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好的人(1 / 1)

第二日清晨,頌禧端來一碗吃食送來仰知行屋裡。

“主子,我給你做了花生芝麻羹,你來東岐這麼久都沒吃過了。”

以往在北嵐,隻要頌禧在她身邊,每隔兩日就會送碗芝麻羹來給她吃,可以益血烏發,美容養顏。

仰知行吃下一口時,一個念頭突然浮現在腦海中。

美容養顏。

女子多愛美,胭脂水粉是一方麵,穿著打扮是另一方麵,但這些終究是外在粉飾,不如內在調理。

若是食府裡推出些女子適合吃的食物,再打上美容養顏的招牌,或許能吸引來不少女子。

而這類美顏膳食,頌禧再熟悉不過了。

仰知行放下手中的碗,“頌禧,以往你給我做的那些美容養顏類的湯羹,可否在食府中做出來?”

頌禧點點頭:“當然可以啊,那些湯羹的食材都很常見,做出來沒什麼難度,主子是想在食府中賣這些?”

“對,昨日一天下來,食府中的客人多是男子,我正愁招不來女食客呢。”

頌禧聞言一笑,“主子這招指定行,我要是那些女食客,定會被吸引來。”

說乾就乾。

當天中午仰知行就掛了木牌在食府門口,一邊吆喝一邊展示,頌禧在一旁支了張桌子,桌上放著她做的湯羹,供人試吃。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樂民食府新推出的湯羹!可以美容養顏、烏發亮肌啊!歡迎來試吃!”

幾名結伴而行的姑娘路過食府,恰好聽見仰知行的這句話,頓時起了興致,五個人一塊兒圍了過來,最中間的那個問:“你們食府都有些哪些美容養顏的湯羹?具體有什麼功效?”

“多著呢。”仰知行邊說邊引她們來到桌子旁,頌禧也機靈,立馬接上仰知行的話。

“幾位小姐模樣生的好看,若是再吃些我們食府的養顏羹,定會豔絕龍陽城呢!”

頌禧邊說邊盛湯羹:“這碗是水潤五白羹,五白是指雪梨、山藥、銀耳、杏仁、百合,有亮肌白膚、潤澤滋養之功效。”

最左邊皮膚略黃的那位小姐一聽,立馬道:“我要嘗嘗!”

頌禧將碗勺遞給她,另外四人都期待著她的反饋,路邊也圍過來不少看熱鬨的人,想看看樂民食府到底在搞什麼花樣。

她嘗了一口後,驚喜地抬起頭:“香甜絲滑,好喝!”

頌禧聞言,笑著介紹下一碗:“這是紅豆黑米蘋果露,潤顏的同時還能瘦身喔。”

“蘋果是水果,還能做湯羹?”人群中有人喊道。

“當然啦,要不您嘗嘗?”

那人走過來,端起碗嘗了嘗,“味道確實不錯。”

更多人聽見動靜圍過來了。

頌禧緊接著介紹:“這是紅豆燕麥露,能夠滋補氣血,改善氣色,堅持喝下去,臉色定會變得紅潤無比。”

最中間的那名姑娘說:“可否讓我嘗嘗?”

“當然可以。”

“好喝!”那女子轉頭對身邊的姐妹說:“我們中午就在此用膳吧。”

四人都點頭同意,仰知行笑眼彎彎地看著她們:“幾位客人裡麵請!”

五人挽著胳膊一塊兒進去了。

這美容養顏羹的第一桌客人算是攬到了。

而路邊的看客也聽的有些心動,又有幾名女子議論了一番後結伴往裡走。

仰知行心中十分高興。

看來這招果然有用,不少女子都願意進食府了。

而真正讓樂民食府發揮出作用的,是第五日。

那時天已黑,食府中的最後一批客人也陸續離去,一名女子走進來,長布裹著臉,“我聽聞……你們食府招掌櫃?”

仰知行抬頭看去,隻看見她露出來的一雙眼,她一時之間有些遲疑,頓了一下,才說:“……是。”

那女子看出她的猶豫,溫聲道:“姑娘,你彆怕,我不是壞人,我……我隻是怕嚇到你們……”

她邊說邊摘下臉上的布,露出整張臉,那是一張和善的臉,但……

她的下半張臉上,有一條橫亙下巴和左耳的駭人紅痕,紅痕下的皮膚翻起褶皺,看著十分猙獰。

仰知行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倒不是被那紅痕嚇到了,疤而已,她這種混跡沙場的人,身上多的是傷疤。

那女子見她不說話,以為又要被拒絕了,於是落寞地垂下眼,抬起手,試圖將布重新裹到臉上,邊裹邊轉身。

“等等。”

仰知行出聲阻攔她的動作,“不是來應聘掌櫃嗎,走什麼?”

