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鈺瑋聞言望向仰知行,疑問那人是誰。
而仰知行側頭對著後麵兩人說話。
她一半沐在光裡,留給方勤和佟殊的是略暗的背影和側臉。
她說:“本想著讓你們考慮清楚再作回答,情況有變,我沒時間等你們了。那人既已抵達醴城,查出真相是早晚的事,至於是早還是晚……”
她可以留著後半句話不說,隻幽幽地瞥過去一個似是而非的眼神。
兩人聽後心如鼓擂,直直地望向商鈺瑋,似在求助。
那人來了。
那人是誰?
商鈺瑋也是如此問的。
“那人是誰?”
仰知行回頭,和商鈺瑋對視,眼裡盛著光,卻淡薄。
她聲音放得慢,在這初夏的燥熱裡如同溪水叮呤。
“蕭溫序。”
商鈺瑋的臉色變得很快,“蕭溫序來醴城了!”
仰知行看著商鈺瑋的反應,麵上不顯,但心中有了一絲了然。
“淳安公主與他一母同胞,親妹妹出事了,蕭溫序當然得來了。”
這事仰知行早有預料。
淳安公主與蕭溫序乃令妃所出,令妃早逝,他二人相依為命長大,乃對方在世上最親近之人,蕭溫序一定會來救她。
隻是蕭溫序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
“所以你們現在就得告訴我,新娘失蹤和你們是有關還是無關。要知道,蕭溫序可不止風流,更出名的,是他的乖張狠戾啊。”
乖張狠戾這四個字說的尤其輕飄,聽的人心裡一陣寒顫。
仰知行又轉頭看向商鈺瑋,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落日的餘暉斜斜照進屋裡,照在她銀白的麵具上,泛出暖黃的光。
“商城主,你覺得呢?”
*
仰知行離開城主府時已是黑夜。
月上枝頭,雲隱半邊。
屋簷上一隻黑貓慵懶地走過,腳步輕巧,一瞬間又似乎看見什麼,猛然竄下,發出尖細又駭人的叫聲。
仰知行隱匿在屋脊側方,一身黑衣,融於黑夜中。
庭院中有兩人在交談,聲音太小,聽不真切。
沒過多久,其中一人離開了。
她心中正思考著,突然一顆石子打了過來,她傾身躲過,下一秒,便聽見腳踏瓦塊的聲音,那人動作極快,仰知行連忙往後躲,但屋簷結構特殊,躲閃間她已接近邊緣,乾脆翻身躍下,那人緊跟著落在她身後,趁她還未反應過來時解了她的麵具。
銀製的麵具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夜晚裡格外清晰。
“轉過來。”
蕭溫序聲音低沉。
正合她意。
仰知行動作慢,蕭溫序盯著她,眯了眯眼睛。
看見她正臉的那一刻先是神色不變,然後唇角微微勾起。
“仰知行,你果然沒死。”
她輕笑,“失望嗎?”
蕭溫序嗤了一聲,神情玩味,仿佛在說:有何可失望的。
仰知行冷聲道:“可惜你沒死,我很失望。”
“所以今夜來此,想暗殺我?”
仰知行彎腰撿起麵具,輕撣上麵的灰塵。
“我沒那麼卑鄙,我想殺你,定是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與你搏鬥,而不像某些人,單挑還要找幫手,懦夫。”
她在說半年前陽城之戰那次。
“你既說我卑鄙了,那便小心點,當心今夜我讓你有來無回。”
仰知行抬眼看著他,輕聲道:“那淳安公主也陪我一道長眠於此吧。”
蕭溫序一言不發地望著她,斂去了笑。
仰知行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暢快不少,“想知道淳安公主在哪嗎?”
蕭溫序見她一臉狐狸樣,心中不知在盤算什麼,“你在打什麼主意?”
“我今夜是來與你談合作的,你若是同意,則萬事好商量,若是不同意,我便去找西陵人談談了,畢竟他們急著抓回新娘交差呢。”
仰知行邊說邊向涼亭中走,坐下後拿過倒扣的盞子給自己倒一杯涼茶。
蕭溫序在她對麵坐下。
“說。”
“你對東岐帝給淳安公主指婚這件事怎麼看?”
蕭溫序斂眸,“我定不會讓她嫁與自己不喜歡的人。”
“淳安公主無辜嗎?”
他沒說話。
“她不想嫁與自己不喜歡的人,那另外十九名新娘可想?”
“你想做什麼。”
仰知行將茶盞放下,手肘撐在石桌上。
“沒有哪名女子願意嫁與自己不喜愛的人,何況那西陵王是什麼人,你一定也聽說過。可若是七日後西陵人還找不到新娘,他們便要從我北嵐女子中挑選了。北嵐人民我得護,二十名新娘,我也要保。”
蕭溫序露出一絲嘲諷的笑,“西陵各城皆要進奉二十名新娘過去,你保得住這二十名,保得住全部嗎?”
“總要去試試才知道,我一個人定然保不了全部,所以我今夜來找你合作。”
“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因為淳安公主在我手裡啊。”
蕭溫序伸手倒茶,眼睫垂下。
仰知行靜靜看著,不得不承認,蕭溫序確實生了副好皮囊。
“你想怎麼做?”
仰知行一隻手托著下巴,“我要去西陵,你,”她伸手指他一下,“和我一起。”
“你要去西陵是你的事,我為何要去。”
“我一人去西陵是羊入虎口,你須得護著我。”
蕭溫序喉間溢出低低的笑,“我護著你?”
茶盞在他指中轉著,“你不怕我在背後捅你一刀嗎?”
