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知行在宮中待了一個半月,直到順清的身體徹底恢複,她才安心地離開。
這一個月裡蕭溫序也沒閒著,他拉攏了幾位重臣,為女子經商一事遊走於官員之間。
仰知行這一個月裡在昭純宮住著,順清每日都讓人給她做些她愛吃的小玩意兒,整個人麵色紅潤,皮膚似乎又白了些,在太陽底下泛著晶瑩的光。
而蕭溫序每天早出晚歸,日日奔波,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眼下一片青色,滿臉疲憊。
仰知行回到王府時蕭溫序正在他院中的藤椅上小憩,連睡覺時都皺著眉。
仰知行走的格外小心,生怕將他吵醒。
然而還沒走兩步,就聽見聲音:“還有事?”
她猛然抬頭去看,蕭溫序眼睛還閉著,但他沒睡著,隻是在閉目養神,仰知行猜,他是將她認成寂參了。
見來人遲遲沒有回答,蕭溫序掀起眼皮,半眯著眼看過來。
仰知行也在看他。
他看見仰知行的那一刻,渾身氣力才終於回來些,眼睛睜大,逐漸泛起亮光。
仰知行衝他勾了勾唇,他看她那副恣意模樣,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衝她勾手,讓她過來。
但她可是仰知行。
才不會那麼聽他的話。
她果然沒動,站在那,一隻手背到背後,另一隻手學著他的模樣也朝他勾手。
蕭溫序無奈地笑了笑,手撐到藤椅扶手上借力站起來,走下台階,朝仰知行走去。
身後的藤椅因他起身的動作而前後搖晃,發出吱呀聲響。
仰知行看著他妥協地走向自己,得意地笑笑,下一秒,整個人被他擁入懷中,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被他牽住,扣在腰後,蕭溫序的臉埋在她頸窩處,呼吸噴灑在她皮膚上,有些癢。
“蕭溫序,謝謝你。”
“嗯。”
她另一隻手抱上他的腰。
“我見到你想讓我見的人了,那也是,我很想見的人。”
“我也見到了。”
“什麼?”
蕭溫序抬起頭和她對視,“我也見到很想見的人了。”
這句話屬實是讓人心動,她感受到自己撲通的心跳,唇角也抑製不住地上揚。
仰知行的指腹輕輕摸上他眼尾,“你昨日沒有休息好?”
蕭溫序搖搖頭。
“是沒休息好,還是沒休息?”
“……一夜沒睡。”
仰知行心裡一滯,“為什麼不睡?”
“忙一些事。”
他這樣說,她也就不問了。
仰知行輕輕推開他,脫離他的懷抱。
“蕭溫序,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蕭溫序看著她,沒說話。
“你是何時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她就是十年前夭折的榮寧公主的。
蕭溫序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來東岐的前一夜。”
“如何知道的。”
“……”
仰知行看著他的眼睛,“你派人查我。”
蕭溫序沒回答,但他輕輕放開了仰知行的手,手垂到身側。
這就是回答。
“你是何時知道貴妃真實身份的。”
“也是那一夜。”
仰知行垂眸,風從兩人中間吹過,吹動仰知行肩上的發絲。
“最後一個問題。”
“……”
“你送我進宮,隻是想讓我見到我阿姐,還是……另有所圖。”
在宮中這些時日,她將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順清,從她與蕭溫序在戰場的初遇,到現在,都告訴了她。
阿姐那時叮囑她,再喜歡一個人,也要對他有所戒心。
蕭溫序,我要對你有所防備嗎?
蕭溫序聽了她的話,牽起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牽強,帶著滿眼的困乏和倦意。
“你想聽實話嗎?”
“我應該聽到實話。”
蕭溫序點點頭,笑意褪去,黑漆漆的眸子盯著她,“實話就是,我送你入宮,確實另有所圖。”
他說完就作轉身要走的姿態,仰知行拉住他垂在身側的手,有些涼。
“我要聽實話,是因為我有資格聽到實話,我身為局中人,應該聽到實話。”
“你聽到了。”
“我阿姐說,有情人間,最是誤會難解,我要問清楚,我不想要誤會。”
蕭溫序聽到她的話渾身僵住,他重複一遍,“有情人。”
仰知行從他身側繞過來,站到他麵前,抬頭看著他。
“在宮中時,她問我,你愛我嗎?”
