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怒的王(1 / 1)

地牢之中,一片寂靜,隻有呼吸聲。

火把的光閃爍在每個人的臉上,像一顆顆惴惴不安的心,在等待最終審判。

蕭溫序眉間揉著一股躁鬱,看向淳安的表情帶著長兄的威嚴,也夾雜著一絲無奈,最終全都折成一聲歎息,輕吐進空氣中。

“為何不走?”

淳安回頭看向一眾新娘,唇角微微勾起,眼眶還浸著淚,望向蕭溫序的眼神似在邀功的孩童,“我說過會帶她們逃出去,送她們回家。人不可言而無信,阿兄教我的。”

仰知行用氣音輕嗬一聲,心中嘲諷,蕭溫序還懂守信重諾這個理?

偏偏那氣音在地牢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蕭溫序離得近,聽得真真切切。

他斜眼看仰知行一眼,隨後又不留痕跡的移開,仿佛那一眼隻是無意落在她身上。

“你是該經曆一番,學會長大了。”

話落,看了仰知行第二眼。

這一眼是實打實的落在她身上,帶著清傲,和一絲不知名的情緒。

而這視線與仰知行的眼睛正麵交鋒,在昏暗中無聲地對峙。

最終仰知行先開口,帶著得逞的笑。

“合作愉快。”

*

仰知行既已知曉真相,二十名新娘也不必再躲藏,在商鈺瑋的安排下,每人都洗澡沐浴,得以睡上一個安穩覺。

蕭溫序也受邀入住城主府。

日落時分,殘陽染紅了半片天,天邊的雲像被火燒過一樣,殘留著一圈金黃的火光。

仰知行站在廊簷下,靜靜看著夕陽西下。

身後傳來腳步聲。

仰知行側頭回望,隻見蕭溫序正緩步走來。

她肩膀倚在梁柱上,雙手抱臂。

蕭溫序在另一側梁柱邊站立,兩人之間隔著三人寬的距離。

“說吧,事情經過。”

仰知行沒理會他高高在上的語氣,“新娘入城後便銷聲匿跡,我不信偌大城邦中無一人見過她們身影,於是傳來當日看守城門的守衛。兩名守衛的話術確實能對上每一個時間點,問題就出在這。”仰知行看向蕭溫序,“太完美無缺了,兩個人的話術嚴絲合縫,說沒商量過,你信嗎?”

“重點。”

“嫌我廢話多你可以自己去查呀。”

“……”

“試探過程中,兩人頻頻望向我身後,眼神中帶著期盼和焦急。而始終站在我身後的,便是商城主。”

仰知行轉過身,正麵對向蕭溫序。

有風穿過簷下,吹動她額邊碎發,發尾勾著她鼻梁,被她用手指拂去。

她微眯著眼道:“你知道一名女子,對待另一名明顯處於困境中的女子,該有多心軟嗎。”

她緊接著說:“而這裡是三名女子,對著二十名弱小無依的,從鄰國逃出來的,不願嫁給殘暴國王的新娘。”

所以公正無私者也會起袒護之心。

“所以,事情是這樣的。”

———“新娘逃來醴城後,醴城守衛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不對勁,為首的,也就是淳安公主,向守衛求救,講述她們是何人,從哪來,為何來。守衛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就帶她們秘密前往城主府。城主也自然是當下就作出決定,她要收留她們,庇護她們。”

仰知行地頭回憶商鈺瑋說話時的神態語氣,“商城主說,我定會認為她感情用事,身為一城之主,未經考察,便輕易放人入府。”

說著她自己笑了起來,可神情分明是感動的。

“她說,她有時間去查,可新娘們沒時間去躲了。西陵的追兵也許午時便會尋至醴城,她寧願自己犯錯受罰,也不願賭上二十名青春年華的女子們的生命。城中誰人不知西陵王鐵達拓的嗜血殘暴呢?”

蕭溫序微皺著眉開口:“所以……”

“所以她將她們藏匿於地牢之中。可這二十名女子要救,醴城百姓也得保,所以她托人傳信於我,希望我能前來相助。可又不清楚我的立場,擔心我將二十名女子交給西陵追兵,所以對我隱瞞事情真相。”

晚風還在吹,裹著些燥熱,仰知行無聲地笑了笑。

“同為女子,我又怎會不懂呢。”

至此,蕭溫序也清楚了事情經過。

他心中有思慮也有情緒,可萬般考量彎彎繞繞至喉嚨,也隻道出一句謝謝。

*

前往西陵一事刻不容緩。

如何暢通無阻地進入西陵城?

自然是,以新娘的身份,讓追兵帶她們進去。

商鈺瑋將新娘已找到的消息放給了西陵追兵,沒多久追兵便找上門,要帶人回去交差。

二十人重新換上喜服,披上蓋頭,坐上了花轎。而仰知行趁機混入其中,用蓋頭遮住了臉。

蕭溫序則在暗中護送,以防意外。

一路顛簸,終於抵達烏茲城。

早已過了鐵達拓要求的時間,因此仰知行與蕭溫序商量對策時著重考慮的是鐵達拓發怒的情形:二十名新娘儘數問斬。

不曾想,此人心理絕非一般人。

鐵達拓在麵見二十名新娘時是十分高興的。

他的原話是:孤從前見過的新娘,多柔弱膽小,侍奉時也戰戰兢兢,見到孤,如同見了洪水猛獸。你們倒是讓孤有些意外,居然敢逃跑,想必是有些勇氣。那孤便看看,今晚是哪些人能得孤垂愛。

“掀開她們的蓋頭!”

