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在雪山之外(1 / 1)

當天晚上,巫風瀾果真讓大家吃上了肉,雖沒有宴飲,但也算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多少驅散了眾人心中的陰霾。

敕勒原裡的日子艱苦枯燥,沒有什麼娛樂,巫風瀾還在致力於帶領所有人維持溫飽,所以偶爾吃上一頓肉喝上一口馬奶酒,大家心裡就已經很滿足了。

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眾人緊繃的神經難得放鬆一下,也算是一種撫慰。

冬末敕勒原的夜晚尤其的冷,但大家都不願就此散去,依舊圍在一起,感受著火堆的溫度。

洛北舟拿了件犛牛絨披風把巫風瀾裹得嚴嚴實實,強行把她抱回了小屋。

按照計劃,巫風瀾今夜並不打算睡覺,於是窩在洛北舟懷裡纏著他說話。

“我還想再看一次敕勒原的日出。”

洛北舟一手攬著她,一手給她把被子拉到腋下,低聲道:“你睡吧,天快亮了我叫你。”

巫風瀾在他懷裡搖頭:“不止是日出,我還想和你多呆一會兒,我們就這樣說話到天亮,好不好?”

她搖頭時蹭著他的衣襟,洛北舟頓時感受到一陣酥癢,此刻的她,像極了一隻慵懶耍賴的貓兒。

他心裡很清楚,這樣的日子怕是沒有多久了,阿瀾恢複的差不多,就意味著申屠萬古也即將重振旗鼓,現在的片刻歡愉就像是死神指縫裡漏下的光陰,隨時都會戛然而止。

“好。”洛北舟食指勾著她一縷頭發,“那你說說,等敕勒原自由了,你想做些什麼?”

巫風瀾想了想,道:“把敕勒原的養殖產業做大做強,帶著所有人一起奔小康。”

“……”洛北舟沉默一瞬,道,“關於你自己的呢?”

巫風瀾看了看自己的小屋,覺得得重新規劃一下了,便道:“到時候我想給自己換個更大的房子,也不用太大,比你的玉虛宮小一點兒就可以了。”

房子大了將來才住得下。

“還要多攢點錢。”

給自己備點嫁妝,嗯。

她心裡正樂顛顛地想著,卻聽洛北舟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心裡都是阿瀾,怎麼阿瀾心裡半點也沒有我?”

“有的……”巫風瀾小聲辯解,然後問他,“那你呢,你到時候想做什麼?”

洛北舟鬆開了她那一縷頭發,巫風瀾一眼瞥見,也不知道他的手怎的那麼巧,單手就將倆人的頭發編到了一起。

黑白分明的兩縷頭發纏繞在一起,絲絲縷縷,像他們緊緊相纏的命運。

“我……隻想做一件事。”洛北舟低頭吻在她頭頂,滑動的喉結帶著一絲蠱惑,“三書六禮,娶阿瀾為妻。”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巫風瀾的心裡像是被羽毛拂過,癢得她整顆心都跟著顫了顫,臉頰瞬間漫上一片酡紅。

“我也……這麼想的。”她聲音漸弱。

洛北舟將她攬得更緊了些,他在腦海中想象著那幅畫麵,操心著到時候該在哪邊舉行他們的昏禮……

緊接著一低頭,就發現懷裡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睫毛的陰影靜靜投射在她臉上,配著鼻翼間清淺的呼吸聲,整個人柔軟的不像話。

洛北舟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輕輕抬手,給她理了理散落在頰邊的鬢發。

北風一夜靜默。

天邊才剛泛起魚肚白,巫風瀾就醒了,她輕輕一動,脖子底下枕著的那隻手也跟著動了動。

巫風瀾轉頭,就看見洛北舟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她麵上一熱,推了推他:“不是說好陪我說話到天亮的嗎?”

洛北舟睜開一隻眼,似笑非笑:“我昨晚說了一夜,也沒人理我。”

巫風瀾想了想,好像還真是她先睡著的,頓時也沒了底氣,隻小聲道:“天快亮了。”

洛北舟聞言緩緩撐起身,低頭問她:“我抱你去?”

巫風瀾臉往被子裡縮了縮,目光卻一直放在他臉上。

“我自己可以走的,”她下意識清咳一聲,“走慢一點就好了。”

洛北舟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察覺到她有些不好意思,隻好無聲笑道:“好。”

此時天色將亮未亮,橙黃的光在遠處泛起,連接中間一線魚肚白,頭頂是深色的藍,整個天空像極了一幅漸變調的油畫。

洛北舟攙著她走在原野上,遠遠幾隻羊群和獵豹時不時朝著這邊看一眼,巫風瀾心中一動,口中嘬起呼哨,羊群和獵豹耳朵一動,紛紛向石堡的方向奔去。

待那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一躍而出,他們身後漸漸湧來無數的妖獸,中間裹挾著瘦弱的阿苔和燭陰山那群時刻警惕著的妖奴。

他們從一開始的焦躁不安漸漸變得像其他人一樣,被日出所吸引,那是他們從未感受過的,灼熱到耀眼的生機和朝氣。

妖獸們向著朝陽,靜靜而立,宛若朝聖。

巫風瀾轉過身來,逆著朝陽,身後有金光描摹她的輪廓。

“今日擾了大家的清夢,我卻並不覺得慚愧。”她徐徐開口,聲音郎朗送出,“因為,當我見此朝陽,突然發覺,諸君與我,皆如日出,皆是新生。”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阻擋太陽升起,就算要迎來至暗時刻,要一次次的落下去,卻也必將衝破黑暗再次騰起!”