樂民食府現任的掌櫃是仰知行,但她畢竟不能一直擔任,在忙完剛開業這幾天,需要找人來接替她。

那女子聽了她的話後愣了愣,“我以為……”

仰知行從櫃台後走出來,“走,坐下聊。”

兩人來到方桌前坐下,“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邢,是樂民食府的現任掌櫃,也是創辦食府的人之一。”

“我叫賀儀薈,今年三十三,有過當掌櫃的經驗,隻是許久沒乾過,可能有些生疏了。”

仰知行問:“有過經驗?可否問問,是在哪家乾的?”

“嗐,年少時在我父親的酒館裡乾過,小酒館,比不上食府。”

“這有何大小可分,再小的酒館,你也是掌櫃,再大的食府,你也還是掌櫃。”

賀儀薈笑了笑,疤痕因她的笑容牽扯而動了起來。

“年少時乾過,後來是為何不乾了?”

賀儀薈垂下臉,多了分惆悵情緒,“後來……嫁人了。”

她抬頭時正好撞見仰知行打量的眼神,她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那道紅疤,“很嚇人吧。”

仰知行與她對視,“不好意思,冒犯了,這是……火燒的吧。”

賀儀薈有些驚訝:“你居然能看出來。”

“看著有些像。”

從前她在軍營中有位下屬,在戰場上搏鬥時被敵軍推倒,身旁就是燃燒著的草堆,一隻胳膊被火焰吞噬,性命無憂,就是那條胳膊的皮膚徹底燒毀了,留下的,就是這樣的疤。

賀儀薈歎了口氣,“遇人不淑啊。”

仰知行聽了此話,明白這疤估計與她夫君有關,沒再詢問下去。

“我知道這疤當不了掌櫃,我也是實在沒轍了,來碰碰運氣。”

仰知行卻反問她:“為何當不了?”

賀儀薈愣愣地看向她。

“當掌櫃,憑借的是才能,與疤何乾。”

“當……當真?”

“當然。”

仰知行的這句話讓她放下了防備,主動打開話匣子,“我也不怕與你說,也是這些年實在沒有能說話的人了。”

仰知行幾乎能猜到,她要說的,是怎樣慘淒的故事,也知道東歧女子的處境,於是為她倒了盞茶,“今日我做你的傾聽者,你可以放心與我說。”

賀儀薈低垂著眼,燭火搖曳的光倒映在她眼底,她眼波流轉,似乎在想從何說起。

“我家曾經不說多富足,至少日子過的還是不錯的。我父親在城南開了十多年的酒館,為人和善仗義,城南那片的百姓都愛來我家酒館裡吃喝。我是家中獨女,八歲入學堂,你看起來年紀小,應該不知道那時女子上學堂意味著什麼,總之,是家中極為寵愛和期待就是了。十五歲那年,我開始在酒館裡幫父親管賬,父親見我將賬務打理的井井有條,想培養我做掌櫃,他也可輕鬆些,過過舒坦日子,我也不出所望,將酒館經營的很好。後來……”

她說到這,臉上那抹恬靜的笑突然消失了,憂愁染上眉梢,長眉蹙起。

“我十七歲那年,有位書生偶然來到店中,說他是建城人,來龍陽城趕考,身無分我,問我能否暫住店中,他可以以勞抵銷,我那時年紀小,沒見過什麼世麵,立馬被他溫潤的外表和書卷氣吸引了,父親和母親也看出來我對他有意,便同意了。他在我家住了兩年,始終沒考上,但我已對他情根深種,父親也有意將我許配給他,隻一點要求,我不能遠嫁,不能隨他回建城,他要當贅婿,我當時還十分生氣,覺得父親是在棒打鴛鴦。哪個讀書人沒有傲氣,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答應做上門女婿呢?可他同意了,他居然同意了,我欣喜若狂了,也是在那時,就被喜悅衝昏了頭腦,沒能看出他那張麵具下可憎的臉孔。”

賀儀薈的眼中泛出淚光,口中呢喃道:“我真傻,真的,怎麼當時就信了呢……”

仰知行不知變故在哪,畢竟,故事聽到這兒,還是幸福美滿的。

少女如願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也還算般配。

“我成婚那日,父親也高興壞了,當真是紅妝十裡,現在去問問,也肯定還有人記得那場親事,那條街上,再沒人比得過我當日出嫁的風光了。婚後第三年,他說他還是想考取功名,我當然支持他,但父親有些不願意,父親覺得他考了這麼多年,一事無成,或許他就不是讀書的料,不如與我一起在酒館裡乾事,把日子過好,早日生個孩子。我與父親大吵了一架,我讓他隻管去考,我支持。父親隻好妥協,但放言,不會在他讀書一事上掏一分錢。於是他開始早出晚歸,說是自己找了到一個私塾,接近城郊,旁邊是一片竹林,環境幽靜,可以偷聽見夫子的講課聲。我那時還心疼他,替父親向他道歉,覺得實在是有些對不起他,他大方地原諒了,說沒事的,我當時覺得,他真是個頂好的人。”

賀儀薈臉上露出嘲諷的笑,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低聲重複一遍:“真是個頂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