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新娘(1 / 1)

時值六月,草長鶯飛。

風徐徐地吹,垂柳蕩漾在堤岸旁,陽光斜斜照著,籠在河麵上,泛著粼粼的光。

岸邊走過一人,著素色的裙,瘦且高,腰間掛著把長刀,黑色刀柄上纏著金絲紅線,暗紅色刀穗垂下來,隨著步伐前後晃蕩。

黑發垂到腰間,發絲被風吹著往後揚。雕著花紋的銀白麵具遮住大半張臉,唯有一張淡粉的唇露在外麵。

她走過靜謐的護城河,穿過人聲鼎沸的長延街,進入府邸時門兩邊的侍衛齊聲喊一句“大人”。

穿過庭院中的林木灌叢,踏上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一彎一繞,進了一間院子。

廂房門打開再闔上,屋內飄出一股冷香,陽光透過窗紙照進屋內,空氣中有細小的微塵在飄浮。

她將刀取下放置在桌麵上,抬手去解係在腦後的結。麵具摘下,露出一張未施粉黛的臉,膚白且細膩,五官精致,眉宇英氣。

一張漂亮到極致的臉,卻偏偏用麵具擋住。

可再定睛一看,這臉,不是仰知行還能是誰!

她沒死!

那大名鼎鼎的邢大人,竟是仰知行!

仰知行剛將刀放到架子上,房門便被人急匆匆地推開。

“將軍!”

仰知行橫過去一眼,來人立馬改了口:“…大人。”

“何事?”

“宮裡來了人,正在正廳候著。”

仰知行聞言快步前往正廳。

正廳內有兩人,一人負手立於中央,一人側身站著,兩人見到仰知行低頭行禮:“邢大人。”

“李侍衛今日因何而來?”

李侍衛目光炯炯,神情嚴肅,“大人,醴城出事了,陛下命我來告知與您,這位是從醴城回來的傳信使。”

李侍衛邊說邊將信遞給仰知行,仰知行看著信上內容,紙上一句話:

醴城出事,請邢大人前來相助。

仰知行眉頭皺起,側頭望向傳信使。

傳信使開始向她解釋緣由,“城中突然來了一群西陵人,為新娘而來。”

“新娘?他們要迎娶我北嵐女子?”

“他們來尋找逃跑的新娘。”

仰知行眉頭逐漸皺起,宛若風過湖麵蕩起的水波。

傳信使繼續說:“鐵達拓大肆選妃,西陵各城皆要進奉二十名年輕女子。塔孜勒選出的二十名新娘在出行前一夜集體出逃,逃來了醴城。”

鐵達拓是新任西陵王,西陵內亂中的贏家,也是當年下令斬殺北嵐和親隊伍的人,若不是他,順清怎會失蹤至今!此人性情詭譎多變,喜怒無常,入選的新娘中,有一成活不過當晚,八成活不過兩月,剩下的那一成並非僥幸活下了,而是被他賞給了大臣或武士,至於結局如何,不得而知。

醴城位置特殊,地處北嵐東南方,與西陵、東岐接壤。塔孜勒為西陵東部最大的城邑,與醴城僅一河之隔。

“醴城現下是何情況?”

“西陵派了不少追兵過來,在城裡招搖過市,吃喝一律賒賬,無人敢攔。”

“那二十名新娘呢?”

“不知所蹤。”

仰知行眉頭皺的更深,二十名新娘無論去哪都是引人注意的存在,不可能毫無蹤跡,定是有人在隱瞞。

“醴城城主可有采取措施?”

“城主下令協助尋找,但依然無所獲。塔孜勒來人說,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新娘找出來。十日後若是還不見新娘,便從醴城女子中挑選了。”

仰知行聞言震怒,忿忿道:“他們好大的膽子!”

傳信使皺著眉,“此外,醴城除了西陵追兵,還有東岐追兵。”

仰知行看著他,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二十名新娘中,有一名是東岐的淳安公主。”

仰知行在心中揣摩這個名字,仔細搜索腦中有關這個人的信息,最終將這位公主與一人聯係上。

蕭溫序。

又是這個蕭溫序。

淳安公主乃蕭溫序胞妹。

但仰知行想不明白,東岐國公主為何會在西陵城中被抓去當新娘。

“據說淳安公主是偷跑出來的。東岐帝為她擇了良婿,但淳安公主拒不從嫁。上月東岐國祭之日,公主偷逃出城,一路向西,到了塔孜勒。”

多可憐。

她以為能逃出一段人為的姻緣,卻轉頭被扯進了另一個深淵。

從一個人的新娘,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新娘。

仰知行心中厭惡東岐帝的行徑,為何這些男人不勤於思索朝政,反倒致力於給男子選妻、女子擇婿。既如此,這皇帝之位不如也早日選賢舉能,他去洗手作媒婆罷。

“李侍衛,勞煩你去回稟陛下,我明日便出發前往醴城。”

“是。”

*

仰知行此行隻帶了三個她信任的人,四人一路快馬加鞭,終是在三日內趕到了醴城。

醴城城主派人在城門處做接應。

城中情況比她想象中要嚴峻的多。

北嵐泱泱大國,她本以為西陵王至少忌憚一二,沒想到此人囂張無比,派來的追兵一隊接著一隊,如今醴城中隨處可見服飾異域、帶刀晃悠的西陵人。

至於東岐派來的人,大約是喬裝混進醴城百姓中了。

仰知行戴著麵具坐在馬上,目光冷冷地盯著那些不懷好意的西陵人。

周圍有商販在竊竊私語。

“哎,這就是上京城鼎鼎有名的邢大人?”

