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1 / 1)

祭祖儀式上,蕭九矜仍站在公主的隊伍裡;一直到日入時分儀式結束,她亦均是感慨萬千。

如今不過是她作為“九皇女”參加祭祖儀式的第三回,可或許日後,她以“昭王妃”的身份參加還會更多。

儀式上她與謝紹站的地方隔得並不太遠,可為避嫌,蕭九矜沒有一次看向他的方向。

站了許久,待儀式結束蕭九矜已感到雙腿酸痛。本想著回府歇息,但轉念又想做戲還是要做全套,故放棄去尋謝紹,應了蕭以薇的邀約一同回宮去戲台看戲。

蕭以薇過來喊她時,蕭九矜還有些莫名其妙;但知她有求於自己、又見她麵紅耳赤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暗笑。

蕭以薇到底沒做過什麼傷害人的事,從前她對蕭以薇的嘲諷很是介懷,但如今,她已早不將那些話放在心上。

深宮之中,沒有勝者;又何必爭那點口舌之快。

皇後因為被皇帝召見在戲目還未開場時便先行離席。而蕭九矜是昭王妃、蕭以薇則是首輔家的女兒所出;她二人坐在台下第一排,或是因她二人的身份太過顯赫、又或是二人間的氣氛過於奇異,皇後一走,場中其他人都開始陸續離席。

最後台上紅布還未拉開,座下便隻剩蕭九矜蕭以薇二人了。

此次宮裡請的是醉音樓最好的班子,但演的戲卻是尋常的喜慶曲目。公主們都不知已聽了多少遍早就失去了興趣;再有這二位大佛,沒人留下看戲實屬正常。

隻是可惜了唱戲的人了。

——蕭九矜知道每次入宮表演的人都要經醉音樓內選拔更換,不禁想道。

幕後閃過人影,急切的琵琶聲驟然鋪開,三聲之後嗩呐吹響,富有穿透力的聲音插入其中。

紅布拉開,伶人濃妝豔抹、粉墨登場。

蕭九矜見那布簾拉開之時伶人眼中閃過詫異與難過,就連唱詞時的聲音也變得不大流暢。知他是見到台下無人,不禁深深歎氣。

而蕭以薇則湊過來:“這人不如去年的唱的好,唱的都不大流暢。醉音樓現在也沒落了?”

“不過後麵彈琵琶的倒是彈得不錯。”

蕭九矜隨口“嗯”了聲,沒說什麼。

曲雖不錯,可戲卻不行。蕭九矜昨夜本就沒睡,看得更是困意連連。

蕭以薇也沒什麼看下去的興致,今日的戲目本有三段,可僅唱了一段蕭以薇便沒忍住說自己倦了要回去休息,叫停了戲目。

蕭九矜見到了台上伶人尷尬的神色,那人見她們也要走,趕忙衝上來道歉。卻被蕭以薇直接打斷:“本宮今日本是十分有興致的約了九姐姐來看戲,誰料你們這戲實在無聊……”

“尤其是你,結結巴巴。”

她睨了那伶人一眼,後者則羞愧的低下了頭。

蕭九矜在旁看著,知道蕭以薇向來便是這個性子,無奈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蕭以薇語氣一頓。

意識到自己如今正處“賜婚危機”,蕭以薇還是忍著本想說話,黑著臉放緩了語氣:“但你們彈琵琶的倒彈得不錯,讓他出來受賞吧。”

伶人如釋重負,匆匆應了句“是”便跑回後台,不一會便帶著一素衣青年從後麵出來。

蕭以薇皺眉:“這大新年的你穿的……”

“阿憐?”

——蕭以薇話還沒說完,一旁的蕭九矜就忍不住驚訝道。

“你認識他?”蕭以薇愣了愣,轉瞬便忘了想斥責的話,轉向蕭九矜問道。

“殿下還記得阿憐,實乃阿憐之幸。”

阿憐款款朝二人行禮,望向蕭九矜的眼睛裡亮晶晶的,驚喜的神情毫不作偽。

蕭九矜對上蕭以薇問詢的眼神,解釋道:“先前去醉音樓時聽過他彈琵琶。”

蕭以薇沉默了瞬,眼中的一絲嫌棄被蕭九矜敏銳地捕捉到。蕭九矜知道蕭以薇從來便看不上伶人,也從未去過花樓。

如此不喜,可如今蕭以薇卻因她可能是唯一可以攪黃婚事的人、不得已要裝作出毫無芥蒂的模樣。

蕭九矜見此,不禁感到好笑。

蕭以薇與皇帝十分親近,蕭九矜想著正好利用她傳達自己與謝紹不和的事實,便笑著與阿憐攀談:“你的琴技比去年還提升了不少,可惜今日來客甚少,不然可少不了你的打賞。”

她想了想,拆下兩耳上的鑲金耳環遞給了他:“這個給你了。”

“謝過殿下。”

