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遊春盛宴(1 / 1)

次日一早,蕭清瑜命人從庫房將她的琴取了出來。

長琴已落滿灰塵,依稀還瞧得出來是仿了“九霄環佩”的樣式,用的是上貢的鳳棲梧桐木。

她並非生來就不喜琴棋書畫,隻是幼時母親嚴厲,叫她生了逆反之心。待母親離京,便三五日稱病告假,最後索性撒潑打滾,再也不肯學了。

反正她怎麼學,也比不上姐姐天資聰穎有悟性,得不到母親一句誇讚。可她會騎馬,七歲時就能射中兔子,這些母親全然不知。

前世她怨母親偏疼姐姐。

到最後蕭家獲罪之時,母親本可以與父親和離保全自己,她卻執意不肯。母親本是皇室宗親,李家的郡主,大可再回到齊王府去,卻要跟著獲罪的丈夫流放千裡。

那時蕭清瑜才知道,自己這倔強頑固的性子像了誰。

母女之間本沒有隔夜仇,可她們就像兩塊石頭碰在一起,誰也不肯服軟。

蕭清瑜輕輕拂去琴上的積灰,吩咐紅綾,“把琴送到嬸嬸那裡去,請她換上新弦。”

紅綾麵露難色,委婉勸道:“姑娘,明日就是遊春宴了,你現在才開始練琴是不是晚了點?”

臨時抱佛腳,也沒有這麼個抱法吧,她記得姑娘有三四年沒碰過琴了。

“遊春宴是趕不上了,離母親回京不是還有一段時間嗎?”蕭清瑜輕撫過梧桐琴身,想來母親為她選這把琴時,也是盼著她如鳳凰神鳥一般,有木可棲,有枝可依。

這一世,就換她來遷就母親吧。

......

是月初春,桃紅柳綠,鶯飛燕舞。

京郊的青鸞宮早灑掃一新,等待著意氣風發的少年男女。

蕭清瑜梳著利落的發髻,隻點綴些許首飾,依舊穿紅裙。她有許多年未去參加遊春宴了,那本是為未婚男女準備的,似乎一成婚,便不該浪費大好韶光去賞春踏青。

隻有十幾歲的人,有大把春光靜待揮霍,有一顆意氣之心去爭搶頭名。

馬車停在青鸞宮外,宋成曦已在等著她了。蕭清瑜理好裙裝,擠出一個笑容,“妹妹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宋成曦一身霽青宮裝,嫻靜淡雅,熱情地迎上去挽住蕭清瑜,“姐姐可算來了,我和哥哥都等你許久了。”

蕭清瑜這才注意她身後還有一人,滿眼熱切望向自己,正是她前世的丈夫,宋成陽。

“瑜妹妹。”宋成陽上前見禮,眼中倒映著明麗的少女,她今日雖打扮簡單,卻也難掩姿色。

他本該和世家公子們一塊進園子的,隻為了看蕭清瑜一眼,苦等到現在。

蕭清瑜隻簡單回了禮,便拉著宋成曦走了,似乎全然沒有看見宋成陽眼中的失落。

活該!宋成曦不知怎地心中竟有些暗喜,哥哥這樣討好蕭清瑜,人家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可自己略使使手腕,蕭清瑜就撲上來了。平日裡父親和母親總偏疼他多些,在蕭清瑜這裡,他總算討不著好了。

兩人進了園子,池畔楊柳青青,春風拂麵,絲竹聲聲,早有許多公子小姐在各處說笑玩樂。

蕭清瑜隻望向那最高處輝煌的大殿,不知謝皇後今日可來了。

“清瑜姐姐,你瞧什麼呢,看那邊的花開得多好啊,我們去看看吧。”宋成曦歡歡喜喜拉著她去賞花,倒顯出幾分小女兒姿態。

她終究隻有十三歲,遠不及前世那般狠辣。

蕭清瑜已記不清前世遊春到底來了宮裡哪些貴人,隻有一人,她篤定會前來,那便是三皇子李承澤。

他若不在,那場風波也就掀不起來了。

前世,她正是看到李承澤遊春宴上被幾個世家公子羞辱才與他退婚。堂堂皇子,被臣子踐踏,卻不敢有一言半語的反抗,何其窩囊,盛怒之下她才受了宋成曦的挑唆。

穿過一道曲折回廊,蕭清瑜和宋成曦到了花圃處,次第而開的鮮花還沾著晨露,便如同今日赴宴的男男女女。

“殿下,今春第一批牡丹已經開了,您請往這邊來。”

聽到內官的聲音,蕭清瑜轉頭望去,見有三人身著金絲黃袍,身後烏壓壓跟了許多侍衛。

花圃的宮女已紛紛跪了下來,宋成曦也拉著蕭清瑜行禮。

“參見晉王殿下、燕王殿下、三皇子殿下。”

站在最前麵的晉王一拂袖,道:“都起來吧!”

蕭清瑜用餘光打量著三人,晉王李承德威嚴,燕王李承宣和煦,至於李承澤,模樣確實是最好看的,隻太過蒼白,透著一股病氣。

不知他用的什麼法子,裝病裝得如此像。

蕭清瑜老老實實站在最旁邊,不知是不是身上的紅裙太惹眼,晉王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停留在她身上,問道:“那邊的可是永嘉侯府的二小姐?”

李承德竟記得她?