“……”
“我說,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她眼睛晶亮,像兩顆星星,“我應該,沒有意會錯吧。”
“……”
“蕭溫序,我這人最不會口是心非,心中有什麼,我就要說出來,我想說……我心悅於你。”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帶著期許,唇角藏不住笑。
“意會錯了。”
蕭溫序的回答像一盆冷水一樣潑在她身上,從頭到尾,濕的透徹,她腦袋裡嗡嗡作響,臉上的笑容垮下去,與他相握的手也鬆開,無力地垂下去。
“你……”
下一秒,她的唇就被堵上,蕭溫序在吻上她前說了一句話。
“我愛你。”
不是有點喜歡你。
不是應該喜歡你。
是愛你。
仰知行感受著他的吻,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一吻結束,仰知行埋頭在他肩上,悶聲說:“你與我阿姐,是什麼關係。”
蕭溫序指上繞著一縷她的頭發,低聲道:“盟友關係。”
他與順清,是盟友。
這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中秋,是蕭溫序生母———令妃的忌日。
那年中秋宮宴,他假裝醉酒,以思念母妃為由先行離開宴席,然後去到了禦花園,與人在禦花園的假山後密會,談話的內容,自然也是不能被旁人知曉的密事。
可偏偏被人撞見了。
來人便是順清。
她不知因何,也早早離席。
蕭溫序那時正與人談完,那人剛離開,就聽見身後一道聲音傳來:“璟王。”
蕭溫序回頭,看著滿身華貴的女人,眼裡染上寒意,如冬日裡結冰的湖麵。
“容妃在此處有何貴乾。”
她那時還不是貴妃。
順清輕笑一聲,話裡滿是譏諷,“璟王何必賊喊捉賊,本宮是聽見此處有聲音才過來到,那璟王又是為何在此處?”
“本王思念母妃,來此散心。”
順清放低音調說:“是嗎?本宮方才,可不止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難不成,璟王學會通靈妖術了?”
蕭溫序皮笑肉不笑:“容妃這般伶牙俐齒,難怪皇兄對你寵愛有加。”
“璟王尚未成家,不知枕邊風的厲害,你說,本宮若是將方才你說的話告訴皇上,他會是何反應?勾結宦官,可是皇上最忌諱的。”
蕭溫序望著她那張精致麵孔,冷聲道:“容妃不怕本王殺你滅口?你可知前朝多少人想要你死,前日副相還參了你一本,說你是禍國妖妃。本王離席的理由可是醉酒,若此時殺了你,旁人也隻會諒解,至於皇兄那兒,區區一個妃子,還不至於動了我們兄弟和氣。”
順清卻絲毫不怕他的威脅,“璟王怕什麼,是覺得本宮威脅到了你,還是覺得,你這番話,能威脅到本宮。”
“你想做什麼。”
順清向前走一步,“本宮想與你做個交易。”
蕭溫序輕笑一聲。
“今日之事,本宮替你保密,而相應地,你要給本宮一樣東西。”
“容妃想要什麼?”
“避子藥。”
蕭溫序望向她的眼神變了變,這位容妃,好像與傳聞中不一樣啊。
“避子藥可是宮中禁藥,你身為後妃,為皇室延續血脈,是職責所在啊。”
後宮子嗣單薄,嬪妃難孕,就算是懷上了,也會意外流產。去年宜妃難得有孕,皇兄命人嚴加照顧,本以為後宮終於要迎來新生命了,卻不想,孩子生出來,是個死胎。
任何會導致不孕或滑胎的東西都成為宮中禁品,若被發現,殺無赦。
貴妃位子始終空著,東岐帝言,下一位誕下龍子的嬪妃,無論位分高低,直接晉為貴妃。此言一出,後妃都爭破了頭,每日變著花樣來邀寵,從此君王不早朝,朝堂上的奏折接連不斷地遞,東岐帝卻仍享溺其中。
所有人都爭著懷上龍胎,這位最是得寵的容妃,居然想要避孕。
“既是交易,那你也就沒有理由來過問本宮了,隻需回答,同意,還是不同意。”
蕭溫序垂眸思索了一番,“避子藥帶入宮絕非易事,一次隻能帶少量,不知容妃避孕一事,是長期,還是短期。”
“自然是長期,你每月都要送藥進宮,而本宮也有彆的東西能回報你。”
“比如?”
“比如皇上近日召見了何人,寵幸了哪位後妃,又或者,皇上想對付誰。”
這句話十分有針對意味。
那個“誰”,可不就是他自己嗎。
“成交。”
隻要他的計謀能實現,後妃能否誕下皇子,與他無關。
“希望容妃說話算話,將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裡。”
順清故作驚訝,“什麼事?本宮身體不適,離席後立刻就回宮去了,璟王醉酒,在此處思念母妃,不是嗎?”
“容妃是個聰明人。”
蕭溫序說完就轉身離開。
至此,同盟已成。
仰知行聽完這段往事,蹙眉問:“東岐帝說,誕下皇子才可晉為貴妃,我阿姐為何能登貴妃之位。”
前年順清生辰,蕭晏欽將貴妃之位當作生辰禮物送予她,引發朝中大臣不滿,認為一個來曆不明、毫無家族背景的女子不能當貴妃,然而蕭晏欽一概不理,還放言,他是皇帝,貴妃之位給誰,他說了算。
蕭溫序那時還譏笑了一番。
寡情薄義的蕭晏欽,居然也會愛上一個人。
現下知曉了順清的身份,他更是想笑。
蕭晏欽啊,你可知,你愛的是誰。
你拿她作替身,可曾想過,有一天,你會真的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