話落,一旁的侍女紛紛上前,各自揭開新娘蓋頭。

鐵達拓在王座上發出哈哈大笑,底下的新娘們心裡打著鼓,肩膀也有些哆嗦。

鐵達拓一步一步從王座上走下來,走到每個人的身邊,用匕首抬起每一張臉。

第一個,“你倒是生的嬌俏可人。”

第二個,“楚楚動人。”

第三個,第四個,“不錯!塔孜勒這次進奉來的人孤很滿意!”

可了解鐵達拓的侍女們都清楚,他並未看中其中任何人。

因為每一個人,都沒有抬起頭與他對視的勇氣。

直到,最後一個。

仰知行。

鐵達拓的匕首下意識往上抬,卻在伸到半空時忽然停住,眼睛開始發亮,笑容愈發厲害。

仰知行不卑不亢的抬著頭,身姿挺拔,臉上掛著一抹笑,模樣驕矜。在與鐵達拓對視上的那一秒,她則低眉順眼,微微頷首,嬌聲喚一句“大王”。

鐵達拓喜笑顏開,銅色皮膚上泛著油光,眼角的褶皺堆疊到一塊兒,笑起來時,腮邊的胡須也隨著肌肉而動。

“你不怕孤?”

仰知行低垂著眼,依然是笑,“大王雄姿,妾一見便覺威風凜凜,為何懼怕?”

鐵達拓連聲喊了幾句好,聲音一下比一下洪亮。

“孤一見你便覺得心中歡喜,便是你了!今夜你一人侍寢!”

仰知行作出驚喜模樣,欠身行禮。

“妾謝大王厚愛。”

隨後便進來一老媼,引她前往彆處。

雖得鐵達拓喜愛,該走的流程還是一步不能少。

老媼帶仰知行前往一處寢殿沐浴更衣,光是沐浴就花了不少時間。西陵少水,沐浴之水是從天池運送來的,水中花瓣是沙漠獨有的沙熾星,花瓣漂浮在水麵上,似綢緞般順滑,閃著熠熠的光。

等待沐浴完成後,一名侍女捧著鮮花露水,將水塗抹於仰知行發尾,空氣中霎時多了股清香。

最終換上一套異域風情的衣裙,袖子是一層薄紗,開口從肩膀延到手腕,露出白嫩的肌膚。領口也極低,胸前一片雪白看得真切,腰肢也若隱若現。

仰知行心中咒罵了鐵達拓八百句,這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破布。

準備完畢後,又來了幾位侍女將她帶去鐵達拓寢殿。此時已是黑夜,穿梭宮簷下時,仰知行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遠處屋頂。

進入寢殿,老媼教她端坐於床沿,又教她如何服侍大王,交代完全部,便帶走了所有人。

啪。

門關了。

殿中隻留仰知行一人。

她忘不了其中一名侍女離開時的眼神。

帶著同情憐憫,和無奈惋惜。

烏茲城不似北嵐,入夜以後,空氣裡透著一股涼意,風吹過來時叫人頭皮發麻。

仰知行穿的衣裙根本沒有禦寒的作用,此時皮膚沁涼。

外麵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步伐有些紊亂,隨後門被重力蠻橫推開。

鐵達拓一身酒氣,還混著些汗臭,隔著幾米的距離都能聞見。

他走路跌跌撞撞,身後兩名侍女攙扶著他進入,被他用手甩開,示意她們出去,兩人逃似的碎步跑了出去。

走近了些,仰知行看見他銅色臉頰上的紅暈和一片濁色的眼睛。

“美人…你…你…來…過來…服侍孤!”

仰知行起身,輕步走到鐵達拓身邊,貼心道:“大王醉了,妾給大王倒盞茶。”

鐵達拓順勢摟上她腰,眼睛望向她胸前,手在光滑的肌膚上撫摸一把,那手似黏膩的觸手般,仰知行強忍住心中的惡心與殺意,不著痕跡地從他手下鑽出,溜到桌子對麵,拿出杯盞給他倒水。

鐵達拓踉蹌著坐下後發出嘿嘿的笑,眼神還黏在她腰間的皮膚上。

“大王,喝茶。”

鐵達拓接過茶盞時手摸向她腕處,順著手背緩緩往下,杯裡的茶麵搖搖晃晃,撒出來幾滴在仰知行指縫間。

手中的茶盞被拿走,下一秒,鐵達拓將瓷杯用力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破裂聲!

仰知行連忙跪下,頭也快埋進地裡,顫抖著聲音說:“大王息怒!”

鐵達拓此時臉上有怒氣,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陰沉道:“孤能看上你們,是你們的福氣,你們當感謝孤!為何要逃!”

鐵達拓慢慢站起來,高壯的身影霎時擋住了燭火,一道黑影覆在仰知行身上。

他在靠近。

他在蹲下。

仰知行看見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出現在她眼前。

鐵達拓的手在探向她身後,隨後腳腕被用力鉗住!

仰知行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下,腳腕被人拖拽著往前,她整個人往後跌,雙手撐在背後的地上穩住身形。

那匕首在她腳腕上遊走,從凸起的踝骨滑向小腿的皮肉,刀刃破開裙褲,發出窸窣聲。

“用來逃跑的腳,剁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