蕭清瑜隻得站了出來,又向他行了一遍禮。

李承德身上總帶著一股身居高位者的傲氣,便是刻意露出笑臉,也叫人看了心中惡寒。“二小姐出落得越發好了,前些日子我聽父皇提及侯爺,還讚侯爺護國有功,聽說二小姐也精於武藝,真是虎父無犬女。”

蕭清瑜淺淺一笑,不卑不亢地謝了恩,“殿下謬讚,臣女實不敢當。父親為陛下鞠躬儘瘁,是臣子應儘的本分。”

晉王似乎也沒想在此處停留太久,便道:“今日是遊春宴,本王替父皇前來,與諸位同樂一回,諸位不必拘束。”

說著不必拘束,可蕭清瑜倒覺得,這位晉王殿下明明極享受眾人對他的畢恭畢敬。

等那大隊人馬走了出去,花圃裡才恢複了些許歡聲笑語。

宋成曦還看著遠去的儀仗,眼睛都不眨,“姐姐,晉王殿下好生威嚴,我見了他,大氣都不敢喘了。”

她又笑道:“也難怪陛下如此賞識他,他母妃韋貴妃身份高貴,他又如此氣度不凡。”

蕭清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分明記得,前世宋成曦是和榮陽侯世子趙喆成的婚。怎麼,她真正喜歡的,難道是人家姐夫?

又看了幾回花聽了幾首曲,眾人紛紛往長亭處去了,那兒宮中的內官和女官已備好了筆墨紙硯,琴瑟簫笛。

賞花聽曲終究隻是遊春宴的配菜,重頭戲還是黃金榜上奪頭名。若是哪家姑娘,琴棋書畫出眾,那便能得個才女的名頭;哪家公子騎射過人,也會被稱作少年將軍。

眾人躍躍欲試,隻有蕭清瑜興致缺缺。她早早就有了個響亮的名號——大周第一女紈絝,實在懶得去爭什麼京城第一才女了。

宋成曦卻是準備了很久,在家中苦練丹青。

諫議大夫孫大人的小姐,畫了一幅牡丹春睡圖,筆力尚缺;敬文伯府的大小姐,作的是春日桃李畫,豔麗有餘,清雅不足......

蕭清瑜轉著圈看了幾幅畫,都不如宋成曦的春風拂柳。

“看來今日的魁首非宋小姐莫屬了。”

“想不到宋小姐小小年紀,畫技已如此高超,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宋國公教女有方啊!”

聽著眾人的議論,宋成曦心中得意,麵上卻還維持著平淡如水的神情。

女官正要宣布名次,目光掃過全場,隻見角落裡還有一人未曾停筆。四周雖人聲鼎沸,她卻似乎沒有聽見般,仍舊沉浸在畫中。

又或者說,她恬淡作畫的樣子,本就是一幅仕女圖。

蕭清瑜抬眼瞧過去,可巧,正是太常寺卿家的戚小姐。她繞過人群,站到戚桐身後,見她正描繪的是一幅春耕圖景。

果真與眾不同,在立意上就勝了旁人許多。

又過了兩盞茶的工夫,戚桐放下手中畫筆,頷首向女官致意。

女官拿了她的畫,卻為難了起來,論筆力戚家小姐要強上些許,可論家世......

她也不能不顧及宋國公府的麵子。

前世遊春宴上蕭清瑜並不知道戚桐是堂哥的心上人,對這場比畫興致寥寥,自顧自玩樂去了。隻等宋家丫鬟來找她時,才知道宋成曦得了頭名。

如今看來,宋成曦這丹青榜首倒是名不副實。

女官眉頭皺起,高聲道:“戚小姐和宋小姐的畫都極好,我一時倒選不出了,不如各位一同看看?”

眾人紛紛上前去,都是高門大院裡長大的,隻一眼便知道,哪裡是選不出來,隻是不想得罪人罷了。

宋小姐的畫略遜一籌不假,可她的家世要比戚小姐強了許多。

有人說:“依我看,宋小姐的春風拂柳圖更好,將那柳枝搖曳的姿態畫了個十成十。”

宋成曦聞言望去,心中了然,那人的父親正是她父親一手提拔的,到也算忠心。

又陸續有幾個人附議。

蕭清瑜聽不下去了,這些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是越來越好了。她一改懶散的姿態,道:“我看戚小姐的畫更強些,場麵宏大,人物鮮活。”

見是永嘉侯的二小姐出來說話,幾人麵麵相覷,閉了嘴。倒是榮陽侯家的小姐不樂意了,“我聽聞二小姐素來不喜歡書畫,怎麼今日倒有這許多見解。”

蕭清瑜一笑:“我是不喜歡書畫,可也知道陛下舉辦遊春宴是為了與民同樂。陛下慈心體恤百姓,戚小姐心係農耕大事不拘泥於小節,大家倒是說說,是春風拂柳獻上去陛下和娘娘更喜歡些,還是春耕圖呢?”

女官臉色一變,她竟未想到這層,險些誤了大事。若是前三人的畫呈上去,春耕圖卻隻位列第二,娘娘不會瞧不出她的私心。

蕭清瑜把陛下體恤萬民都搬出來了,誰還敢有意見。

女官收拾好思緒,便公布了今年遊春宴丹青榜的頭名。在眾人的道賀聲中,戚桐朝蕭清瑜投來感激的眼神。她雖不在乎虛名,可也不想無故被人比了過去。

蕭清瑜也朝她一笑,隨即便想起還有個宋成曦在場。

再去看時,宋成曦捏著帕子,臉上雖還笑著,眼中已無笑意了。

蕭清瑜親親熱熱地走過去,挽住她的手,“妹妹,你一向高風亮節,想必也認同戚小姐的畫更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