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清的貼身侍女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渾身打抖。
她也搞不懂,皇上和娘娘為何是這樣的相處方式。
在外娘娘寵冠六宮,是頂頂尊貴的貴妃,可在內,她看見的,隻有娘娘的哀傷和皇上的喜怒無常。
娘娘不想當貴妃,她知道,娘娘不愛皇上,她也知道。
可皇上呢?
若說他不愛,又為何夜夜寵幸娘娘,賜她昭純宮,特免她向皇後晨省。
可若說他愛,他又總是強迫娘娘行不願之事。
帝王心思最是難猜。
順清的下巴被蕭晏欽捏到發紅,她看向蕭晏欽,一雙眼紅到能滴血,聲音顫抖但帶著恨意,“我真想…殺了你…”
蕭晏欽聽到了。
殿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仰知行看著蕭晏欽的側臉,眼底發亮,像頭伺機而動的小狼。
侍女嚇的連忙跪到地上,連聲說道:“皇上!娘娘是病糊塗了!”
蕭晏欽卻絲毫不惱,反而笑了起來,他鬆開順清的下巴,將她的胳膊放進被子裡,又替她掖好肩膀的被子,俯身在她額頭上溫柔地落下一個吻,柔聲道:“那就好好休息,養好病,才有力氣殺我。”
仰知行忍不住皺眉。
這蕭晏欽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方才還一副暴君模樣,現在又換了一副麵孔。
“貴妃今日胃口如何?”
侍女顫顫巍巍地說:“回皇上,娘娘今日滴食未進。”
蕭晏欽冷眼掃過來,“照顧不周,去領罰吧。”
侍女帶著哭腔回:“是。”
順清這時又著急著坐起來,牽扯到了下身的傷口,疼的眼前發黑,“彩瑩…”
那名侍女叫彩瑩。
彩瑩含著淚回頭,看見順清想起身的動作,淚流下來,手腳並用地爬到她身邊,嗚咽著說:“娘娘!您躺好,傷口禁不起折騰啊!”
順清額頭上沁出冷汗,“你去…本宮餓了…”
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去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斷斷續續地,但彩瑩聽明白了。
娘娘不願她被罰,寧願自己受點苦,吃些東西。
蕭晏欽聽了彩瑩的話才意識到不對,又回想起方才醫女說的,讓他節製些,他微微皺眉,問順清:“哪來的傷口?”
順清不願回答。
他又問仰知行,“傷口在哪?”
仰知行緘默不語。
蕭晏欽沒來由地生了怒氣,“都給朕滾出去!”
仰知行看了一眼順清的臉色,心中雖不願,卻也跟著出去了。
有些事,不是她想幫就能幫的,關鍵是看,阿姐怎麼想。
所有人都出去以後,順清閉著眼睛,掀開肩上的被子,開始解自己胸前的衣裳,蕭晏欽一把握住她的手:“做什麼?”
“你遣走所有人,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蕭晏欽重新替她係好,“傷在那裡,是嗎?”
“……”
“都怪朕,朕那日不該飲酒,不該不顧你的心情。”
“……”
蕭晏欽邊說邊去吻她,“容兒,朕錯了。”
順清偏了偏頭,躲了過去,“彆叫我容兒。”
“從今以後,你想要什麼,朕都允你,彆再跟朕置氣了。”
“我想你去死。”
蕭晏欽看著她,瞳孔深不見底的黑,“容兒。”
順清看向他,靜靜地看著。
屋內沉寂了一段時間,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是看著對方,眼神裡有什麼東西在燃燒,又像是已經燒儘了,隻剩冷寂的死灰。
順清伸手撫上他的臉。
這張臉,她看了十年。
她開口:“蕭晏欽,你放我走吧。”
“不可能。”
“我不愛你了,我想要自由。”
她的手漸漸收回,卻在即將落下的那一刻被蕭晏欽接住,重新貼回他的臉上。
“這世上哪有什麼自由,待在朕身邊,好不好?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沒關係,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們還年輕,一定會有孩子的。”
順清卻突然笑了起來,她眉頭微微向上,“我們不會有孩子了,你沒聽見嗎?我說,我不愛你了。”
蕭晏欽扣住她的頭,低頭去吻她,邊吻邊說著:“不要你愛朕,待在朕身邊就行,朕愛你就行,我們會有孩子的。”
順清狠狠咬住他的唇,十分用力,直到血腥味在她唇間蕩開。
蕭晏欽吃痛地抬起頭,雙眼猩紅地看著她。
他唇瓣的血留在順清唇上,為她的臉平添了一份豔麗,她在笑,笑容裡多了些妖冶。
“我們不會有孩子的,我不會允許我的肚子裡有你的孩子的,我們的孩子都會像這一個一樣,被我殺死。”
“住嘴!”
