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氣(1 / 1)

冬日天寒,醉音樓內已燃上了暖爐,爐中滴了香油,引得整個室內都充滿了濃鬱的香氣。

雖說蕭九矜確認蕭璟進了醉音樓,但如今已過去了一個時辰,她也並不指望蕭璟還在樓中。

但當她進了樓,卻一眼便見到了一樓上二樓的樓梯側幾位隱匿在陰影處的東宮侍衛。

“兩位客官來得實在不巧,這除夕夜人實在太多,如今已沒有空的雅間了……”

“若是兩位不嫌棄,可去三樓看台坐坐;那兒雖人多了些,但好在視野開闊、能望見江畔景色,倒也是彆有一番趣味。”

“那就去看台吧。”

——蕭九矜壓住了謝紹要去拿昭王令牌的手,搶在他前麵回複小二道。

在謝紹不解的眼神中,她朝他笑笑:“隻是出來逛逛,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

“那便隨你吧。”謝紹將那令牌收了回去,跟在蕭九矜身後。

一樓到三樓的木樓梯形成螺旋狀,樓梯兩側與通往雅間的通道間隔了幾層珠簾紗簾。途徑二樓,蕭九矜臉上依舊帶著輕鬆隨意的神情,手下“無意”撫過廊道側的簾子。

一顆顆珍珠在碰撞下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

“九妹?”

隔著珠簾的縫隙,蕭九矜看見了一雅間內獨自坐著的蕭璟;蕭璟亦望見了她,驚訝出聲。

“兄長?”蕭九矜也裝作意外的樣子,出聲道。“今夜除夕,兄長怎會在此?”

“如今快到新年了,想必閣內也無其他雅間;九妹不如進來與我一同坐坐?”

蕭璟看了眼蕭九矜身後,謝紹與領路的店小二都一言未發。

“這大新年的,帶個閻王麵具像什麼樣子。”

蕭璟皺了皺眉伸手將蕭九矜帶著的麵具摘了下來。

“你一會在看台等我吧。”蕭九矜將摘下來的麵具拿到了手中,轉頭對謝紹說。

她見謝紹似是短暫的沉默了下,隨後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那是南風館的小倌?”蕭璟的目光隻是短暫的在謝紹身上停留了下便移開了。

“看著身量倒是不錯,隻是戴著麵具長得是美,是醜也看不見呐?”

“那自是已經挑過的、長得好看的。”蕭九矜笑道。

謝紹今日穿著個水綠色的廣袖長衫,外麵又披著白色大氅,與往日衣著不甚相同;戴著兔子麵具又更將他身上的殺伐之氣去了大半。

看上去真與那南風館的小倌彆無二致,也不怪蕭璟認不出來。

——蕭九矜知道謝紹還沒走遠能聽見她與蕭璟的談話,心中更是忍不住想笑。

“昭王到底是要麵子的,你哪怕再不滿意這樁婚事,人前也得避著些、彆太張揚了。”蕭璟提醒般瞥了她一眼,說道。

蕭九矜乖順地應了聲,坐到了蕭璟麵前的椅子上。目光打量過麵前的木桌。

桌上擺著已溫好的酒,而一酒杯則正擺在她的座位麵前,酒杯杯底還有些酒液未乾。

“現在無外人了,兄長除夕夜出現在此可是有什麼要事?”

雖已知道蕭璟是來這找什麼人的,但蕭九矜還是這麼問道。

“哎。”蕭璟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恐怕不知道,前幾日在除夕宴上父皇當眾指責昭王玩忽職守放三弟一人留守北境,昭王則更是直言北境軍隊缺衣少糧,讓父皇給三弟送糧。”

“父皇說已讓周邊城裡給三弟的軍隊調糧,昭王就又諷刺說他在北境時問縣城借糧,無一城願借予。”

蕭璟將熱水倒入蕭九矜麵前的酒杯中,倒掉了第一杯水,隨後為她拿了一隻新的杯盞。

“但這倒也不是我今夜出來的原因,實際上,今夜出宮倒是為了你的事。”

蕭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我?”蕭九矜愣了下,聲音中帶著疑惑問到。

蕭璟點了點頭:“父皇聽到消息說是你去勸三弟留在北境的。”

“是,但那隻是因為九矜覺得此事確是父皇做的不對。羅夗必將有異動,北境不能沒人。”

“但父皇隻會覺得你與他離了心。”

待蕭九矜說完,蕭璟深深地歎了口氣。

“九妹,我知道昭王是你夫君,哪怕你再不喜他也定是希望他能與父皇和解的。”

“但你要知道,這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蕭九矜給自己滿上了酒,正欲拿起杯盞卻被蕭璟將手按下。

蕭璟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壓低了聲音:“你知道昭王的父母七年前死在北境的事麼?”