“你可以試試啊,看看是我先死,還是淳安公主先死。”
蕭溫序看著她,眸色漆黑,“什麼意思。”
“我會取代一人身份,混入新娘隊伍中。”
蕭溫序等著她的後話。
“淳安公主必須與我一起,我會護她周全,有她在我才放心與你合作,而你,必須護我周全。”
“潛入其中,然後呢?你要怎麼救出成百的新娘?殺了西陵王嗎?”
他最後一句話是笑著說出來的,嘲笑的意味明顯,笑她的不自量力。
“是啊,殺了西陵王。”
仰知行身子前傾,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殘暴嗜血的人憑什麼稱王,鐵達拓上位後西陵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熱,十年間陸續逃來北嵐的人也不少,逃去東岐的人有多少你應該比我清楚。”
“殺了鐵達拓,西陵王死,西陵還會安定下去嗎?各部落會安於封地嗎?”
她唇角微微上揚,“你的消息有些慢啊。”
蕭溫序手指在石桌上輕點。
“一下丟了二十位新娘,塔孜勒沒有急著抓人回去交差,反而給了十天的時間,說明什麼?說明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暫時管不了新娘了。那麼更重要的事是……”
“……”
“內亂啊。”仰知行嗤笑一聲,“東岐的探子是乾什麼吃的。”
蕭溫序顯然不信她,“我身為王爺都未曾聽說過西陵內亂的消息,你是從何而知呢,邢大人?”
這句邢大人喊的十分微妙。
“我當然要時刻盯著西陵啊,不錯過任何一個攻打進去的機會。”
“你想攻打的是西陵。”他頓了頓,接著問:“還是鐵達拓?”
仰知行眼底的笑意收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意。
“鐵達拓該死。”
“所以你是為了報私仇。”
仰知行拍桌而起,心中忿忿,“那是國仇!”
蕭溫序仰視著她,“所以你憎恨鐵達拓大肆選妃這件事,因為新娘們的命運,讓你看見了過往。”
“你的妹妹也是公主,若是東岐帝此次是要她去和親,你當如何?十年前,北嵐國弱,公主被逼和親,可因為西陵內亂,和親隊伍被儘數殺害!因為鐵達拓的毫無人性,我北嵐國的掌上明珠被辱殺!女子的性命在他們眼裡如螻蟻般低賤!鐵達拓上位後年年選妃,有多少女子死在他手上!他不該死嗎?”
“該死。”
蕭溫序緩緩站起身來,“可鐵達拓畢竟是西陵南北支亂鬥中的贏家,南支在十年前就死的差不多了,此刻殺了鐵達拓,你找不到下一個更合適的上位者。”
仰知行的心情逐漸平複下來,沉聲道:“上任西陵王有一幼子,內亂時不過五歲,鐵達拓大肆屠殺時幼子被人藏進糧草車中偷偷運了出來,在北嵐隱姓埋名,存活至今。”
蕭溫序眼眸輕眯,似乎在思考。
兩人沉默了良久,隻有風吹過的聲音。
許久他才開口:“我要見淳安。”
仰知行聽後看著他,露出一絲笑。
所以,蕭溫序這是,同意了?
*
城主府地牢。
窄梯一路往下,牆壁上掛著火把,分明是夏日,地牢裡卻透出一絲陰冷的氣息。
走在最前端的是商鈺瑋,仰知行緊隨其後,蕭溫序走在最後麵,階梯高度有限,他需微微彎腰前進。
下到最底部,穿過幾間空獄房,商鈺瑋又打開一間密室。
哢嚓。
門開了。
仰知行剛進密室就看見幾個略顯防備的女子,這便是新娘了。
其中兩人看見來人是商鈺瑋,輕聲喊了句“商城主”。
蕭溫序最後進入。
與此同時一道瘦削的身影從站在前方的新娘們中央探出來。
看清站在密室大門前的人後抽了兩下鼻子,聲音有些哽咽,怯怯地喚了句:“阿兄。”
蕭溫序冷哼一聲,“你倒真是沒辜負父皇給你取的名字。”
蠢。
淳安公主的衣衫有些臟亂,臉上還沾點灰,兩行熱淚往下淌,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溫序無奈地歎口氣,朝她勾勾手。
在外流離數天的小公主心底的防線終於崩塌,嗚咽著跑向蕭溫序,將頭埋進他胸膛痛哭流涕。
“阿兄…”
哭到一半又抬起頭,淚眼朦朧地問:“桃春回去了嗎?她可有事?”
桃春是她的貼身侍女,她被抓去當新娘後便趕緊讓桃春回東岐找蕭溫序。
蕭溫序輕輕拍兩下她的背,有安撫的意味在裡麵,“沒事,安全回府了。”
聽完又埋頭繼續哭。
仰知行在一旁靜靜看著,心想蕭溫序此刻真像個哄女兒的老父親,真真是長兄如父。
之後又想起一個人,一股熱流在心間淌,眼底泛起一股暖意,被她生生壓回去,頭低了片刻,心情平緩了,複又抬起來。
淳安公主也差不多哭完了,揪著蕭溫序衣袖擦眼淚鼻涕,蕭溫序麵上嫌棄的表情明顯,卻又不好多說什麼。
到底是心疼這個唯一的妹妹,他目光看向仰知行,開口:“你說的合作,我答應,我會護你周全,幫你完成你想做的事,但淳安不能去。”
淳安公主在一旁想說話,但被仰知行搶了先。
“你問問啊,看看公主願不願意回去。”
淳安眨著雙濕漉漉的眼睛,心虛地說:“阿兄…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