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蕭九矜這麼一喊,祭壇下的羅夗百姓也反應了過來,紛紛與王女一樣跪下送走神明。
而將天神送走,祈神禮便也到了尾聲。
阿桑格婭扶著母親從祭壇上下來,她的父兄匆匆圍上前去,命侍衛帶王後走小道先行離開。
“母後……這……”阿桑格婭本欲將神杖還給母親,可王後卻沒有伸手接過,反而笑著搖了搖頭。
阿桑格婭愣了愣明白了母親的意思,紅著眼眶,握著神杖的手緊了緊。
載著王後的輦轎穿過人群,此時隔得近了,蕭九矜方見王後慘白的臉色。心知王後這是中了毒。
不過她很快便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還在場中的三位王族身上。謝紹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首要目標還是羅夗王與羅夗王子。畢竟雖說神女在羅夗有著極高的地位,但兵權與政權依舊是掌握在王的手中。
蕭九矜知道馬上就要再起風波,麵上卻依舊維持著平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同時望向祭壇。
祭壇下,侍從將阿桑格婭迎上了輦。
阿桑格婭神情嚴肅,如她母親來時的那樣與羅夗王並肩而坐。此時的她已不再是羅夗王庭的公主,而是羅夗子民的神女了。
鼓聲與嗩呐聲再次響徹平原,雷聲漸些,天空開始放晴;眾人踏到了返程的路上,向城內行進。
或是因祈神禮圓滿結束,周遭的氣氛不再凝滯,百姓們雖擔憂王後的身體,可臉上卻也帶上了笑容。
唯蕭九矜凝神以待。
還未見城門,破空聲已至。
隻見人群中有打扮成羅夗人模樣的將士躍起,持刃直指王輦上的羅夗王。輦座旁的侍衛眼疾手快地擋掉射向王輦的箭矢,隨即便與謝紹的人對上。
“是周人!周人打進來了!快逃!”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句,隨行的隊伍徹底亂了,百姓四散朝羅夗城的方向逃去。
蕭九矜並不打算離開,可人潮洶湧她也不得已順著人群而行。
混亂間,她回頭向王輦處一瞥,見戰況焦灼;而在刺客與侍衛交戰的危急時刻,一著羅夗王宮侍衛製服的高大男子在與刺客搏鬥之間逐漸靠近羅夗王。
隻消一眼,她便認出了那“侍衛”究竟是誰。
見那“侍衛”離羅夗王已不過寸步之遙,蕭九矜放下心來,毫無留戀的向羅夗城內跑去。
待她回到城內時,城門還未關,城內守軍已接到消息傾城而出;蕭九矜直奔客棧拿回了來時的馬,趁亂從側門出了城。
途徑從城外返回的百姓,蕭九矜聽見謝紹已經抓走了羅夗王的消息。如今羅夗王子與公主正在兵隊的護送下回城,一部分守軍仍在追擊謝紹的隊伍。
城外可謂是草木皆兵。
來時的山路是不能走了,謝紹既隻綁走了羅夗王,戰況可謂是十分艱難;不知有沒有暴露相貌。
若謝紹相貌暴露,她定也被列在了追擊名單上。
望著眼前漫天的平原,蕭九矜陷入沉思。
謝紹在城外綁人,怕走的就是山路回營;山道有羅夗軍追擊,那她便反其道而行之。
於是蕭九矜換下了羅夗的服飾,穿上了周朝的襦裙踏上官道。
這官道雖需經冀州,可羅夗王被綁的消息傳的並沒有她去到冀州那麼快;若謝紹識趣,就該派人去冀州迎她。
耳側罡風陣陣,走官道所需時間遠比山路久,蕭九矜連夜策馬,感覺大腿都已被磨破了皮。
次日傍晚,蕭九矜來到了被羅夗軍隊把守的冀州城。
蕭九矜沒有進城,而是在裡冀州城不遠的山坡上挑了個能看見冀州城城門的地方貓著;冀州城依舊被圍,但當羅夗王被擒的消息傳進去,這城便不會被圍太久了。
待羅夗軍一撤,她便能隨著運送糧草至冀州的軍隊回到軍營。
羅夗軍沒讓蕭九矜等太久。當夜,羅夗軍隊就開始逐漸撤離。而蕭九矜也看見了從城外而來高揚這的“昭”字帥旗。
領頭人是謝紹,蕭九矜放下心來朝他揮了揮手。
…………
“哎呀,阿姊就莫要生我的氣啦。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嘛?”
蕭九矜抿了抿唇站在許芸身後,全然一副乖巧的模樣。
“你看,我不是讓紫杏留下話了嘛,要是我遇險,便讓阿姊拿著我的公主令出兵。”
“嗬。”
許芸沒看她,冷哼了聲,繼續批著手上的文書。
此時已是蕭九矜回到軍營的第二日,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全是許芸口述內容、紫杏模仿她的字跡批閱公務,幫她掩蓋不在的事實。
直至謝紹帶著俘虜的羅夗王回來,下麵士兵們才知他們的將軍與監軍的公主殿下這幾日竟一直在羅夗。
“阿姊便原諒九矜這次吧?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便如何?”許芸好奇抬眸。
“……再有下次,便再哄一哄阿姊,希望阿姊不要生我的氣咯。”
蕭九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你呀!”
