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風瀾到底沒能看見那天的日落，也沒有機會與申屠淳聯手，因為崇雲一身風塵仆仆，直接打斷了她與洛北舟的計劃。
他連水都顧不上喝，啞著嗓子對他們道：“伯嵐傳回來的消息，四大仙門的人已經整合完畢，一共五萬人，天一亮就會抵達敕勒原。”
當天下午，她與莫離一同清點了鍛造坊裡的兵器，將裡麵所有兵刃全部下發，除孕婦和孩童以外，所有妖獸統統翻過雪山，枕戈待旦。
巫風瀾給阿苔留了一柄短劍，劍刃霜白如雪，鑄造至今，未曾飲過鮮血。
阿苔雙手接過，緊緊握在手中。
隨後，她在黑夜裡目送巫風瀾與洛北舟乘劍而去，他們在她淡色的瞳孔裡像是星空中劃過的一道璀璨流星，落向的地方，是生死未卜的戰場。
而她的身後，是隻剩下羸弱婦孺的敕勒原。
若前方不能守住雪山，那她將用手裡的這柄短劍，親手終結所有的痛苦。
阿瀾說過，若是輸了，他們一起死。
又是一天日之將升，巫風瀾看著前方泛白的天色，在腦海中打開了仙力值麵板。
【當前仙力值：91600】
雖然很接近，但仍然差一步，她閉上眼睛，輕聲問係統：“你之前說過，我死後未養成的動物會進入係統空間，你們會接手的，對吧？”
“沒錯！”係統蘿莉音久違地響起來，“請宿主放心，真到了那一刻，我會尊重它們每一個生命，為它們安排合理的去處。”
巫風瀾便緩緩鬆了一口氣：“好。”
係統默了片刻，忽然添了一句：“宿主，加油哦！”
巫風瀾一愣，繼而輕輕笑了開來。
再睜開眼時，遠處的地平線已經開始泛起金紅色的光芒，天邊那烏泱泱湧來的，不是候鳥，而是殺氣騰騰的五萬劍修。
四族旗徽在上方招展而過，鳳凰、虎鶴、九足金烏和龍紋，每一麵都栩栩如生，仿佛要當風脫旗而出，威風赫赫俯視腳下的萬千妖獸。
洛北舟催劍疾行，迎上那一麵龍紋旗，在距離十丈之處以自身為踏石讓巫風瀾踏著他的肩膀直衝而起。
申屠萬古一隻袖管空空蕩蕩飄在身後，見到來人眼神頓時鋒利起來，手臂上無端傳來的痛感，令他一瞬間麵目猙獰好似鬼魅夜叉。
他停在半空召劍在手，對著那道纖細的影子當頭就是一劍，然而巫風瀾的目標卻不是他，眼看著劍勢落下，她淩空後退，掌心穿過雲層，瞬間結下法印。
“天怒！”
霎時間奔雷在頂，閃電在肩，有道行不夠的劍修頓時被劈中跌落下去。
萬古眉毛一豎，強大的炁流朝著巫風瀾席卷而去，另一邊葉天音趁勢打出一道噬心符，兩麵夾擊之下巫風瀾不得不轉身回撤，洛北舟連忙催劍將她接住。
她目的已經達成，當即毫不遲疑往雪山方向落去，葉天音眉頭一皺，扭頭便看見四家旗徽都被雷電劈中，瞬間燃燒了起來。
背後灰燼紛揚落下，巫風瀾在劍端一躍而下，半空中化出大熊貓真身，恍如炮彈落在雪山之巔。
落地的一瞬間雪花紛揚四濺，一時間像是下了一場茫茫大霧，雪霧散儘之後，一麵巨大的旗徽乍然映入眾人眼簾。
巨大的熊貓真身握著旗幟朝天一揚，凜冽的山風瞬間將其吹展，日出金光照耀在上麵，浮動間鎏金碎銀變幻出無數猛獸形態，每一個角度看去都是不一樣的徽紋。
巫風瀾的聲音鏗鏘有力氣勢磅礴，自雪山之巔遠遠傳送開來。
“天地為鑒，諸君為證，今日我妖獸一族在此建國，以雪山為界，劃敕勒原為雲荒之國土，與爾仙洲互不侵犯。”
“吾乃雲荒之主——巫風瀾！”
“在此敬告諸君，從此刻起，妖獸一族，將永不為奴！”
山腳下九萬妖獸聽聞，無不舉起兵刃，振奮非常。
整齊渾厚的呐喊瞬間響徹天際。
“吾為自由，永不為奴！”
“吾為自由，永不為奴！”
“永不為奴——”
……
聽聞動靜趕來的方葛生恰巧在山林儘頭看見這一幕，九萬大軍橫亙荒原如同蘇醒的巨大猛獸，那震天動地的呐喊在他耳邊嗡鳴不已，像是被人在靈魂上敲了一記，他整個人都不可遏製地顫栗起來。
自由……
她和他們，都在為了自由而戰。
金色的太陽從地平線整個躍起，耀眼的光芒照向這片荒蕪冰冷的土地，像是被地麵上的熱血感染，陽光在此刻無比的肆意而熱烈。
雲巍在空中抬手擋了擋麵前刺眼的光，略顯猶豫道：“不是說對方最多隻有五萬人嗎，怎地眼下都快有十萬大軍了呢？”
他身邊跟隨著的錦心緊咬著唇，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此時此刻，世家妖奴俱都蠢蠢欲動，卻又不得不克製。
葉天音聞言看了他一眼，就聽她身後的葉鳴軒開口道：“咱們今日若是不來，恐怕到時候底下就不止是十萬人而已了。”
“而已？”雲巍皺眉嗤了一聲，“咱們四大仙山加起來也隻有五萬人，那位巫姑娘還不知有什麼手段等著咱們呢，這還怎麼打？”
“今日齊聚一堂，倒真像是恭賀她開國為王來了。”
萬古睨他一眼，不屑道：“開國為王，她也配？”
