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死嗎(1 / 1)

直到天上飄起雨點,墜入蓮池中,打得荷葉左右飄搖,兩人才分開。

仰知行從他腿上起來,坐到石凳上。

彼此都冷靜了片刻後,蕭溫序才開口:“我這幾日,在為你入宮一事奔波。”

仰知行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入宮?”

蕭溫序點點頭,“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誰?”

“你見到就知道了。”

仰知行微微皺眉,“可我要如何光明正大進宮去?”

“以民間醫女的身份。”

仰知行不解。

“宮中子嗣單薄,我皇兄即位多年,後宮卻隻誕下一名皇子兩名公主。宮妃兩年沒有動靜了,兩月前貴妃有喜,卻在前幾日意外小產,元氣大傷皇兄震怒,太醫院全體受罰。我已與副相談妥,明日朝堂之上,他會引薦一名醫女入宮,為貴妃診脈,調養身體,而你,就是這名醫女。”

仰知行譏諷道:“後妃皆不孕,該看太醫的,應當是他東岐帝。”

蕭溫序隻笑著看著她。

“這位貴妃很受寵?”

“後宮妃嬪無數,僅她一位貴妃,且是毫無家族依托的貴妃。”

仰知行垂眸想了想,倒確實是受寵。

“可我不會醫術,若是治不好貴妃,東岐帝不得斬了我的頭。”

“真正的醫女會扮成你的徒弟,陪你一道入宮。”

“為什麼不是我扮成醫女的徒弟?”

“皇兄謹慎,不一定會讓徒弟入宮。”

蕭溫序站起身,提起身旁的那隻燈籠,對仰知行說:“走吧,送你回房,明日入宮。”

仰知行站起來,與他並立,對視一眼後又不約而同地看向正在飄灑的雨,隨後一同跑入雨中。

蕭溫序舉起右臂,寬袖遮在仰知行頭頂,為她擋去雨絲。

*

次日散朝沒多久,就有馬車來接仰知行入宮,臨行前蕭溫序對她說:“此番入宮估計要待上些時日,在宮中一切小心,我會讓人護你周全。”

仰知行心中有疑惑但沒問出來。

到底是什麼人,她非得去宮中見,還要為了這個人在宮中待如此久。

馬車啟動,她趴在車窗上看,蕭溫序的身影逐漸變小,最後轉過一個彎,徹底消失不見。

她給自己和醫女戴上麵紗。

一路駛至皇城,有名太監候在宮門口,伸著脖子望馬車裡的人。

仰知行和那名醫女下了車,那名太監帶著笑迎上來,“青斐姑娘,奴才帶您入宮。”

醫女的名字,叫青斐。

而現在,她是青斐,真正的醫女,喚棠藥。

“有勞公公了。”

走到後宮的路上,仰知行四處打量,記著每一條路,她得為自己做打算,若是身份敗露,好撿出一條命,不能將性命托付給他人。

走到昭純宮,不得不感歎,這位貴妃,當真是受寵。

宮中庭院像極了花園,擺了不少珍稀名貴的花材。

踏入寢殿門,濃重藥味撲麵而來,貴妃躺在床上,床帳籠著,看不見帳中的人。

幾名侍女站在兩側,其中一名走上前,輕聲對貴妃說道:“娘娘,皇上為您尋的醫女來了。”

仰知行和醫女跪下身。

“民女青斐,參加貴妃娘娘,娘娘金安。”

“民女棠藥,參加貴妃娘娘,娘娘金安。”

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你們先下去吧,本宮想與醫師單獨說兩句話。”

“是。”

侍女們聽了貴妃的話後,皆退了出去,隻留仰知行和棠藥在屋內。

聽到關門聲,貴妃才再次開口。

“有勞醫師從宮外來替本宮看病,隻是,本宮情況特殊,醫師隨便瞧瞧罷,不必過於費心。”

仰知行聽了此話心中疑惑,貴妃這是何意?

