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風瀾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七天。
滿長老用儘了仙山裡的天材地寶給她煉藥,為了治她的傷幾乎整日都不出丹房。
她最嚴重的一處傷口在心脈,滿長老嘴裡一邊說著“救不了救不了”,一邊連著給她喂了七天的護心丹。
據小滿轉述的原話:“滿長老太壞了,居然說風瀾大人要是還活不下來,他就要開膛破肚把他給您喂下去的護心丹都掏出來。”
巫風瀾雖已清醒,但身上還是有些虛弱,聞言輕聲安慰小滿道:“滿長老刀子嘴豆腐心,他這是嚇唬你呢。”
“這次又讓他老人家費了不少心,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他才好。”
門口有腳步聲傳來,小滿聽見了,立刻起身道:“我這就去謝謝滿長老,還得告訴他風瀾大人醒了,不許他開膛破肚!”
巫風瀾聽著她的腳步聲在門口處頓了頓,出去時還順手把門關起來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繞過了屏風。
洛北舟手裡端著一碗湯藥,見她坐著,疲憊的臉上頓時露出一抹欣喜。
他在床前坐下,低頭試了試湯藥的溫度,極其耐心地吹涼,然後用勺子遞到巫風瀾唇邊。
巫風瀾張嘴咽了,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直到一碗藥喝完,洛北舟擱下碗,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給她順了順壓亂的頭發。
“洛北舟,我們解除契約吧。”
這是她在去敕勒原之前就提出過的想法。
瀕死之際,她真的很怕洛北舟也隨她而去。
這一次雖然僥幸活了下來,但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隻會更加危險,不能再拖累他了。
洛北舟手上一頓,而後定定看著她。
“好。”
他沒有多言,也沒有發問,隻是在她的注視下逆行契約之印,歸還兩滴眉間之血。
暗紅色的血珠子在洛北舟手上滾了一圈,竟是凝結的堅固形態。
巫風瀾看著十分新奇,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於是她將兩顆血珠子從他手裡要了過來。
洛北舟不知她要做什麼,但總歸是順著她的。
“我給莫離寫了信……”
“這段時間仙山恐有動蕩……”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然後雙雙頓住。
洛北舟目光繾綣地看著她:“你先說。”
巫風瀾也不推辭,將自己寫信回敕勒原讓莫離帶兵出來的事說了。
“若是他應了,大概這兩日就能到,還要你在仙洲裡給他們行個方便。”
三萬人不是個小數目,一起湧入仙洲若不提前安排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至於莫離不來她要怎麼辦,她沒說。
她問洛北舟:“他們,終於要對玉虛山出手了嗎?”
洛北舟點頭,垂眸沉思片刻,道:“既然要動手,乾脆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到時我在玉虛山迎戰申屠萬古,你直搗燭陰山老巢,拿下申屠太一。”
巫風瀾不讚同:“他們若要攻打玉虛山,定然是要聯合九足山和虎鶴山,我怕你和五位長老難以抵擋。”
洛北舟道:“你放心,我早有準備。”
“這些年伯嵐一直在燭陰山隱藏的很好,我們籌謀多年,就等著在那天給申屠氏致命一擊。”
巫風瀾眼睛一亮,想起個人來。
“既如此,我到時在燭陰山鬨的動靜大些,好讓他兩頭顧不過來。”
“就是還要麻煩你放個人,這次說不定他能起到大用。”
洛北舟也想到了:“冥權?”
巫風瀾點頭:“他曾是燭陰山的妖奴,對燭陰山一定很熟悉,有他帶路,我們也能事半功倍。”
這個人當初也是巫風瀾要關的,如今她要用人,洛北舟沒有不應的道理。
定下了出戰事宜,巫風瀾忽然問洛北舟:“九足山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洛北舟想了想,道:“雲逐流和雲巍都是以自身利益為重之人,這次恐怕不會太過出力。”
巫風瀾沉吟片刻,對洛北舟道:“可有人能上九足山帶句話?”
洛北舟搖頭:“這個節骨眼,以雲氏父子的謹慎,應該不會見玉虛山的人。”
巫風瀾便讓他從妝台上翻出了自己的荷包,她接過荷包從裡麵掏出來一張泛黃的紙,遞給洛北舟道:“這是當初虛聞論道時九足山給附近村民開出的征用字條,說是憑著字條可以上仙山要錢。”
“你讓人喬裝而去,就憑這張字條入山門。”她頓了頓,繼續道,“去之前,帶上我讓小滿保管的顏料,屆時以我的名義把顏料給九足山弟子,讓其傳話給雲巍。他拿了東西,自然知曉分寸。”
“你要用顏料,換他九足山不出戰?”
