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昭王府的路上,蕭九矜一直靠在車窗邊假寐,心中卻是翻起波瀾。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似乎對這樁婚事並不那麼排斥了,而謝紹也似乎真的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妻子。
但皇帝與謝紹對立,若要選擇,她終歸是要站到皇帝那邊的。
蕭九矜自始至終都知道,對於皇家子弟而言,對於皇帝的忠誠便是最後的免死金牌;因此哪怕她做出再多不利於皇帝的事,也不能公然站在皇帝的對立麵。
密閉的車廂裡空氣不大流通,車內若有若無的香草氣息更是令人發困。
可此時闔著雙眼的蕭九矜卻是無比清醒。
“睡著了?”她聽見謝紹似乎輕聲問了句。
“……”
不知道謝紹要說些什麼,蕭九矜所幸沒有說話。
謝紹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見她確實沒有反應,輕輕地歎了口氣:“樂安郡主的願望會是什麼呢……”
蕭九矜感受到帶著溫度的氣息逐漸靠近了她。
她不敢睜眼,卻知道謝紹離她不過幾寸的距離;隻要她睜眼,便能看見放大的兔子麵具後謝紹狹長的雙眼。
謝紹的大氅蓋住了她放在車凳上的手,周遭的空氣一下便變得燥熱難耐。
可眼前人在她身前停了許久,卻也沒有什麼動作;過了好一會,蕭九矜方感受到身前空氣再次流動,謝紹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實在是令人費解。
蕭九矜一直便認為謝紹很矛盾,此時更是十分窩火,想直接睜開眼睛問問他究竟想乾什麼;不過她也隻是將那股氣壓下去,繼續閉著眼假裝熟睡。
馬車駛過街巷,回到了昭王府。
蕭九矜感受到衣角被謝紹拉了拉,便裝作剛醒的惺忪模樣活動了下,待馬車停下,掀開簾子下了車。
她餘光看見謝紹伸了手應是想扶她,可卻也隻裝作沒看見。
“殿下!殿下!”
蕭九矜見一尋常百姓打扮的青年人在昭王府門口,見他們的馬車停下趕忙迎了上來。
謝紹跟在蕭九矜身後下了車,看了那人一眼:“說。”
“這……”那青年人瞥了蕭九矜一眼,看著謝紹似有些為難。
蕭九矜明白他是謝紹的探子,正識趣地想要走開;卻聽見謝紹自然地說了句:“沒事,不是外人。”
於是腳步便頓住。
那下屬似乎也是一愣,但很快便從善如流:“是有關郡主……王妃的事。皇上今日照例在皇後宮中歇下,夜半時刻太子到帝後寢宮進見,在殿內與皇帝大吵一架。”
“我們的人在殿外隻聽見一二,皇帝說王妃‘不孝’,太子殿下為其辯駁說王妃哪怕出嫁了也是對陛下忠心耿耿。”
青年初開口時還有幾分猶豫,但見謝紹始終神色如常,說著說著便流暢起來。
謝紹眸色微沉,鴉羽般修長的睫毛掩去了他眼中的神色,令蕭九矜心中一沉。
不僅是因為皇帝對她不夠信任,還因為她作為皇帝的“暗線”就這麼大喇喇地被擺在了台麵上。
有些事,是哪怕雙方心知肚明也難以挑明了說的。
現在、立刻、馬上,她要做些什麼。
“我要進宮。”瞬息之間,蕭九矜便做好了決定。
謝紹抬眸望她,隻對上了她堅定的眼神,眸中的冷意似乎散了幾分。
“宮門已經落鎖,你去了也進不去,去做什麼?”
“難道你想夜扣宮門麼?”
“不。”蕭九矜搖頭,斂下麵上的尷尬神色。“我有辦法進去。”
眾所周知,大周皇宮不隻有一扇大門。她在冷宮十餘載,見下人常走的也並不是皇宮大門。
蕭九矜將先前馬車上馬匹綁的麻繩卸了下來:“事實上宮中有許多采購時走的偏門,大多數時候隻有幾個會武的小內侍把守;沒有陛下手諭有公主令他們也會放行……”
“更彆說他們還認得我的臉。”
謝紹似乎無語了一瞬。夜色中,蕭九矜扯下了外麵披著的大氅扔到了謝紹懷裡,又摘掉了發上帶著的顯眼釵飾,揉了揉自己的臉。
雪白如玉的臉頰上被她揉出了幾道紅痕。
“你……”
謝紹有些欲言又止。
“謝紹。”蕭九矜翻身上馬,拉著韁繩輕聲喚他。
對方看著她的眼神中十分複雜,卻並沒有要阻止她的動作。
“我想站在你這一邊。”
她說。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讓我來做你的刀吧。”
…………
昭王府的馬、哪怕是用來拉馬車的馬也是很好腳程很快的馬。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蕭九矜便已到了皇宮采購宮女平日裡走的偏門處。
平日這裡就看守的人就少,今夜除夕蕭九矜更是隻看見兩個小太監靠在小門邊,邊看著門邊打嗬欠。
蕭九矜的身影出現在小道儘頭時,二人均是一驚:“誰?!”