“真不愧是邢大人啊,一看就知其器宇不凡。”

“……”

到了城主府邸,仰知行翻身下馬,馬匹被府中小廝牽走,她則進入府中,進府前側身對身邊人說了句話。

“邢大人!可算將您等來了!”

說話之人便是醴城城主,商鈺瑋。模樣一絲不苟,三十五六上下。

仰知行朝她拱手行禮,“商城主。”

“客套話我也不多說了,趕緊商議對策才是。”商鈺瑋邊說邊作“請”的姿勢,“邢大人這邊請。”

商鈺瑋引她進入書房,房中擺有醴城布局圖。

“西陵那群人聚紮在城西,東岐人分布散亂,我所知的,有一隊人馬在城南。”

仰知行望著圖上相距不遠的地方問道:“兩國人可有正麵交鋒過?”

“東岐處於按兵不動狀態,不見公主,不會輕易動手。”

可公主,究竟在哪?

“二十名新娘是一起進城的?”

“不是,城門的侍衛說,她們分成了五批,每次進四人。”

仰知行皺眉,“進城需要文牒,她們是如何通過的?”

商鈺瑋搖頭。

“那夜城門的守衛可盤問過?”

“問過了,但她們如同提前商量好般,每個人的口供都一樣,一口咬定那二十名新娘有文牒,她們才放人的。”

仰知行心中閃過一絲念頭,那點想法如夜空流星,有一瞬間照亮了她的疑惑,可又轉瞬即逝,抓不住。

“我要見那日城門的守衛。”

入夏以後,白晝逐漸長起來,太陽下山前,商鈺瑋的人將那日的守衛帶回來了。

新娘入城的那個時間段裡有兩隊守衛,共二十人,十男十女。

守衛首領是兩名女子,身形高壯,一位名方勤,一位名佟殊。

仰知行第一個審問的便是這兩人。

“那二十名新娘何時入的城?”

方勤答:“卯時一刻。”

佟殊補充道:“第一批人進入時恰好日出,那時進城的人少,我們記得清楚。”

仰知行眼睛盯著她二人的眼眸,試圖找出眼神中的飄悠和心虛。

“同時間進城的還有些什麼人?”

“來做生意的人。”

“有幾人?”這句話幾乎是在佟殊話音剛落立刻問出的,佟殊還沒反應過來,方勤則替她回。

“不多,十餘人。”

“是男是女?”

“男女摻半。”佟殊接話。

“新娘間隔多久進一批?”

“每批間隔兩三人。”

仰知行開始盯緊方勤的眼睛,她上前一步,距離逼近。

“新娘二十人,其餘進城的僅十人,男子更是隻有五人。一時間進來這麼多女子,身為守衛首領,你沒有一絲懷疑嗎?”

還沒等方勤接話,她跟著問:“據我所知,從塔孜勒步行至醴城,再快也需三個時辰。新娘連夜出逃,卯時便到了城門口,這其中,可有換衣裝的時間?二十名身著婚服的女子,你們當真未有半分疑心?”

方勤眼底閃過的一絲慌亂被仰知行捕捉到。

“她…她們未著婚服,都是尋常衣物。”

仰知行還在逼近,“是嗎?可我聽聞,西陵女子待嫁前夜便會梳妝打扮好,穿上婚服披上蓋頭,坐在閨房中等待至天明,一夜不能眠。二十名新娘難道還不曾梳妝?那更不能逃了呀,新娘梳妝都未完畢,其餘人想必也不曾入睡,二十名新娘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逃出來不成?”

方勤的眼神開始閃躲,不敢直視仰知行的臉,說話也磕磕巴巴。

“我們也不…不知情況,她…她們來時…就是常服…。”

仰知行輕輕點點頭,“無妨,你可以隱瞞,可以撒謊,但在開口前,要仔細掂量,瞧瞧你的話能否自圓其說。”

她將頭側向佟殊,繼續說:“你們可以繼續搪塞下去,但是要考慮考慮後果,若我找到了二十名新娘,希望她們說出的話能和你們先前所說的保持一致。”

仰知行的眼眸再度轉回,不帶情緒地望向低著頭的方勤,“若是不能……”

她話隻說一半,剩下的那一句留給她們自己思考。

仰知行轉過身,方勤和佟殊在她身後對視一眼,然後望向前方。

仰知行的前方。

商鈺瑋在門邊站著,靜靜看著仰知行審問的全過程,一句話也沒說,卻又在某些個瞬間,和幾個下意識飄來的眼神對視上。

門外急匆匆跑過來一人,是仰知行帶來的人,也是她在城主府邸門前側身說話的人。

“大人,那人來了!將將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