“螻蟻再多，終歸也隻是螻蟻罷了，老夫在此，萬千螻蟻又有何懼？！”
說罷，他執劍在手俯身而下，劍尖所向，是底下萬千妖獸。
自上而下的劍勢以追雲逐日的速度落下，巫風瀾神色一緊，衝著下麵的十萬妖獸發出號令：“列陣，開盾！”
妖獸們不約而同張開了護盾，像是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護盾連接在一處，形成了更加堅固的防護。
巫風瀾將旗幟插在頂峰，化出人形一躍而出，洛北舟立馬催劍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到劍上，眼看著就要迎上申屠萬古，誰料中途陡然橫出一劍，直取二人頸項。
巫風瀾下意識後仰，劍尖貼著她的麵龐刺向身後的洛北舟。
她還來不及細想，就感覺一股力量推著她向前，身後是洛北舟平穩中略帶急切的聲音。
“阿瀾，不要回頭！”
“叮”的一聲兵刃相擊，葉鳴軒的劍在洛北舟的脖子上乍然擦出一道深且長的血痕。
葉鳴軒鋒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巫風瀾不曾回頭，她急速往下墜去，眼看著就要錯過申屠萬古，耳邊驀地響起一聲鷹嘯，雄鷹翅膀撲過她頭頂，她一抬頭立刻伸手。
崇雲帶著她衝向那一抹寒光。
洶湧的劍氣拂麵而來，眼前散落著漫天的羽毛，她鬆開了崇雲，鷹嘯戛然而止。
“不要猶豫！”
那是崇雲落向地麵之前，對她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巫風瀾從未有如此刻一般冷靜和堅定，她帶著他們的叮囑，不曾回頭，絲毫不曾猶豫，全神貫注舉刀向前。
左手裹著雷霆之力硬接下了萬古滔天一劍，哪怕掌心險些齊骨而斷她也不曾鬆開分毫，那麼多人以命為台階才將她送到了這裡，斷一隻手掌而已，哪怕遲疑半分都是對生命的褻瀆。
雷霆灌注在萬古身上，那一遲滯的功夫，巫風瀾將千年不散的魔氣狠狠刺進他的心臟。
經年的仇恨在這一刻像是終於找到了目標，魂與骨，血與肉，它都要將其腐蝕殆儘！
五臟六腑如被濁臭浸染，被蛆蟲啃噬，萬古痛倒落地，咬碎銀牙恨恨望向那一臉堅毅的女子。
“賤婢——”
巫風瀾站在他麵前，自上而下俯視他，風雪卷過她黑色的長發，像是誰悄然撫摸她的發端。
“我說過，”冥冥中似乎有另一個聲音響起在耳畔，與她說出了同樣的話語，“定教你死在我手上。”
萬古蜷縮在地，已沒有力氣再回擊，他屏息靜氣，意圖讓魔氣在體內遊走的慢一些。
燭陰山弟子見他瀕死，忍不住憤然而起，然而，不等他們的劍落到底下妖獸的跟前，便被人中途攔住。
雲巍的臉上從未有過如此詫異的神色。
“錦、心？”
錦心第一次站在了他的對麵，咬著牙，一聲不吭。
她的身後，不光有九足山的妖奴，還有萬凰山與虎鶴山的妖奴。
燭陰山弟子未曾料到他們竟當著自家主子麵反水，恨恨罵道：“爾等妖奴，竟不怕死嗎？！”
話音未落，身後一隻爪子猛然扼斷了他的喉嚨。
伯嵐從他身後緩緩而出，臉上複雜的神色教人看不出喜怒。
“難道死，會比世世代代委身你們這些仙門正派為奴做狗來的可怕嗎？”
身後弟子麵色慘白，萬萬想不到平日看似比狗還要忠心的妖奴，竟會在此刻背刺他們，又或者說，他早就背叛他們了？
否則，為何敕勒原的妖獸會早早在此迎戰？
由不得他們細想，伯嵐已經帶著殺招到了他們跟前，他的眼神，從未如此瘋狂過！
燭陰山弟子與這些妖奴戰作一團，雲巍穩了穩心神，問賀蘭天驕道：“萬凰仙君，還不殺了你那些妖奴？”
賀蘭天驕看他一眼，竟不置一詞。
雲巍算是明白了，事到如今，賀蘭氏依然是站在洛北舟那邊的。
他賀蘭無疾今日帶人前來，根本就沒打算和他們並肩作戰。
另一邊，虎鶴仙姬已經命人清理門戶，血洗自家妖奴了。
雲巍咬了咬牙，雖然舍不得，但還是要負起擔當，否則如何讓父親放心將九足山交給他？
“錦心！”
“你還不住手！當真要我殺了你嗎？”
錦心手上一頓，卻始終沒有回頭。
“少君不必心軟，殺了我便是！”
雲巍氣得甩袖：“你又何必——”
此刻他甚至在想，究竟是上次巫風瀾說的“溫水煮青蛙”動搖了她，還是眼下的九萬妖奴動搖了她？
錦心向來妖豔的眸子此刻第一次清明起來，她看了一眼山腳下的萬千妖獸，他們每一個都是那麼的年輕，又是那麼的堅韌。
那句“永不為奴”尚且言猶在耳。
錦心沉靜答道：“少君不必猶豫。”
“我們不死，他們，就沒有未來。”
“這個世上，不需要妖奴的存在。”
隻有他們這些妖奴死絕了，才是真正的“永不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