蕭九矜沒說話,隻亮出了自己的公主令牌,走近門口讓二人得以看輕她的臉。
暗色小道上,她一襲披散的烏黑長發與單薄的衣衫,看起來活脫脫一女鬼模樣:把二人下了個大跳。
“您是……樂安郡主?”一人率先反應過來,上前查看蕭九矜遞來的令牌。
“嗯。”蕭九矜沒多說話,卻見麵前二人交換了個眼神。
是毫不掩飾的諷刺神色。
雖說她此前從未與這二人共事,但她清楚他們的鄙夷來自何處;那些傳聞自她被皇帝認回去起就從未平息。
“進吧。”
兩人將公主令遞回給蕭九矜,側身讓出了個供一人通過的通道。
蕭九矜從他們身邊經過,一小太監眼光一亮,沒多猶豫便伸手想去抓她裙子上的玉流蘇。
“我可是昭王妃。”蕭九矜側身躲過,冷冷斥道。
這種偷雞摸狗的把戲她在宮內當小宮女時沒少見,這小太監手腳並不快,她自也輕易識破。
小太監怏怏將手縮了回去,臉上卻也並未有什麼抱歉神色。
宮內的下人不懂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昭王妃的名號甚至比出身低賤的九皇女要管用許多。
沒心思與他們計較,蕭九矜進了宮便朝著皇後的坤寧宮跑去。
“父皇!您不要罰太子兄長了!”
一進坤寧宮,蕭九矜便看見蕭璟穿著單衣跪在殿門前。在短暫的怔忡後,她便按心裡打算好的那樣表演起來。
殿外看不見殿內,也不知殿內皇帝皇後能看見多少。
蕭九矜急急跑到蕭璟身旁與他一同跪下,蕭璟似終於從放空中回過神來側過頭看她:“九妹?你怎麼……”
“我在昭王府偷聽見昭王的探子與他說阿兄因為我頂撞父皇被罰了……”
蕭九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故意放大了聲量讓殿中帝後也能聽見。
蕭璟微微皺眉,目光沉了沉掃過四周;四周宮人顯然也是聽見了蕭九矜的話,紛紛低下了頭。
他收回目光,轉而關心道:“我沒事。倒是你,這麼出來,昭王不會有意見麼?”
“昭王他……不知道我入宮了。”蕭九矜支吾道。
她與蕭璟從前關係就好,與他說過許多宮中下人的生活。因此蕭璟也知道她定是走小道入宮的。
蕭璟眉頭蹙得更緊,望向蕭九矜的眼神中擔憂更甚:“他知道了定是要怪罪你的,出嫁女哪有半夜往娘家跑的道理。”
“阿兄!那昭王是我願嫁的麼?!我與他根本就貌合神離,成親快一年了,他從未碰過我分毫!無論在昭王府還是在北境時,他甚至都不與我住在一房裡!”
蕭九矜擠出了幾滴淚水,抿唇裝作憤惱委屈的模樣。
——隨後她便看見蕭璟悄悄向殿內瞥了眼,而殿門也就在此時被拉開。
“胡鬨!新春第一日,大半夜的在這殿外吵什麼!”
皇帝還穿著褻衣便“嘭”的一聲拉開了殿門,皇後在他身後匆匆趕來為他披上了披風。
“父皇恕罪。”
蕭九矜蕭璟二人均規矩跪了回去。
皇帝深深歎了口氣,走到他們麵前:“都起來吧。”
“小九,你在昭王府都聽到了些什麼?”
蕭九矜抬頭,望見皇帝平靜中暗含波濤的眼神,心思轉了幾轉,低下頭唯唯諾諾道:“說兄長因為我頂撞父皇……其他的我剛想繼續聽便被發現趕走了。”
“陛下,今夜風涼,讓他們進去說吧。”皇帝還正想著什麼,皇後便先開了口。
四人便就此到了皇後暖閣中坐下,皇後吩咐小宮女給他們上了甜湯,可除了她外其他三人都是一口未動。
皇帝始終一言不發,最後還是蕭璟先開口打破僵局:“昭王冷酷無情,九妹在昭王也不好過。父皇疑心她與您離心……這不是傷九妹的心嗎?”
“這新年初一九妹回了宮,回府定要被昭王責怪;您還為難她,不是讓她難做?”
“那她現在都回來了,你說怎麼辦?”皇帝瞥了他一眼,語氣十分平靜。
蕭九矜知道那是這場風波已經過去了的預示。
“不如讓她今夜便宿在宮裡吧。”一直沉默的皇後開口打斷。
“反正明日在京中的皇子公主也要回宮慶祝新年,小九今夜在宮中歇下,想來昭王也沒有怪罪的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