在了她長長了許多的烏發上。
“不會是要反了吧……”蕭九矜喃喃自語道,心中不禁有些憂慮。
這一年來她常不在府中,因而次次辦完事回府,更察覺出幾分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亦或是她與謝紹說明了他們是“盟友”,故平日相處雖如陌生人一般可謝紹辦事也並未避著她。
蕭九矜常在府內見到或穿夜行衣的暗衛、或著輕甲、佩劍的軍士。
也不知都是謝紹安插在哪裡的人。
“難道是……與今日的訂婚宴有關嗎。”
蕭九矜想了許久,畢竟昭龍衛未有異動;那近日唯一的大事則是蕭以薇的訂婚宴了。
這宴席會既是蕭以薇與謝家小輩的訂婚宴,也是蕭以薇的及笄宴。
時間就定在今日下午。
蕭九矜若有所思。
實際上,蕭以薇應明年才及笄。但那謝家堂侄今年行冠禮,便向聖上請求先正式將這婚事定下來。
這事本無可厚非,可皇帝卻不知抽什麼風,說那便把蕭以薇的及笄宴也提前一年辦了吧。
搞得蕭以薇在宮裡大鬨一場。
當然,最後還是拗不過皇帝,這及笄宴便還是提前到今日,與訂婚宴一齊置辦了。
“殿下——”
蕭九矜正想著這春闈也要到放榜的日子了,不知謝家這位侄子考得如何;雅間的木門便被從外拉開。
阿憐提著一壺封了口的桃花酒,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殿下,昭王殿下來了。”他匆忙道。“已經上到二樓了,您趕快從後麵溜吧!”
蕭九矜一愣,“他可有帶什麼旁的人?”
要知道今日暗間可是並無人來過。
阿憐著急地搖搖頭:“沒有,恐怕是來尋您的!”
他將那壺桃花酒塞到蕭九矜手中,看上去有幾分慌張。
蕭九矜知道他害怕謝紹,無奈一哂。沒多說什麼便向另一側樓梯跑去。
樓梯兩側的珠簾掩蓋了她的身形,隔著場中靡靡聲色,她看見謝紹從那聲色犬馬中穿過,仍是半點不留戀的模樣,一席黑衣十分顯眼。
“糟。”
還有幾步樓梯便要到一樓,蕭九矜驀然停住腳步,暗罵了聲。
醉音樓主樓的一樓是個大廳,此時正到快吃午飯的時辰,大廳中來往的人很多;要不是謝紹常帶他的人到昭王府中,她還真沒看出來這人群中打扮成賓客模樣的探子。
看來是不能走正門了。
蕭九矜眸色微暗,心沉了幾分。
雖知道謝紹應不是來尋自己的,但毫無疑問若在此遇見他定不是什麼好事。
蕭九矜無聲退了回去,思索著環顧四周,很快便望見一檻窗,那窗推開便是醉音樓背麵的街巷。
而此時,那窗戶下麵則正巧停著一輛馬車。
蕭九矜沒有猶豫,踩著窗欞便躍了下去,穩穩的落在了輿頂上。
“嘶——!”
“誰?!”
坐在輿前的小廝聽到聲響一個回頭,嚇得蕭九矜匆匆翻下輿頂,縮到了車後。
她感到腳踝一陣陣痛,卻趕忙忍住了沒出聲。
到底是沒練過武,從二樓躍下時一個腳滑,恐怕是把腳崴了。
春風拂麵,吹亂了她滿頭青絲,亦吹開了麵前馬車的車簾。
蕭九矜錯愕地抬頭,與一雙清澈乾淨的眼睛對上了眼神。
輿前小廝正滿心疑竇地放下了韁繩,翻下車向他們這邊走來。
白衣公子向她伸出了手,蕭九矜猶豫了片刻,沒握上他的手,卻是躲進了車裡。
待蕭九矜坐進了車廂,那白衣公子鬆開手,放下了車簾。
“走吧,沒人。”
他衝走到車後查看的小廝說道。
“……好。”那小廝似是愣了下,雖仍有疑慮,卻沒再追問。
馬車緩緩駛出了小巷,蕭九矜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終,還是麵前那年輕公子率先笑笑,語氣平常的說:“在下蘇懷澈,不知姑娘尊名?”
