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麵具(1 / 1)

然而兩名侍女麵麵相覷,都不敢上前一步。

江敘祁站在仰知行身後,低聲說道:“她叫…蘇…蘇尋曉,是…蘇菱曼…的…小女…女兒,邊上那位….是李…黛,翰…翰林院…李…大人的…的女兒。”

蘇菱曼便是同慶樓的東家,上京城裡有名的富商。

李黛此時也開口:“邢大人,我們各退一步,你給蘇小姐道個歉,今日這事就算了了。”

仰知行聽了此話嘲諷一笑,“蘇小姐,這樣吧,你給江公子道個歉,我便也原諒你了。”

“你!”

蘇尋曉氣得不輕,又揚著手想來打她。

李黛也不愧是李大人之女,腦袋機靈,知曉仰知行不會道歉,便換了套話術,“邢大人,我敬你才稱你一聲大人,想必你也不是個不講理的,畢竟無故掌摑蘇家小姐的名聲傳出去,可實在有違你身份。”

這番話對仰知行來說不亞於一團棉花,毫無威脅和殺傷力。

“你去傳啊,瞧瞧是我打蘇小姐的名聲不好聽,還是蘇小姐打江公子的名聲不好聽。”

她緊接著說:“先是派人壓製江公子,再是用水潑他,最後是打他,我猜的不錯吧。我不認識蘇小姐,也不知其脾氣秉性,但江公子為人我可十分了解,不僅我知道,上京城裡的百姓也知道,江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溫良君子,從不與人起爭端。”

蘇尋曉氣的臉紅脖子粗,“你這個賤人!我一……”

“噢對了,蘇小姐方才說,你阿娘一定不會放過我的,那我便等著,我相信,在你阿娘來找我之前,仰將軍會先去蘇府登門拜訪的。”

說完仰知行便拽著江敘祁往外走,先前在門口撞見的兩名男子竟還沒離開,仰知行沒給他們一個眼神,直直地走。

其中一名男子欲言又止一番,最終隻在喉中發出一聲“哎”。

蕭溫序始終站在門外等著,在她出來前先一步回了包廂。

仰知行領著人一回到包廂便氣衝衝地將刀撂在桌上。

蕭溫序掩上門,踱向窗邊看酒樓的大門。

“她為何打你?”

江敘祁臉漲的通紅,不是害羞,是急的,他急的說不出話來。

這也是為何仰知行進去以後看見他臉上的巴掌印,二話不說就打了蘇尋曉一巴掌的原因。

江敘祁從不與人吵架起爭執,他連話都很少說。

因為他是個結巴。

他的結巴不是天生的,是八歲那年冬天生了場病。

當時正處臘月底,那年的雪格外大,沒日沒夜地下,上京城街道上的積雪足足有人膝蓋高,也是那一年,生生凍死了不少底層貧苦百姓。

江敘祁自小體質就弱,容易受寒著涼,那年他被凍的高燒不退,人也昏迷著醒不過來。可那時仰華庭正在邊關抵禦西陵,對此一概不知。

太冷了,請不來大夫和郎中,積雪也太深,馬車根本無法上路,消息遞不進宮裡,偏偏江崇德還是個瘸腿。

他這一生沒有一次像這樣痛恨過自己的腿。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受著病痛煎熬。

家仆冒著生命危險終於為江敘祁請來了大夫,命是撿回來了,卻說不了話了。

這也是皇姐當年將她過繼給仰華庭的原因。

仰華庭征戰歸來看見自己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小啞巴,五天五夜沒出過府,卻又怨不了誰。

女帝自知北嵐國虧欠仰華庭太多,便將公主記到她名下,以此補償她。

十年過去了,在不斷的治療與恢複下,江敘祁也隻能結結巴巴地說話,情緒激動時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看著他漲紅地臉,仰知行無聲地歎了口氣,給他倒了杯水,手在他背後上下順著氣。

“阿兄,彆急,不用說了,我叫人拿紙筆來。”

江敘祁無法正常說話,但擅於寫字。

店小二送了紙墨毛筆上來,江敘祁寫時,仰知行就靜靜站在他身側。

蕭溫序始終站在窗邊,看著一樓的情況,也不時地遞過來一個眼神,與仰知行相碰時,沒說一句話,隻是眼眸深沉地看著,仰知行在對視後又不留痕跡的挪開視線。

一樓有動靜了。

蕭溫序衝仰知行勾手,兩人都倚在窗邊看同慶樓的大門。

先是那兩名男子出來,朝左麵離開,僅他二人。

再是蘇尋曉和李黛,跟著四名侍女,步伐招搖。

不對。

人不對。

衣服不對。

侍女的衣服和護城河邊看屍體的那名女子不同。

這幾人的身材也都不是瘦小型的。

她們不是一夥的。

仰知行想到什麼,又跑去外麵攔住一名店小二。

“我問你,酒樓除了正門外,可還有後門。”

“有的呢,後門在後廚那邊,是早晨送菜送米油才打開的,噢,晚上打掃衛生也會打開。”

“白天不開?”

