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1)

無常消魂記 一場雨來 5125 字 6個月前

雖是殘陽,那金光也正好,染著點橘紅色的雲落在少年身上。

家庭沒落,再俊俏的少年也終不似往日風光。

雲棲手上戴著鐐銬,白衣囚服還算是整潔,瘦弱孤單的一片在風中立著。

楚默背後多了一隻手把她往前推。

“怎麼?愧疚?”

楚默轉頭對上了黎清詩那雙溫柔又堅定的眼睛。

是愧疚,畢竟雲棲才十六歲,這輩子就被打上了罪臣之子的頭銜遭人唾棄。

仿佛有根釘子把楚默的腳和地麵釘在了一起,她緊抿著唇不太敢向前走。

遠遠地,楚默和他對上了目光,那邊的少年微微笑了笑。

笑得能融了冰川。

黎清詩掛起些許揶揄的笑,解釋,“你是不是太小看雲家人了?雲家人從上到下沒一個不是烈性的,就算是我公公,年輕時也上過戰場的,隻是後頭……”

終究為世俗折了腰。

那邊的少年轉頭和身邊的小吏說了幾句便自己拖著枷鎖朝楚默走來。

“楚姑娘。”

雲棲像一隻小鶴似的,便是胸前那麼大塊木板都擋不住他雲遊四海的灑脫溫潤的氣質。

“抱歉,沒想到最後見你會這番狼狽。本不想汙了姑娘的眼睛,但又實在不希望和姑娘的相遇沒有回響。”

見雲棲如此坦誠,楚默不由得自慚形穢。

她問道:“此番是要去哪兒?”

“北邊。”雲棲動了動手,“這玩意兒真的好煩,本來還有東西想要送給楚姑娘的。”

沈元聲自動被排除在外有些尷尬,便問道:“你和楚默很熟?”

“大人是?”

“刑部侍郎沈元聲。”

雲棲“哦”了一聲,撒嬌似的,黏糊著嗓音對楚默道:“我去北邊就是沈侍郎判的。”

“豐紆關,常年風雪交加,我此去也是能見識千裡冰封的北國風光了,多謝沈侍郎。”雲棲微微低下頭。

豐紆關?

楚默記得靜王即將上那戍邊。

沈元聲的安排怕是又彆有用心。

沈元聲一副紈絝不甚在意的模樣,道:“謝就不必了。北方最多冷點,南方瘴氣之地本部院也實在是怕你無福消受。”

又拿起了官架子,楚默冷不丁道:“沈元聲,你差不多得了,彆欺負人家。”

“我欺負他?”

他的確是看不慣雲棲在楚默麵前裝可憐的樣子,但要說他欺負雲棲,那他著實委屈。

這樁案子的定刑從頭到尾都是小皇帝判的,他不是選了個流放的地,和他有什麼關係?

雲棲壓著笑,又對沈元聲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對楚姑娘說,不知沈侍郎可否行個方便解了我手上的鐐銬?”

沈元聲拒絕的話都到了嘴邊,又被楚默的一個眼神給噎回去。

他不情不願地叫人來拿鑰匙解開鐐銬,心裡卻不爽至極——有什麼話還要用手說?

而後雲棲卻遲遲不開口,隻和楚默一起盯著他。

他被那兩雙齊刷刷嫌棄的眼睛氣得不行——

怎麼他倒成了外人?

沈元聲酸著一張臉和黎清詩避開幾步。

黎清詩也是壓不住笑,身子都抖得斜靠在牆上。

沈元聲生平頭次被嘲笑,問道:“黎姑娘,你叫我來就是為了氣我呢?”