阿憐沒有推辭便接下了耳環。

蕭以薇感到沒勁正要走,卻又聽阿憐道:“殿下看上去甚是疲憊,當日在醉音閣時阿憐掃了殿下興致,若殿下不嫌棄,今日阿憐可補償殿下、單獨再為殿下彈奏一曲。”

蕭以薇沉默了,正想斥責這不知好歹的伶人,卻見蕭九矜竟笑著應下了這請求。

“當然不嫌棄。”

蕭九矜無視了蕭以薇的眼神,笑著答道。

戲已結束了,戲台也便要撤下;於是蕭九矜便向蕭以薇使了個眼神,領著阿憐往後花園去了。

阿憐取了琵琶來,二人尋了個少有人往的僻靜之地坐下,他便撥起弦來。

這一曲沒有刻意迎合新春的喜慶氣氛,仍是阿憐擅長的舒緩之風,如珠玉之聲清脆雅麗,細膩又綿長。

連蕭九矜不識曲,亦能感受到此曲之妙與彈曲之人的澄澈心境。

待一曲終了,她點頭稱讚。正欲離開,阿憐卻似有些猶豫地叫住了她:“郡主昨夜可是沒睡好?阿憐近來得了一卷古琴譜,據說有安神助眠之效,要麼……?”

蕭九矜遲疑了一秒,不知蕭以薇是否已經離去又想著聽一聽也無壞處,最終還是應下。

“那還請殿下,坐到阿憐身邊來。”

阿憐的聲音輕了幾分,還帶著些小心翼翼。

蕭九矜微微抬眸,見少年耳尖已是紅透,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好啊。”

於是她輕笑了聲,從容提起裙擺,坐到了阿憐身側,並惡趣味的將腦袋靠到了他的肩上。

蕭九矜感到少年的身體一僵,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郡郡郡郡主!!您……”

“這不是你想要的麼?”蕭九矜沒有將頭抬起,反而將手覆在了阿憐手上,低語道。

“……”少年倏然便閉了嘴。

蕭九矜的臉上依舊帶著笑意,語氣中卻是冰冷一片:“既知道我是誰,怎麼還‘殿下’‘殿下’的叫呢?”

“郡主我……”

“你們在做什麼?!蕭九矜,你!!”

阿憐話還沒說完,一身著黑色金紋進袍的身影便從外院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狠狠一扯阿憐的衣襟,將他整個人連帶抱著的琵琶都一同摔在了地上;蕭九矜也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摔倒。

待她穩住了身形抬頭,望見的則是謝紹猩紅的雙眼。

蕭九矜愣了下,還沒說話,又見院外又一人匆匆追進來。側目看去,蕭以薇跑得氣喘籲籲,進來後見這一片狼藉的模樣,停下腳步沉默了許久,心虛的低下了頭。

“你們……先聊。”蕭以薇尷尬道,“我就不打擾了。”

她給蕭九矜遞了個“擔心”的眼神,兀自退了出去。

也不知是擔憂自己婚事退不了了,還是擔憂自己要被謝紹殺掉了。

——蕭九矜突兀地想到。

“……”

蕭以薇已經退下,花園中僅剩她與謝紹阿憐三人。剛才謝紹分明十分憤怒,可此時卻忽的沒了言語。

想來是冷靜下來了吧?蕭九矜想。

她走到阿憐身側,衝他伸出了手:“起來吧,整理整理衣裳。”

阿憐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微光;踟躕了片刻,終是握上蕭九矜的手起了身,拍了拍身上塵土。

“你怎麼在這?”蕭九矜歎了口氣,轉向謝紹問道。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謝紹話中不帶一絲情緒,“這話該我問你吧?其他人都回去了,你為什麼在這?!”

“……”

蕭九矜本以為謝紹已冷靜下來,可又聽見他語中壓抑的慍怒,忍不住疑惑。

“你的耳飾呢?”見蕭九矜無話,謝紹放下了上一個話題,轉而問道。

蕭九矜愣了下,領會到謝紹話中含義;心中微動,卻不想如實相告。

特地取下來,搞得好像她很在意他一般。

“郡主將她的耳環送給我了。”

而就在蕭九矜猶豫之時,阿憐竊聲開口,唯唯諾諾地說道。

這話說完,蕭九矜便見謝紹的臉色更加陰鬱了幾分。

——見謝紹正要發難,她趕忙衝阿憐使了個眼色,後者則如獲大赦,如釋重負般匆匆離開;而謝紹盯著阿憐離去的身影,眸中滿是陰沉。

蕭九矜抬眸,直直對上謝紹漆黑的雙眸,好笑道:“你在氣什麼?”

“你有臉問我?”謝紹氣笑,反問道。

蕭九矜本想向他解釋說給阿憐的耳環並不是他送的那個,此時見謝紹神色,卻忽的猶豫了。

“你是氣我把耳環送給了阿憐麼?”她想了想,試探的問道。

“……”

謝紹沉默不語。

他看向蕭九矜,眼神中是難以讀懂的複雜情緒。

蕭九矜見謝紹不語,亦是沉默良久,心中翻起洶湧潮緒。

——好似二人間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完全失去了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