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誰(1 / 1)

在去將軍府前,仰知行先去接了淳安和寂參,將蕭溫序和她兩人送去了邢府,才和江敘祁一同去找仰華庭。

放狠話的時候仰知行臉不紅心不跳,放完秒慫。

畢竟她現在隻是個小小捕快,蘇家若真想為蘇尋曉報仇,她真的會被扒掉一層皮,此事還得仰華庭親自出麵。

將軍府。

仰知行將今日發生的一切都同仰華庭說了以後,仰華庭徒手折斷了一支毛筆,當下就要去蘇府找人算賬,被仰知行攔了下來。

“義母,還有件事,上午護城河中意外出現一具無頭男屍,現場還有一可疑人物,男扮女裝,還戴了人皮麵具,似乎是同慶樓常客,與酒樓裡的跑堂相熟,我懷疑,這樁案件與同慶樓有關。”

“竟有此事?死者身份可查清了?”

“還在查。”

仰華庭蹙眉歎口氣,“寒洞之鼠也開始蠢蠢欲動了。”

仰知行聽出這話裡有深意,追問下去:“義母這是何意?”

仰華庭卻沒回答她,“你離京數日,進宮看看去吧,陛下近些日子為一件事焦頭爛額,寢食難安,也許看見你要好些。”

仰知行抿了抿唇,垂下頭去。

仰華庭看出了她心中掙紮,一麵抬手示意江敘祁出去,一麵拉著仰知行坐下。

“有些事,是知其後果但不得不為,陛下也許方法不對,但一定是為了你好,你不要怪她。”

怪嗎?

仰知行也說不清她心裡到底是何情緒了。

緘默良久,她最終還是點頭。

“我明日進宮。”

仰華庭欣慰地露出一抹笑,在她手背上輕拍兩下。

*

仰知行今日難得地沒戴麵具,還梳妝打扮了一番。

她今日梳了雙刀髻,額邊的發垂下遮住了顴骨和半隻耳朵,發尾被盤入髻子中,戴一隻珠花銀簪。

膚白唇紅,眉如遠黛,眼尾的粉色更顯的臉嫵媚,眉間金鈿卻添了幾分英氣,襯的其更似天人。

著一身雲煙粉織金錦繡裙,晨時的陽光灑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光。

侍女頌禧站在門外等候著,見著她人忍不住貧嘴道:“竟有此仙女藏在邢府之中。”

仰知行用指關節輕輕敲她額頭,提醒她正事:“好生招待梅園裡的那三人,他們若是要出去,記得派人跟著。”

頌禧用力點了點頭,“主子放心吧。”

仰知行微微笑一下,走出兩步後,突然又想起什麼,複又退回來。

“今日若是有人來府上找我,一概不理,都彆開門,若是攔不住…攔不住的話,就去梅園裡找個子最高的那個。”

頌禧聽後愣了愣,“主子你在外招惹了什麼土匪強盜嗎?”

“你照著我說的做就是了。”

“好嘞。”

*

承華殿。

仰知行進入殿中後侍女們都自覺地退下,替她們關上門。

楨元倚在軟榻上,神情疲憊,案桌上還放著一摞奏折。

“臣女拜見陛下。”

楨元雙眼闔著,與仰知行有七分像,聲音微啞,“拜見陛下…看來你還在生吾的氣。”

“臣女不敢。”

楨元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才終於睜開眼看向仰知行,眉心微皺,眼底泛著光,一雙眸似溫柔淌動地春水般。

“到吾這來。”

仰知行卻是站著不動,“臣女今日入宮是有要事稟報。”

楨元不說話,她便接著說:“第一件事,鐵達拓身死,南支重歸王位,西陵承諾新王在位期間會以和為先,與北嵐互不侵擾。

第二件事,昨日巳正時刻,護城河中突現一無頭男屍,死狀恐怖,城中人心惶惶,我在現場察看時發現一名可疑人物,那人不以真麵目示人,戴人皮麵具,男扮女裝,行跡可疑,最終入了同慶樓,改頭換麵,我沒能認出,沒將他當場抓獲。”

“西陵之事你做的很好,昨日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同慶樓…蘇家還真是半點不安分。”

仰知行不居朝堂,不知政治詭譎,又離京多日,對於上京城現下的情形不甚了解。

“義母昨日說陛下因一事而煩憂,難道此事與蘇家有關?”

“蘇家世代經商,家底雄厚,先帝在時,蘇家不再滿足於現狀,希望讓族中子弟入仕,進朝為官,這一想法剛萌發便被先帝給否決了。先帝曾同吾說,商賈之家入不得朝堂,精於算計者不得乾朝政。蘇家自那以後雖不再提及入仕之事,但背地裡動作卻是不斷。如今蘇家家主是蘇菱曼,同慶樓的老板,你可知同慶樓為何能成為京中之最?”

