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1 / 1)

“二娘子,這都什麼時辰了?怎的還不去給夫人問安?”

擷翠居本就不算結實的木門被不斷用力拍擊,秦夫人派來的仆婦一邊拍著門一邊尖聲叫嚷。

院中,荔雲像是受了驚的鵪鶉一般縮了縮肩膀,噔噔跑向主屋。

吸取了昨晚的教訓,她沒再直接推門,而是謹慎地在屋外喊道:“二娘子,外邊有人找您!”

“我聽見了。”裴朝衍散著發坐在床沿,在心中清點著房中缺少的必要物品。

燈燭已在昨夜燃儘了,屋中連用來正衣冠的鏡子都沒有。

這處院子裡的陳設物件實在稀缺,儘管昨日衛府的仆人送來了些許起居用具,份額少得隻能說是聊勝於無。

院子中央還有許多雜草亟待清理,牆壁簷瓦破敗得瀕臨塌圮,他著實不太想繼續住在此處。

據衛浥塵昨夜所說可知,衛家人幾乎都不怎麼待見她,往後定然有人接二連三地上門找晦氣。

院外擾人清淨的叫嚷不止不歇,裴朝衍終於忍不住從屋裡走了出去,緩緩地將院門拉開些許,卻定立在門縫間不讓人往裡走半步。

乍被眼前突然出現的披頭散發之人嚇了一跳,那仆婦險些不由自主地驚叫出聲。

衛浥塵這具身體的膚色本就欺霜賽雪,再加上昨天的奔波以及缺覺,使得現在臉色更加顯得蒼白沒有血色。

裴朝衍醒得早,但意識尚不完全清明,還沒來得及打理一頭散亂的烏發。

“如今我在府裡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貿然衝撞了誰就不好了。”他眼眸烏沉沉的,麵上沒什麼表情。

“哎呀,這才幾年啊,連尚書府後院的路都記不得……”

明譏暗諷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眼前的門就被重新合上了。

“你——”那仆婦借著秦夫人的名義耍橫慣了,極少遇到這種冷遇,一時又急又惱,打定了主意去回稟告狀。

——

“夫人呀,您當時是沒有看見,那二娘子啊,當真是蠻橫無理,根本不把您放在眼裡。”秦夫人身邊的仆婦添油加醋地向她訴苦。

內廳之中,衛峪秦雁夫婦並衛府長子衛澍之圍坐一堂,共用早膳。

“果真是在秣陽待久了,一身野蠻習氣。”秦雁恨恨地碾著指尖。

衛峪麵色平靜地聽著,低著頭自顧自地挑揀著瓷碟中的菜品。

見他這般無動於衷的樣子,秦雁顯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你忘了我們的崢兒是怎麼沒的嗎?”

“她可以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重新回到府裡,但我的兒子卻再也不能看見他的爹娘了!”

“當初……當初是她送來的那碗摻了蝦蟹糜的粥,讓崢兒斷送了性命。那時衛二才十歲,就有了那樣狠毒的心機手段,明知崢兒犯了哮症不能食那些個發物……”

說著,她扯起手邊的絹帕拭淚,不住地痛聲嗚咽。

“娘,”衛澍之忙勸慰道,“衛二從小就那般心思歹毒,往後也定然不會安分的。咱們隻需好生看顧提防,再尋個由頭懲治了她就行了。”

秦雁心中有些百感交集,澍之這孩子是蘇氏的骨肉,這些年間卻待她如親生母親般。即便衛浥塵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他也絕不偏私,明事理又十分孝順,讓人欣慰不已。

“澍之啊,真是好孩子……”看著眼前成年懂事的衛家長子,她又忍不住沉湎於幼子早逝的悲痛之中,“崢兒有這麼好的兄長,若是……”

衛峪終於抬起眼,隨手用筷子尖點了點桌上的某一道菜,開口打斷她的喋喋不休:“眼下時節的茭白最鮮美。”

意識到他已有些不耐煩,秦雁猝然止住哭泣,克製地嗚咽幾聲後整理好情緒,給衛澍之布菜,“我記得你今日書院裡有課,彆誤了時辰。”

“多謝娘,”衛澍之忙移碗去接,“夫子說我近日作的幾篇文章都極好,那些個同窗啊都比不了我。”

“你須得謙卑自勉,不宜妄自托大。”衛峪皺起眉,低聲訓斥道。

“爹說的是。”衛澍之連連應聲道是。

“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內廳隔簾外,響起一道語氣平緩從容的女聲。

廳中幾人皆是驚詫地抬頭望向來人,方才那仆婦告了好一通亂狀,他們都以為衛二今日不會回來。

裴朝衍不會梳女子的發髻,荔雲的手也拙,於是一頭絲緞似的長發隻潦草地用一支尾端磨得極尖的銀簪盤挽住。

他挑開織金鏤花簾幕走入內廳,自然地尋了空椅坐下。

先前秦夫人的哭訴有幾句傳入了他的耳中,他對衛家人的恩怨糾葛不感興趣,這些爛賬還是等衛浥塵以後自己和他們厘清吧。

桌上沒有備多的碗筷,裴朝衍打量著席麵:“怎麼?專門喚我過來,隻是為了讓我觀瞻這般闔家親睦的景象嗎?”