順清笑的更開心,“我是故意摔倒的,我就是想流掉這個孩子,下一個,下下一個,我也會這樣做,故意磕到石頭上,故意掉進池塘裡,我永遠,不會生下你的孩子。”
蕭晏欽額上青筋凸起,他胸口猛烈的起伏,他站起身來。
順清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嗤笑了一聲。
蕭晏欽聽著這聲笑怒不可遏,抬手揮倒桌上的花瓶,白瓷的瓶子碎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直守在殿外的仰知行終於按捺不住,推開門衝了進去,隻見順清安然地躺在床上,而滿身戾氣的蕭晏欽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她跑到順清身旁,順清伸手將她臉側的頭發彆到耳後,柔聲說道:“阿姐沒事。”
仰知行看著她唇上的紅,無聲地歎了口氣,走到桌邊,拿出手帕,用溫水將手帕浸濕,而後又走到順清身旁,坐在床側,輕輕替她擦去那抹血。
掙紮良久,才問出一句:“阿姐…愛他嗎…”
順清搖搖頭,滿是溫柔的眼望著仰知行,“不愛了。”
仰知行睫毛輕顫,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不愛了,那就是…愛過。”
順清也不瞞著她,她閉上眼點點頭,“愛過。”
仰知行點到為止,不再追問下去,順清願意時,自然會告訴她。
“阿姐彆睡,廚房給你熬了芙蓉蓮子粥和鯽魚湯,我扶你起來吃些,吃完好喝藥。”
話正說著,彩瑩端著餐盤進來了。
仰知行一隻胳膊伸到順清背下,將她托起來,扶著她靠在自己肩上,彩瑩將餐盤放在桌上,端著粥過來。
“空腹喝鯽魚湯太油膩了,娘娘先吃兩口粥墊墊肚子。”
順清張開口,將彩瑩遞過來的一小勺粥吃進去,入口清甜,下肚溫熱。
吃了小半碗,她開始蹙眉,彩瑩見狀將粥放了回去,將湯端過來,“粥吃膩了,娘娘喝些湯。”
順清此時已經吃不下了,但看了看仰知行的眼神,還是強迫自己喝了兩口湯。
飯後仰知行又陪順清說了會兒話,等將藥喝完,她才躺回去。
———
順清再次醒來已然是第二天,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外麵蒙蒙亮,微弱的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打在仰知行身上。
她一夜都沒回去休息,始終守在順清身邊,半步都不曾離開,就這樣在地上坐著,趴在床沿睡了一夜。
順清昨日吃了東西又喝了藥,休息一晚後,氣色好多了。
她看著仰知行的側臉,慢慢支起身子坐起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頂,仰知行睡眠淺,被她的動作弄醒,睡眼惺忪地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後又將頭埋向順清臂窩。
“阿姐……”
“怎麼不回去睡覺?”
仰知行還帶著困意,說話帶點鼻音,“我要守著阿姐,我怕我一走,阿姐就不見了,怕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夢。”
順清笑起來,輕輕在她背上拍兩下,“傻瓜。”
仰知行也笑著往她懷裡鑽。
“還沒問你,這些年來,阿姐和阿娘怎麼樣?”
仰知行撒嬌的動作突然頓住了,她頭埋在被子上,順清看不見她的臉。
“皇姐很好,隻是身為女帝,免不了操勞。”
“阿娘呢?”
仰知行的頭仍然埋在被子裡,沒說話。
順清發覺不對勁,腦袋發懵,心裡也七上八下,顫著聲音又問一遍:“寧兒…阿娘…呢?”
仰知行的肩身開始顫抖,她哽著聲音回:“阿姐…阿娘…走了…”
順清一口氣喘不上來,她眼眶發熱,臉上帶著不可置信,“什麼時候……”
“你失蹤以後,阿娘抑鬱成疾,在第五年…病逝了…”
順清心口被人重重一擊,她撐在床上的手狠狠攥緊被子。
阿娘…是因為她…才病逝的…
都怪她。
她眼淚滴到被子上,漾出一道深色痕跡。
“都怪我…”
仰知行抬起頭,揚起滿是淚痕的一張臉,伸手替順清擦去眼淚,輕輕攬住她的肩,與她抱在一塊,“阿姐,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順清將頭埋向仰知行肩膀。
一直到太陽升起,陽光穿破紙窗,斜斜照到床腳,兩人才恢複平靜。
順清抽泣著問:“那你呢?皇姐當年為何稱你已夭折,你又是為何會來到東岐,還進了宮。”
“皇姐擔心往事重演,怕我重蹈和親命運,於是稱我夭折,將我過繼給仰華庭將軍,我如今名喚仰知行。”
順清將這名字在嘴裡念了一遍,“仰知行…仰…你是仰知行!北嵐的護國將軍!一年前戰死沙場的那個!”
“…是我。”
順清伸手就要解她衣服,“我聽聞你與璟王在戰場互捅了對方一刀,傷在哪!阿姐看看!”
仰知行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連聲喊道:“阿姐!阿姐!傷好了!已經好了!傷的不重的!”
順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真的?”
“真的!”
“那你又是如何進宮的?”
仰知行心虛地低下頭,小聲道:“因為…璟王…”
順清眼睛都瞪大了,“你的傷就是他捅的,居然還敢聽他的話進皇宮!”
“阿姐,這件事說來話長,他……”
仰知行的話被順清打斷,“那你長話短說。”
“我與蕭溫序…我與他…”
順清聽她這般語氣算是明白了,“你愛上他了?”
“沒有!隻是喜歡!”
“他愛你嗎?”
這話問住了她。
蕭溫序,愛她嗎?
“他…應該…喜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