黎清詩清清嗓子,軟噠噠地借宮牆支撐,回道:“好歹也得跟你說一說,小棲這孩子的確喜歡聞言。”

“那楚默喜歡他?”沈元聲不那麼自信,氣勢都比平時落下幾分。

“聞言從沒和我提起過她喜歡誰。”

黎清詩和沈元聲在夕陽掩蓋下朝同一個方向看去,一個看雲棲,一個看楚默。

“當初是你給聞言支招讓她去騙小棲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消磨時光,“我讓她騙證據,她倒把彆人的心也一起騙了。”

黎清詩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捂著嘴背過身麵壁。

笑完了她才說沈元聲的風涼話:“唉呀,還是第一次見沈侍郎這副眼睛裡被灌了兩碟醋的樣子。”

亮閃閃的冒著綠光。

……

楚默不知為何,老是覺著自己手癢,放在哪裡都不合適,就想放在雲棲頭上。

摸摸他,然後說幾句話安慰他。

譬如來日方長,再譬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楚默最終選擇像姐姐一樣叮囑他,“此去……”

“上次……”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靜默。

雲棲略抬睫眸,彷佛春日蝴蝶翩躚,顫動連連。

此等美貌將楚默看得心一梗。

這樣看著,雲棲似乎比沈元聲還漂亮。

沈元聲在遠處看著忍不住問黎清詩:“你弟弟平素也這樣可憐兮兮地睜著眼睛嗎?”

黎清詩:“倒是沒注意過他還有這樣的一麵。”

雲棲從袖中拿出上次送楚默的傘,木製的傘柄沾染了血跡,不深,但也足夠惹人心疼。

楚默問:“他們在牢獄裡對你動刑了?”

雲棲回道:“進了那種地方哪兒有不見血的,無礙。”

他把小機巧遞給楚默,“上次給你你沒收著,怕不是你以為再也不會和我見麵了。”

“本該給你一把油紙傘,隻是我唯一做的那把傘在雲府裡放著,我是帶不走了。”

“雲公子何時動身?”

“最多再過一刻鐘罷。”

從此處到雲府再折回怎麼著也要兩刻鐘。

楚默道:“你的傘放在何處?長什麼樣子?”

“放在雲府東院第二間房,若抄家的人手下留情,房門口應該還有一顆桂花樹。油紙傘就在一副江山圖下的花瓶裡放著,和梅花折成了一塊,上頭畫著的也不過是白雪和幾朵紅梅。”

楚默接過雲棲手中的傘,道:“此去北方多加小心,隻怕靜王會為難你。”

“嫂嫂已經叮囑過我了,去豐紆關還是嫂嫂提的。你不必為我擔憂,經此一難後我對許多事都有了分寸。”

楚默把傘捏緊,放進了自己的小荷包,“多謝。”

“我第一次見你笑盈盈的眼睛。”雲棲視線忍不住溺進那抹溫柔真摯中,“你這樣比之前繃著身子和表情同我說話時好看。”

月牙一般的,散發出來的卻是暖融融的橙光。

眼看著日頭落下,押送的小吏過來催促,雲棲隻好同楚默作了彆。

走前楚默為雲棲說了句話,“他沒做錯事,你們也莫要太為難他。”

幾個小吏看到了楚默是和沈侍郎一起來的,對楚默格外恭敬,想著彆不是沈侍郎看上的小娘子。

更何況雲棲嫂嫂如今是太後麵前的紅人,倒是沒必要給自己多惹事。

人這一生變化無常,之後的事誰說得準。雲棲因他爹獲罪,豈知他日後不會東山再起。

於是幾個小吏回道:“朝中諸事我們也知曉一二,姑娘放心,必不會為難雲公子。隻是流放之路,莫說雲公子,我們也常受委屈。”

黎清詩打點過這幾人,楚默出手不俗也拿了一小袋銀子塞到他們手裡。

“臨了初冬,北邊風雪交加,幾位爺拿著銀子好買些羊肉湯喝。”

直到太陽完全落下此事才算了。

黎清詩急著回去複命,楚默急著回小飯館,就剩沈元聲無所事事。

楚默問:“你不舒服嗎,怎麼臉扭成這樣。”

“你眼睛不好,看錯了。”

不就送個東西嘛,他有什麼可在意的。

如果他是雲棲,他會讓楚默心甘情願送東西給自己。

沈元聲視線不由探向楚默荷包——

送了個什麼還要放進貼身的荷包裡?