秦雁眼帶恨意地望向他,她忍受不了和害死自己親生兒子的人同桌相對。

衛峪麵色沉沉,轉頭吩咐道: “替二姑娘取碗筷來。”

“老爺!”秦雁不由得叫出聲,神情驚愕,“憑什麼?”

她讓人去喊衛二過來當然不是想同仇人一同融洽地用早膳的,而是有心想將其磋磨一番。

裴朝衍神情自若地同布碗筷的侍者道謝。

他抬起眼慢條斯理道: “擷翠居甚是偏遠,倘若諸位長輩喚我來聽訓,往來有諸多不便,恐會惹了誤會。”

衛峪沉默了一會後道:“你想換住處?讓你母親給你安排。”

什麼意思?衛浥塵的生母分明早已過世了。

裴朝衍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衛峪說的這個“母親”,指的是衛府的這位繼夫人、衛家兄妹倆的後娘。

顯然衛峪此番是在故意推脫,而且秦雁與衛浥塵顯然有些舊怨,他此舉無疑是讓兩人心裡都不痛快。

“不,我現在便想同您要個準話。”

衛峪似乎是打定了注意不想讓衛二好過,恍若未聞般不作聲。

裴朝衍從來不是一碰壁就會放棄的人,於是他轉頭看向秦雁:“秦夫人,您覺得呢?”

秦雁心裡窩著一股火,她覺著和衛二多說一句話都是對自己的折磨,便咬著牙道:“此事當然得老爺做主。”

裴朝衍微微頷首,“擷翠居多年無人打理,擺設陳舊,地處偏遠,走了水一時也沒人發現,若出了什麼事可就不好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桌上另外兩個人還沒開口,衛澍之卻先厲聲反問道。“你要縱火鬨事來威脅爹娘嗎?”

他對這個離家許久的妹妹更加心生不滿,他早知道衛二不是良善安分之人,沒想到七年過去,衛二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沒有絲毫的反省。

衛澍之痛心疾首:“娘怎麼會生出你這樣品性低劣的女兒?”

如若今日坐在這裡的是衛浥塵,定然不會與這個滿心偏見的人多說半句話。可如今這副軀殼裡的人是裴朝衍,決計不會平白受了委屈去。

反正實際上挨罵的又不是自己,裴朝衍十分平靜地睨著他:“你指的是誰?今日你這番言語作派,的確讓人以為你我不是同一個娘生的。”

此話無疑是暗諷衛澍之過於親近繼母秦夫人,卻一再借著生母的由頭斥責衛浥塵。

衛澍之被氣得臉色發白:“你——”

“都彆再吵了!”衛峪冷著臉嗬斥道,“好好的一場早膳,為了一點小事鬨成這個樣子。府裡空餘的院子不少,自己挑了搬進去。”

既然衛府有正常的空院,衛峪卻偏偏讓人將二女兒領去一處荒僻破舊的小院。如今他裝出一副不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樣,著實是令人發笑。

——

委任的手諭已經送到了璟王府上,衛浥塵提前遣人取了紫雲觀一案的案卷,獨自坐在書房之中翻閱,弄清楚近期紫雲觀突然被抄沒的來龍去脈。

她梳攏了一些重要訊息記下,一回房就見“衛二娘”一身素色衣衫,蹺著腿靜坐在窗邊的軟榻上,顯然是等她已久了。

“現在是白天,如果衛府的人找我卻尋不見人,你該怎麼辦?”衛浥塵微微蹙眉,心生些許憂慮。

“今天已經被他們找過一次麻煩了。”裴朝衍偏過頭來,“如果一天要挨兩次掛落,我自認倒黴。”

衛浥塵走上前,在裴朝衍身側坐下,把梁帝手諭遞給他。她覺得有必要和他解釋一番,今日自己擅自借著他的名頭去調查處理些私事,卻意外被梁帝委任了份差事。

“你怎麼說服我母後的?”裴朝衍將詔書仔細審視了一遍,他對衛浥塵的所作所為沒有意見,隻是有些驚訝於最後的結果。

“皇後娘娘壓根沒攔,不過她說,僅此一次。”

衛浥塵停頓片刻,忍不住問道:“你母後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史書裡這樣的人,是要把持朝政的。”

“但願如此。”裴朝衍閉了閉眼。

當今梁帝無能,任由朝中奸臣弄權,飽受蒙蔽。

可能夠接觸到朝政的沈後卻從不攬權,未曾培養屬於她自己的勢力,甚至也不願去提拔母家的血親。

衛浥塵猜不出她真正的意圖,甚至隱隱覺得,裴朝衍的“重病纏身”,也與沈後不允許他接觸政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