“那事,雖說並不是父皇誠心所為,卻也與父皇一道錯誤的聖旨脫不開乾係;待前昭王夫妻戰死、死無全屍的音訊傳來,謝紹氣極,提將軍劍上金鑾殿質問父皇……”

蕭璟沒有再說,但蕭九矜已經可以猜到那時的場麵是如何驚心動魄。

“謝紹提著父親的將軍劍上殿的時候我就在父皇身旁,他說,有朝一日他定會為父親母親報仇。”

蕭璟眸色微沉。

十三歲的謝紹還是太青澀太意氣用事。這“報仇”指的殺他父母的羅夗人還是那金鑾殿上的帝王?人人心中自有論斷。

“所以,父皇不會任其強大下去,你也不要再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麵對蕭璟的警示,蕭九矜沉默了很久,最終抬頭:“此事後來如何了?為何我從未聽聞。”

“後來父皇念在他年幼又驟失雙親,隻是扣下了他的劍便讓他回去了。”

蕭璟說。

“當時殿內發生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父皇也下令不許外傳。”

樓外傳來煙花綻放的聲音,樓內兄妹二人相視而坐,蕭九矜低著頭,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

最終,她說。

她又拿了隻新杯,將蕭璟未飲完的酒壺晃了晃拿在手裡:“方才叫的小倌可是花了銀子的。”

蕭璟點點頭說了句“去吧”,隨後又在蕭九矜將出雅間時叫住了她:“這酒烈的很,你們要玩什麼花樣讓他喝便好,自己莫要醉了。”

蕭九矜“嗯”了聲,掀開紗簾走了出去。

江畔放的焰火已經儘了,夜空一片沉寂,隻見隱隱星點與一彎明月沉睡。

蕭九矜走到三樓,露台上,北風拂夜;謝紹坐在靠近樓外的一側,見她來了,才吩咐小二上了熱菜。

“你來晚了,煙花都已散了。”他說。

“先前在北境不是看過了麼?京城的煙花年年看早就膩了,還是那日的煙花更美吧?”

蕭九矜聳聳肩,隨意拉開謝紹麵前的椅子坐下。

她的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若謝紹問起她剛剛與蕭璟聊了些什麼,她該如何回答。可等了許久,謝紹也隻是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並沒有問她一個字。

蕭九矜夾了塊點心小小咬了一口。謝紹還帶著兔子麵具,他隔著麵具看著她,沒有要摘下的意思。

於是她也放下了碗筷:“蕭璟應該已經走了,你不吃麼?”

謝紹搖頭,將麵前一隻小瓷碗推到了她的麵前:“你吃吧。”

“不用了,這麼晚了不太想吃鹹的東西了。”

蕭九矜話一出口便看見了那瓷碗裡的東西,愣了一瞬,隨即抬眸便望見謝紹深邃的眼神。

小瓷碗裡,瓷白色的豆腐與青翠的野菜和小蔥輔以芡粉勾成的魚湯,撒上胡椒,聞起來便十分美味。

“……”

蕭九矜無聲垂眸,將那碗豆腐羮拿到了自己麵前。

謝紹似乎沒再看她,可她卻還是將整碗豆腐羮全部喝完了。

室外天寒地凍可那豆腐羮入口卻是暖暖的,顯然是謝紹專門叮囑過店家的結果;這讓蕭九矜一時感到有些愧疚,也莫名地感到有幾分不自在。

明明這些舉止中夫妻間並不算親密。

“我有些困了,你不吃的話,要不我們回去吧。”

她將瓷勺放回碗中,勺子碰到碗壁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謝紹沒說話似是默認,於是蕭九矜便起身想室內走去;卻在邁開步子前被謝紹拉住了手臂。

對上眼神的那刻,蕭九矜下意識地有些閃躲;想抽回手臂,拉了拉卻依舊被他抓得死死的。

謝紹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對耳飾:“等等。”

“這是之前在羅夗時買的,一直還沒機會給你戴上。”

蕭九矜腳步一頓,蕭九矜也鬆開了拉著她的手。

絳紅色的珊瑚珠耳飾靜靜地躺在謝紹的手心上,似一點朱砂的紅色,在夜色中尤為突兀。

“……那你幫我帶上吧。”蕭九矜沉默了瞬,“此處沒有鏡子。”

或是覺得自己這話有幾分不妥,她補充道。

寂靜的夜裡,觸覺或許比平時更加敏感。冰涼的紅珊瑚珠不小心觸上了蕭九矜的脖頸,那一絲涼意讓她打了個冷顫。

而耳畔隔著麵具都能感受到的溫熱呼吸,則讓她心尖上的泛起絲絲癢意。

這種不自在的尷尬感受令她有幾分恍惚,卻又不知來自何處。

“好了。”謝紹退後兩步,與她恢複到尋常的距離。

寒冷的夜風裡,蕭九矜望向眼前人。謝紹雖隻是靜靜地站著,身邊的氛圍卻莫名的柔和。

那副可愛的兔子麵具見她沒動也沒說話,歪了歪腦袋,疑惑地開口:“怎麼?”

蕭九矜搖搖頭,心中複雜之感更甚。

謝紹,不會真的把他們當做夫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