“娘娘,醫者救人,自然是要儘心儘力的,民女先替您診脈吧。”

裡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醫師可否一人留下。”

仰知行與棠藥對視一眼,輕聲道:“你去看看娘娘平日服用的藥材都有哪些。”

棠藥輕點頭,退了出去。

繡花精致的床帳中伸出一隻手來,白如月光,柔若無骨。

“醫師將簾帳拉開吧,湊近些。”

仰知行走過去,輕輕拉開左邊帳子,貴妃憔悴的麵容露出來,她垂眼看過去,全身的動作都僵住了。

心中像有一塊巨石轟然崩裂,喉嚨像被人緊緊攥住了一般,無法呼吸。

床上的人似乎虛弱到了極點,唇色發白,臉色也慘白,一張素到極致的臉,依舊美的驚心動魄,此時帶著病氣,像隻易碎的琉璃。

仰知行渾身都在顫抖,抓著床簾的手也在抖,抖的厲害。

她眼睛倏的紅了,淚蓄滿了眼眶,死死咬著唇,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張臉。

那張熟悉的臉。

而後開口的聲音像委屈了許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她的靠山。

“阿姐……”

眼中的淚這時落下,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貴妃的手背上。

貴妃這時才睜開眼,滿是疲憊和迷茫,她看向正在流淚的人,一時發怔。

仰知行再也抵抗不住洶湧的情緒,她緩緩蹲下身,雙手顫抖著去抓貴妃的手,摸到後又像怕碰壞了她,極為珍惜地捧在手心裡,一雙通紅含淚的眸憂痛地看向貴妃。

她體內的堤壩已然轟塌,聲音哽咽,又啞著嗓子喊了聲:“阿姐……”

貴妃的手也開始顫抖,被仰知行捧在手心裡的那隻手往下抽,然後貼上她的側臉,手心感受到她濕熱的淚。

貴妃開口,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榮寧……”

仰知行再也堅持不住,嗚咽著開口:“阿姐…是我…”

貴妃仍躺在床上,頭側著,淚順著眼角往外淌,“寧兒……”

她撐起手肘想要坐起,但身體實在虛弱,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仰知行哭著將頭埋到她胸前,胳膊抱上她肩膀,哭到顫抖。

“阿姐…我終於找到你了…”

這就是蕭溫序想讓她見的人啊。

這是她的阿姐啊!

這是北嵐的順清公主啊!

順清摸著她的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卻是在笑。

她被困在這皇城裡七年了,蒼天有眼,竟然還能讓她在永生之年裡見到自己的妹妹。

見到那個傳聞夭折在七歲的小妹妹。

她的手緊緊抱住仰知行的肩膀,嘴裡一遍遍念著仰知行的名字。

“寧兒…寧兒…”

仰知行哭夠了,才慢慢起身,淚眼婆娑地看向順清,這一看,又讓她的淚止不住地往上湧。

曾經那般無憂無慮的順清公主,那樣活潑生動的順清公主,此時虛弱至此。

她阿姐何時這般憔悴過?

從來沒有。

她如今是貴妃,定是那東岐帝欺負她,阿姐為他懷孕才會小產,才會元氣大傷至此。

“阿姐,蕭晏欽欺負你是不是?我殺了他……我帶你回家。”

她說著就要轉身走,模樣架勢似乎真要去殺了蕭晏欽。

順清趕緊抓住她的手,因用力而神色痛苦,“寧兒!嘶……莫要衝動…”

仰知行連忙轉身,蹲在她床邊,著急道:“阿姐我不去了…你彆動,我讓醫女來給你瞧瞧。”

順清蹙著眉,點點頭,而後躺回去,用手抹去臉上的淚。

仰知行一邊擦去眼淚一邊往外跑去。

沒一會兒就帶著棠藥回來了。

棠藥給順清診脈時仰知行去找了順清的貼身侍女。

幾名侍女正在殿外候著,其中一名神情關切地探望著寢殿內。

仰知行走到幾人麵前,皺著眉頭問:“貴妃娘娘是哪日小產的,因何緣故?”