仰知行搖搖頭。

“其菜肴不見得有多好,卻有一點,國中沒有一家能比得上,那便是宣傳。同慶樓常以品嘗新品的名義邀朝中官員前去,一來一往,官員們便也常結伴去食,城中百姓聽聞後十分好奇,便也前去品嘗,至此,同慶樓的招牌便打出去了。”

仰知行心中推斷出一二,“蘇家入仕之心尚存。”

楨元輕點一下頭,將桌上的折子往前遞一份,“近日我頻繁收到此類奏折,皆是為蘇家說話的,你以為如何。”

仰知行看了一眼後將折子放下,“朝堂之事我不好下定論,我隻知蘇家教子無方,蘇菱曼之女品行不端,這樣的家族,實在不應入仕。”

楨元聽她此話倒來了興趣,“哦?你且說說,發生了何事?”

仰知行又將她與蘇尋曉的矛盾複述一遍,楨元聽後長歎口氣。

“江敘祁自小就文弱少語,段是不會與人無端起爭執的,這蘇家女倒是膽子不小,竟敢打功臣之子。”

楨元又想起仰知行說的無頭男屍一事,“既然無頭男屍一案與同慶樓有關,那你便先去查吧,再讓蘇家過幾天安生日子。”

“是。”仰知行拱手低頭行一個禮,“臣告退。”

轉身那刻楨元叫住了她,喚的卻是仰知行舊名,那聲音裡帶著懇切和挽留。

“榮寧,除了這些事,你就沒有話想同皇姐說嗎?”

仰知行背對著她,沒有回頭。

“臣女無話可說。”

她回話,卻不以榮寧身份作答。

“你自傷好後就不肯入宮,今日一見,看來還是在怪皇姐。”

仰知行不說話,楨元起身,慢慢走到她身後,正欲說話,仰知行卻突然開口。

“皇姐後悔嗎。”

楨元伸到半空的手突然滯住,複又落下。

“不悔。”

仰知行聽到回答後一瞬間有些恍惚,她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眼眶有些熱。

“皇姐總是這樣。”

“吾是你皇姐,萬事皆為你考量,做任何事,都不過想讓你平安順遂。”

仰知行緩緩轉過身,一行清淚滑過臉龐,凝在下巴上。

“為我考量,所以稱榮寧夭折,將我變成仰知行,為我考量,所以又稱仰知行戰死,將我便為邢之漾。皇姐永遠在為我考量,卻從不來問過我想法,您在百姓眼裡是仁厚的君主,可在我這,卻是獨斷的帝王。”

楨元聽了她的話眼中泛起淚光,“吾在你心中,竟是這般不堪。”

“我知皇姐不會改的,所以我改,我便不進宮,我便拋卻前塵往事,安分扮演邢之漾的身份,皇姐往後也彆再喚我榮寧了,榮寧已死。”

榮寧已死。

多狠的回答。

楨元胸口開始翻湧,淚水往下淌,“你阿姐是如何失蹤的?阿娘是如何離去的?你是吾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吾定要護你周全。”

仰知行聲音染上哭腔,模樣倔強,“皇姐,你有千萬種方法能護我,可你為何要在我重傷之時對外宣稱仰知行已死!榮寧公主夭折,仰知行戰死,那我是誰!我用什麼身份在這世上活下去!”

楨元也開始激動起來,“你也說你是重傷之時!當初吾便不同意你上戰場,你百般懇求吾才允了你的心願,可你呢!你可知吾聽聞你在戰場中劍的消息時是何心情?你可知吾看見你昏迷不醒時是何心情?你可知吾看見你換下的衣物上的鮮血時是何心情?你可曾站在皇姐的角度為皇姐考慮過?”

仰知行的手攥緊衣角,眼淚不斷從眼眶中溢出。

殿內歸於沉寂。

兩人都在平息自己的情緒。

楨元伸出手,輕輕的拉住她手腕,啞聲道:“我昨夜,夢見你阿姐了。”

楨元不再自稱吾,此時此刻,她不再是北嵐女帝,而是慶霖公主,順清與榮寧的姐姐。

阿姐始終是皇姐心中的痛,仰知行知道。

楨元牽她坐到榻上,用指腹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你和順清真是像極了,模樣像七分,性子像十分。”

楨元的性子像父親,溫吞水性,仰知行與順清則更像母親,倔強敏慧。

“十年前的冬天,先帝便是在此殿中宣布和親之事,那時你阿姐就跪在你方才站的位置,哭著求先帝讓她替我去和親。”

楨元眼角劃下一滴淚。

“昨夜我夢見她,還是十五歲的模樣,我看的真真的,她明明坐在桃樹下剝著糖炒栗子,還喚我阿姐,可下一秒,我就眼睜睜看著她在火海中掙紮,我想去救她,可我像被綁住了一般動彈不得,我就看著她在火海中消失了。”楨元抽泣著望向仰知行,“榮寧,她就在我眼前消失不見了。”

仰知行看的心痛,用帕子擦去楨元臉上的淚水。

“這麼多年,派出去的侍衛那麼多,可就是找不到你阿姐的下落,我連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仰知行給不了她什麼回複。

她祈禱有一個奇跡,能讓阿姐安然無恙的活在世上。

可她也不敢對皇姐說,阿姐一定還活著。

“所以我不敢冒險了,我不敢再拿妹妹的命去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