“今日多謝公子相助,不知公子此時是去往何處?到地方了放下我便好。”
蕭九矜本想隨口編個名字可一時卡殼,便索性略過他的問題,開口問道。
蘇懷澈想了想:“我去的地方怕是有些不方便,姑娘要去哪,途中放下你便是。”
“哪裡都行,隨處尋個地方便是了。”蕭九矜笑答。
蘇懷澈輕聲說了句“好”,隨後稍稍放大了聲音衝外麵駕車的小廝說:“在前麵杏林堂停一下。”
蕭九矜一愣,抬眸望向對麵的人。
——蘇懷澈仍是端正的坐著,隻是眼中盈滿了笑意。
他從一旁座位上放著的包裹裡翻出個帕子來,拿著手帕的一角遞給了蕭九矜:“哪裡疼,摸摸是否有骨頭異位或凸起、看看有沒有紅腫。”
“按著腳骨原本的樣子固定下。”
蕭九矜沉默半刻,終是道了聲謝,接過了手帕。
“若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幫你包紮。”蘇懷澈溫聲道。
蕭九矜搖了搖頭。雖說她沒有那些“男女授受不親”的忌諱,可她到底也不是嬌生慣養長大,扭傷應如何緊急處理,她倒也知道一二。
她掀開了裙擺查看腳踝,在二樓時她已估好了高度,如今腳踝雖有些腫,但也並不嚴重。
“姑娘受傷,家裡人一定很著急吧。”
待蕭九矜簡單處理完傷處,蘇懷澈開口道。
“姑娘以後還是莫要做如此危險的事了。”
“隻是迫於無奈。”蕭九矜感慨。
眼前這位白衣公子雖看似打扮樸素,可擦肩的瞬間,她卻敏銳的發覺對方身上穿著的看似尋常的白衣是由極好的絲綢織成,負擔的起的人家不說大富大貴,怎的也算是個小康之家。
見這對主仆長途跋涉的模樣,想來是哪處鄉紳家的公子入京參加春闈的吧。
“看姑娘像是被人追趕的模樣,可是遇到了什麼困難?若是不方便,不說也無妨。”
蘇懷澈見蕭九矜一副打太極不說關鍵的模樣,仍是十分平和,隻當是她有什麼隱情;反而關切問道。
畢竟方才扭傷時那瞬間的疼痛令蕭九矜的臉色仍有些蒼白,看上去便像是受人欺負了的模樣。
蕭九矜短暫的沉默了瞬,索性順著他的想的那樣“控訴”道:“還不是我夫君!成婚幾年了總是不著家!”
“若隻是這樣便也罷了,可他還不給我出去說我丟人!今日我隻是約了好友一同出來嘗嘗醉音樓新釀的桃花酒,沒想到他竟直接追來醉音樓……”
她適時的垂下眼眸,流露出幾分落寞的模樣。
“這日子真是有些過不下去了!公子如今想來並未成親吧,總是難以體會這種感覺的……”
蕭九矜想著蘇懷澈看上去便是一副青澀的模樣,心思一轉便如此編造道。
蘇懷澈怔了怔,似乎沒想到會聽見這“曲折”的故事;雖看上去仍是一本正經的模樣,但耳尖卻有些微紅。
“可是蘇公子,你就說,他是不是很過分!”
蕭九矜“氣憤”地補充了句。
蘇懷澈沉默著點了點頭,一時沒再說話。
正午明媚的陽光透過車簾的縫隙照進車廂裡,蕭九矜見蘇懷澈沒了開口的意思,便也垂眸,兀自出神。
過了不久,馬車停了下來。
“公子,杏林堂到了。”車外傳來小廝的聲音。
“公子可是哪裡身體不適?不妨……”
“去看看有無用的上的藥材而已。”蘇懷澈打斷了小廝的話,看了蕭九矜一眼,先行下了馬車。
蕭九矜聽著二人的腳步聲漸漸模糊,隨即才從馬車上下來。
杏林堂前,她與從堂內出來的蘇懷澈主仆二人擦肩而過。
“桃花釀,送你了。”
與蘇懷澈擦肩時,蕭九矜以僅她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蘇懷澈愣了下,望向她的裙側的雙手,此時她的手中已沒了先前提著的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