“不開。”

仰知行心底的疑慮還是沒打消,她想去看看。

轉身走時突然被蕭溫序叫住。

“等等。”

仰知行回頭。

“過來。”

還是窗邊。

“看那。”

蕭溫序低著頭看窗外,衝窗外某處指了一記,仰知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窗戶的上邊,她們頭頂側邊的飛簷上,掛著什麼東西,此時露出一個小角。

仰知行當下扶住蕭溫序的肩。

“托我一把。”

她一隻手扶在窗邊,一隻手搭在蕭溫序肩上,腳踩上窗沿,向外攀去。

蕭溫序先是扶住她後腰,確保她抓到了可借力的目標時,再握住她小腿,一手托在她腳底,將她整個人往上舉。

仰知行的左手摸到飛簷,另一隻手奮力去夠飛簷上的不知名物品。

“拿到了!”

她沒來得及看那東西是什麼就胡亂塞進腰間兜裡,隨後兩隻手都攀上簷壁,好讓蕭溫序收回托在她腳底的手。

蕭溫序橫過來抱住她的兩隻膝蓋,一隻手向上,借力給她。

仰知行緩緩放開攀在簷上的左手,順著牆壁向下摸,直到摸上蕭溫序的掌心,十指相扣,撐在他掌心,右手也漸漸往下挪。

在感受到腳底碰到窗沿的那一刻,她懸著的心才緩緩落下。

可下一秒,腿上的力道突然消失,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停滯在空中,然後重重往下跌。

那一瞬間腦子是空白的,連呼救都忘了,整個人是懵的。

但預想的畫麵沒有發生。

腰後橫過來一隻胳膊,有力的,緊緊地圈住她,大掌貼在她側腹,那一瞬間全身的感官都消失了,唯有手掌覆蓋的那處,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而掌心緊緊貼住的地方,開始發癢。

那是那年戰場上留下的刀疤。

蕭溫序捅的。

她整個人跌進蕭溫序的胸膛,下巴磕在他肩膀上,左手卻還攥在他掌心裡,十指相扣。

仰知行能清晰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淡香,像冬雪飄搖中隱約的梅香。

蕭溫序低下頭,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頸側。

癢。

他在她耳邊說道:“沒事。”

仰知行一顆心還在上躥下跳,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心跳震動的聲音。

蕭溫序的聲音仿佛空穀回響,蕩在她耳側。

感受到腰上的胳膊鬆了鬆,她趕緊往後退一步,後腰撞上窗沿的折角,痛感蔓延全身。

仰知行右手扶上身後的牆壁,心還在撲通跳著。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麵前的蕭溫序,他低著頭,一隻手背在身後,看不出情緒。

但,耳尖紅到滴血。

包廂內沉寂下來,隻聽得見包廂外和一樓街市的喧嘩聲。

“咳咳。”江敘祁的咳嗽聲從後方傳來,才將兩人的思緒拉回來。

仰知行手忙腳亂地將方才從飛簷上拾下的東西掏出來。

展開一看。

“人皮麵具!”

她怔愣地抬起頭,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卻怎麼也抓不住。

蕭溫序微微皺眉。

“我們猜錯了。”

不是侍女。

不是……

“他…不是女子。”

電光火石間,那個身影終於清晰,一個矮小的身影浮現在眼前。

“那個人!”

慧春帶領她們上樓時,撞到她的那個人。

那個男人。

瘦嶙的,矮小的。

她們從一開始就猜錯了方向。

難怪這間包廂在她們來時還空著。

分明是那男人剛從裡麵換完裝出來。

仰知行懊惱地垂下頭。

若是當時警覺些,也不會白跑一趟。

“至少,這趟是有收獲的。”

她抬頭看向蕭溫序。

“這家酒樓,和凶手脫不開乾係。”

是啊。

她被撞時,慧春怎麼說的。

———“死水猴,喝了酒就是個睜眼瞎。”

要麼她們認識。

要麼,那男人是酒樓常客。

既然如此,隻需派人埋伏在酒樓裡,那男人遲早會來。

當務之急,是要分析出河中男屍的身份。

屍體既已被帶回去,也就不急於這一時了。

仰知行瞧見蕭溫序後方的江敘祁停了筆。

“阿兄,寫好了嗎?”

江敘祁點點頭,將紙遞給仰知行。

“我與蘇尋曉並不相識,隻與李黛有過幾麵之緣。今日我剛從書齋出來,便撞見她們四人,蘇尋曉將我攔下,稱要與我交個朋友,我還未來得及說話,李黛就替我應下了。之後她們四人又對我連推帶拉,將我帶來了這裡。進去以後蘇尋曉讓我與她喝杯酒,我說我身體不好,不便飲酒,她卻不信,讓人將我的雙手綁住,把酒往我口中灌。過程中言語諸多冒犯,我實在不願與這種人交流,便閉口不言,她見我不理她,就打了我。

仰知行看完胸口湧上一股氣,“這幾人簡直欺人太甚!北嵐功臣之子,也是她們能隨意玷汙的!”

仰知行拉著江敘祁站起來,“阿兄,我們現在就回去找義母,定為你討回公道。”

邊說邊拉著江敘祁往外走。

蕭溫序見她一副母雞護崽的模樣笑了笑,隨後抬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