最著急的那位答:“回醫師,娘娘是六日前小產的,因…因為…摔了一跤。”

“六日前?那為何到現在還如此虛弱,太醫沒來看過嗎!”

六日前小產,就算是因為摔了一跤,也不該這麼多日還半點沒恢複。

那名侍女帶著哭腔道:“太醫來看過了,前兩日娘娘已經恢複些了,隻是前夜皇上來了一趟…之後…娘娘又傷了元氣,昨日什麼都不肯吃,還請醫師勸勸娘娘,好歹吃些東西啊。”

蕭晏欽來了一趟後,阿姐又傷了元氣……

蕭晏欽…做了什麼…

仰知行進入殿中,將門關上,走到棠藥身旁,將方才侍女的話告訴她。

順清自然也聽到了,她眼睛滑出一滴淚,闔上雙眼,咬著唇側過頭去。

棠藥聽後驚異了一瞬,眼睛看向順清的被榻,良久才輕聲開口:“娘娘…民女可否看看…”

仰知行疑惑地看向順清顫抖的肩膀,看見她遲疑了片刻,才輕點了下頭。

看…什麼?

她看見棠藥走到床尾,輕輕掀開被褥,然後不忍地偏開頭,替順清重新掖好被子。

仰知行到底還未經人事,這時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棠藥來到她身旁,說:“娘娘,撕裂了…民女為您上些藥吧…可不能再同房了…”

棠藥看出仰知行不懂發生了何事,於是用最直白的話語說了出來。

仰知行那一刻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

殺人。

殺了蕭晏欽。

她手握成拳頭垂在身側,用力到發抖。

“……畜生。”

淚滴在地上,又咬著牙低吼了一聲:“畜生!”

她阿姐才小產過,身子虛弱,他蕭晏欽…竟敢…強迫她再行男女之事!

畜生!

她要殺了他。

殺了他。

而此時昭純宮門口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棠藥聞聲替順清拉上簾子,蹲跪在地上,看著仰知行還站在那,伸手拉了她一下。

拉不動。

仰知行還是直挺挺地站在那。

直到順清開口喊了她一聲,她才梗著脖子蹲了下去。

棠藥在她身旁低語:“待會兒皇上問起,你就說,娘娘因小產傷了元氣,身體虛弱,禁不住折騰,且喪子之痛與身體之痛相加,求生欲弱。”

說完蕭晏欽已經走到寢殿門口了。

“民女拜見皇上。”

仰知行慢一步才說:“民女拜見皇上。”

蕭晏欽背著手路過兩人:“起來吧。”

“謝皇上。”

蕭晏欽走到床邊,兩名侍女替他掀開簾子,他坐到床側,而順清仍側著頭,不去看他。

仰知行看著阿姐這副模樣,心裡不是滋味。

蕭晏欽的手摸上順清臉側,想讓她轉過頭來,“貴妃這是不願意看到朕嗎?”

順清仍是拗著一股氣。

蕭晏欽的手鉗住她下巴,強製掰過她的頭。

仰知行一隻腳動了動,當下就想過去殺了蕭晏欽,被棠藥拉住了。

蕭晏欽看著順清的臉,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用撫去額邊被淚黏住的發絲。

“哭什麼,朕這不是來了。”

他轉過頭,看向仰知行與棠藥,“貴妃身子如何?”

仰知行看著順清隱忍的臉龐,又看向蕭晏欽,這張臉與蕭溫序有三分像。

她悶聲道:“回皇上,娘娘因小產傷了元氣,身體虛弱,禁不住折騰,且喪子之痛與身體之痛相加,求生欲弱,還請皇上……節製些。”

最後一句話是她自作主張加上的。

蕭晏欽聽了這話後,唇角牽起一絲冷笑,轉頭看向順清,“求生欲弱,容兒,你想死,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