許芸無奈被氣笑,揚起手中書冊拍在了九矜大腿上。
“算了,我也不是氣你。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許芸歎了口氣,“隻是下次你再做這種以身涉險的事也不必瞞著我。不像這樣先斬後奏,我會幫你的啊。”
“不說了。”許芸回過頭來,正了正神色:“你走這幾天還有件事,昨晚你剛回來,我看你太累了便沒去打擾。”
“宮裡來信了。”
許芸嚴肅道。
“陛下?他說什麼?”蕭九矜愣了愣,問。
在許芸麵前提及皇帝,她並沒有什麼顧慮,語氣中也沒有多少敬畏。
許芸雖出身名門,可性格實在與“大家閨秀”相去甚遠,曆來不討皇帝喜歡。她與蕭祺一同在宮中住的日子裡常便被皇帝罰規矩,因而許芸談起皇帝也是十分不屑的態度。
許芸沒有即刻回答蕭九矜的話,反而起身走到營帳門處、掀開紗簾向四周望望;確認四下無人才放下簾子回到蕭九矜身邊。
她刻意壓低了聲量:“陛下令阿祺出兵,在我們回京途中設伏了。”
“什麼?!”蕭九矜差點沒按捺住驚訝喊出聲來,“不是……怎麼這麼快?如今距我們出京還未及兩月啊?”
“你小聲些……習武的人耳朵可是很靈敏的。”許芸“噓”了一聲示意她平複下心情。
“阿祺出京前給我來了信說是皇帝這幾日身子不大好,應該是因為這個想早點下手了。”她說。
她走到妝奩旁從內側夾層拿出片信箋遞給蕭九矜:“這次與阿祺一同設伏的副將是陛下的心腹,具體在何處伏擊皇帝都隻告訴了那副官一人,就是怕他悄悄將此事傳予我不小心讓昭王知道。”
“如今,我也聯係不上阿祺了。”
信箋中正是三皇子蕭祺的筆跡,蕭九矜看完,臉色微沉。
皇帝的伏擊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皇帝並不知曉羅夗王被擒一事,刀劍無眼,很顯然,她與許芸已被當成了無足輕重的棄子。
“或許,我們可以先回京。”蕭九矜想了許久,終是如此說道。
“羅夗王被俘一事再過幾日宮裡便會知曉,到時這邊與羅夗的和談也會結束,我們可以以押送羅夗王為由先行回京。”
蕭九矜鎮靜地看向許芸說了如今她覺得的最好處理,她們現在回京至少性命無憂。
在性命之前,權力如何皆是後話了。
“嘶,你這倒是個好辦法,隻是昭王會允許麼?”
許芸仍抱有疑慮,皺眉道:“如若我們攜羅夗王先行,那昭王必定也要派兵護送……這豈不是分散兵力?他怎會做如此下策。”
“他會的。”而蕭九矜卻篤定地說。
羅夗王被俘,羅夗軍仍舊虎視眈眈;在兩邊的盟誓與交換的利益未完全分割完畢以前,謝紹不可能拋下邊境事務離開。
畢竟北境可是他隨父母守了十幾載的地方;他定會在此等待一切塵埃落定。
“阿姊,你儘早給皇帝去封信將此事稟明;令皇帝給三哥去信給我們的隊伍放行。”蕭九矜囑咐道,卻忽似想到了什麼輕輕“嘖”了一聲。
許芸正想說她現在去辦,聽見這一點響動,抬頭便望見蕭九矜垂眸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麼。
“九矜?想什麼呢?可是還有哪裡不妥?”
於是她出聲問。
“沒,你去吧。”蕭九矜這才抬起頭來,恢複了平常的神色說。
許芸離開了。
帳內隻剩九矜一人,她這才難得流露出幾分複雜的情緒來。
方才她隻顧想著自己與許芸、紫杏二人了。誠然於她們來說回京是最優,可反過來,她們幫著皇帝分了謝紹的兵,謝紹回京時遇襲可謂是幾乎無勝算。
“——若當真到了無以為繼的時候,還望郡主替本王斡旋一二。”
——她剛剛的愣神,隻是忽的想起了初來北境的那日,謝紹似乎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蕭九矜似是想到了什麼,走向床邊。
她伸手在換下的衣物裡掏了掏,很快便摸到了個硬物;她指尖微頓,將其取了出來。
刻著謝紹名字的將軍令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中,而她卻要將這令牌的主人送上絕路了。
蕭九矜不禁有些感慨;但在短暫的落寞後,她依然隻是將令牌收進了懷中,帶上體麵的笑容前往謝紹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