“他送了你什麼?”

“一個做成小傘的機巧。”楚默不禁帶著笑意,“雲棲心思巧,上回那個繡球是我見過最精致的機巧。”

“嗬。”

楚默覺得沈元聲奇奇怪怪的,便上下挑了他一眼。

“你還有事嗎?”

“嗯,回小飯館商量。”

楚默道:“那你等我一下。”

“你不回去麼?”

“我要去雲府一趟。”

沈元聲繃不住了,撐了許久的笑收回,在原地僵化。

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楚默去雲府不會是為了雲棲吧?

四十五度仰望看天,沈元聲告訴自己沒什麼可在意的。

“你去雲府做什麼?”

“嗯,找一件東西,然後送給他。”

楚默回答著他,腳步不停,很是急切。

風劈裡啪啦的響,吹起了沈元聲破碎的心。

她,她居然真的要為他送東西!

沈元聲不信,繼續問:“要我和你一起嗎?”

楚默終於停下來。

若是沈元聲和他一起去也好借他刑部侍郎的身份說話。

楚默道:“嗯。”

兩人加快腳程,等到拿到傘再到城門口時雲棲還沒到。

沈元聲臉黑得把天都拉陰沉幾分。

楚默抱著傘滿眼放光地等雲棲到來。

嗬,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沒什麼可在意的,沈元聲問:“能見到他你就那麼開心嗎?”

楚默道:“他純粹,我很少見到那麼簡單的小孩。”

“哦。”沈元聲嗆她,“眼光真差。”

楚默懶得和他說,等到行伍來後攔下雲棲。

雲棲個子高,走在中間即使落魄那也是最奪人眼球的。

“雲棲!”

楚默在城門外等他來,看到他澄澈的目光漸漸露出幾分光來。

“楚姑娘?”雲棲沒想到楚默竟然在這裡等他!

“你怎麼來了?”

楚默把傘從背後拿出,眉梢都隨著上揚的嘴角舒展開,她道:“此去北部,不要沾了風雪。”

“我……”

雲棲猶豫,不知該不該收。

而且他手被捆著,也拿不了。

楚默對著沈元聲做的地方使了個眼色,“出了城門沒人管,諸位也不必一直給雲公子掛著鐐銬。”

沈元聲一動不動,是的,和他無關的事他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

“你去了雲府,在這裡等我就是為了給我送傘?”

“是啊,這也是你二姐對你的期望嘛。”

雲泠不會隨便亂說話,她既對雲棲說了那首詩,那就是不希望他沾風雪。

“你才十六,慢慢長大。”楚默叮囑。

對著他真像對著自己的弟弟一樣,唯恐他長著長著就變壞了,楚默隻希望他慢慢來,留著他那顆純粹的心就夠了。

雲棲突然覺得腿軟,又有些感懷。

在雲府除了他母親和二姐,沒人這樣在意過他。

他哽咽著不太能說出話,點點頭就當作答應了,眼裡撲朔朔地閃著淚光。和他那蒼白的皮膚與憔悴的麵容一映襯,那真是我見猶憐。

望著雲棲漸行漸遠的背影,楚默總算是落下一口氣。

坐在高台上的沈元聲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一旁的守衛被沈元聲嚇得大氣不敢喘,突然聽沈元聲問道:“姑娘們是不是就喜歡那狐媚子樣?”

守衛磕磕碰碰:“是、是吧。”

另一個守衛道:“小公子喜歡溫順聽話的不過是他們有本事有錢,那有本事有傲氣的小娘子自然也喜歡溫順聽話的。”

“哄得她們開心就好。”

沈元聲咬著牙關,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