“世人害怕長夜,可我更怕日出不再,既恐懼於此,那便自己做這一輪太陽,做這人世間的第一縷光!”

“就算終歸要日落,亦曾波瀾壯闊,人生如此,複何憾哉!”

眾妖獸漸漸醒過神來,這段時間他們損失了上千同胞,第一次清醒地直麵自己所撼動的那個龐然大物,承受著對方千百倍還回來的沉痛打擊,大家不是沒有畏懼過,也不是沒有退縮過,但正如巫風瀾所言,比起長夜漫漫,日出不再反而更令人恐懼。

這世上,總要有人做那道衝破長夜的朝陽。

妖獸們紛紛向著巫風瀾俯首。

“吾等,願永遠追隨主公!”

“吾與主公,共為日出,同為日落!”

巫風瀾靜靜看著他們,久久不能言。

就算她最終沒能達成係統設置的妖王成就,就算她差這一步就身死道消,她也絕不後悔,絕不遲疑。

她要帶著他們,向著自由,拚死一搏。

此刻高昂的士氣不光感染了阿苔,也感染了那些曾飽受折磨的妖奴,他們仿佛在此刻浴著陽光重生了一遍,天與地,日與風都在耳邊催著他們勇敢斬斷過去,就像斬斷一棵植物,埋在土裡的根永遠會重新發芽。

十幾歲的孩子顫顫站了出來,問巫風瀾:“姐姐,我們做過妖奴,您還接納我們嗎?”

巫風瀾順著聲音看過去,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瓊芳。”孩子忽然瑟縮起來。

巫風瀾心中一酸,她直直朝她走去,驀地將她攬在懷裡緊緊一抱:“瓊芳,你記住,敕勒原屬於所有的妖獸,也屬於你們。”

“歡迎回家。”

瓊芳顫抖的身體在她的擁抱下漸漸平靜下來,“回家”兩個字是她從不曾聽過的綸音佛語,此刻的懷抱是夢裡都不敢奢望的溫暖,她恨不得立刻溺斃在這短短幾息的時間裡。

巫風瀾緩緩鬆開了她,麵向著燭陰山曾經的妖奴,沉聲道:“離開燭陰山的那一刻起,爾等就不再是妖奴了,你們是敕勒原的孩子,是自由無畏的戰士。”

“從今以後,敕勒原就是你們的家,牧馬放牛、劈柴種地,儘管去過屬於自己的日子。”

她走到那幾個孕相明顯的女子身前,放輕了聲音道:“我問過滿長老了,你們腹中胎兒月份都大了,若強行打掉,恐傷及自身性命,我向你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往後,再沒有人能強迫你們。”

“堅持一下,就熬過這一次,好嗎?”她低聲請求,聲音裡都透露著難過。

其中一個眼角綴著淚痣的女子忽然以手掩麵,放聲大哭起來,露出的手腕間依稀可見細密的抓痕。

她嗚嗚而泣,整個人緩緩坐倒在地,埋下去的頭顱和顫抖的雙肩,都在控訴著她身上那份洪水傾倒般的委屈。

其他幾人也都咬唇而泣,淚眼望向巫風瀾,也隻敢露出一絲絲的希冀和渴求。

巫風瀾眼睛猩紅,忍著淚轉身,問後麵的妖獸:“誰願意自己的同胞再受這非人的折磨?!”

妖獸們鏗然回應她:“不願意!不願意!”

“好!”巫風瀾高聲道,“若惡人來犯,我誓以生命做圍牆,將他們擋在雪山之外!”

“誓死將他們擋在雪山之外!”

“誓死將他們擋在雪山之外!”

……

趁著這最後的喘息時機,巫風瀾抓緊讓妖獸們進行配合作戰,同時讓蘭秀帶領娘子軍按照圖紙繡了一麵百獸旗。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所有人都在暗暗期待。

巫風瀾百忙之中想起那天晚上在燭陰山見到的女子,便問洛北舟:“你知道申屠萬古還有個女兒嗎?”

洛北舟一頓,疑惑地看著她:“不曾聽說。”

巫風瀾便將當日情形細細與他說了,末了,說道:“若是能聯係上這個身份特殊的半妖,興許能打聽到申屠萬古的弱點。”

“弱點?”

巫風瀾點頭:“他向來自詡正義,可若是其餘三家都受他誆騙呢?如能就此內部瓦解他們的聯盟,對我們也是一樁好事。”

“即便不能瓦解,也要將申屠氏的罪惡行徑公之於眾,讓他不能再以正義之名討伐敕勒原。”

“無論輸贏,正義必須站在我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