“不是顏料,”巫風瀾認真道,“是礦山。”
她不信,一整個礦山還有顏料方子給雲巍,他能不心動。
事實證明,巫風瀾的確拿捏住了雲巍。
聽聞是巫風瀾讓人帶了顏料來,雲巍直接命人將傳話之人帶進來。
來的人是王乾一,他打扮的村民一般,雲巍對他並不眼熟,也不在意。
“說吧,”他開門見山道,“這些顏料,巫風瀾開的什麼價?”
說到這裡,他心裡也有些疑惑,巫風瀾上次受了那麼重的傷,竟這麼快就有精力來跟他談買賣,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王乾一道:“不止是顏料,風瀾姑娘說了,敕勒原裡有一座專產原料的礦山,她可將一整座礦山和顏料方子雙手奉予公子。”
“不要錢?”雲巍有些意外。
王乾一搖頭。
雲巍心裡已經有些猜測:“條件是什麼?”
“條件是,她與仙君要做的事,九足山莫要插手。”
雲巍摸了摸下巴:“要我置身事外?”
“這可真是,不太好辦啊……”
直到王乾一回去複命,他也沒給出具體的答複。
王乾一並不在意,來之前巫風瀾就交代了,雲巍此人心機深沉行事常搖擺不定,便是給了答複也不一定就會做到。
所以,他的答複不重要,端看他後麵怎麼做。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損失些顏料罷了。
王乾一一走,雲巍就迫不及待拿著顏料開始作畫,便是錦心進來時不小心發出了些許聲響,他也未有苛責。
不知是太過投入,還是心情甚好無心計較。
錦心見狀,試探著問道:“少君要為了礦山,放棄與燭陰山的計劃麼?”
雲巍正給畫裡麵的黃毛垂耳兔點上血汙,聞言手上一頓。
“咱們先,觀望觀望。”
他調了一個更濃的紅色,說道:“誰占了上風,我就站誰。”
錦心猶豫:“那礦山……”
雲巍漫不經心道:“除了她雙手奉上,難道咱們就不能踏平了敕勒原,再據為己有?”
“少君英明。”
錦心斂了神色,恭維的話說出來卻少了往日的真誠意味。
王乾一回到玉虛山時在山腳下碰上了莫離和他帶來的妖獸,十日之期,他們提前一天到了。
三萬妖獸被分散在玉虛城外的幾個據點,所以盤桓在玉虛山腳下的人數並不多。
莫離隨王乾一上了玉虛山,同行之人除了壇陽和崇雲,還有蘭秀。
看著巫風瀾好了許多,莫離總算放下心來,他先彙報了一些敕勒原的近況,然後問起夜襲燭陰山的具體計劃。
巫風瀾事無巨細,將她和洛北舟的打算全都說了出來。
莫離聽完好似鬆了一口氣,臉上皺紋都平了不少。
“我這次帶來的三萬人,全副武裝,個個都有兵刃。”
巫風瀾一喜:“果真?!”
莫離拿出一柄短刀,說道:“這是給小滿帶的。”
小滿激動上前,拿著短刀細細端詳。
“犰狳一族善防禦而不善進攻,這短刀,給你防身用的。”
小滿看著短刀的樣式和巫風瀾手裡的殺豬刀有些相似,不由開心起來:“謝謝莫離師父!”
巫風瀾卻收了笑容,對莫離道:“小滿她不隨我們出戰。”
小滿一愣,她沒聽說啊!
莫離扶著額頭道:“我知道你還在傷心,不願小滿落得和晴藍一樣,可是,你問過小滿的意願了嗎?”
小滿立刻搶著道:“我要追隨主公上陣殺敵!”
巫風瀾擰眉側過頭去,莫離輕歎一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丫頭,這條路上注定要犧牲很多人,我們早就做好了準備,不是嗎?”
巫風瀾握著拳頭不說話。
“我們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做不到踩著同伴的屍骨向前,那我們注定永遠到不了目的地。”
巫風瀾何嘗不明白,她就是不甘心。
見她不再反對小滿一起出戰,莫離也便不再刺激她。
轉而說起另一件事:“你蘭姨在外麵,她有些話想對你說。”
出發前夕,巫風瀾去了一趟地牢,親自把冥權帶了出來。
冥權許久不見天日,甫一出來還有些不適應,兩手忍不住撘在額頭上。
他早就事先得知他們要放他出來,但具體要他做什麼他還沒機會打聽。
此刻看清巫風瀾的模樣,心裡還是有些驚訝的,四年不見,她身上多了一股凜冽的氣勢。
人也更冷了些。
巫風瀾沒有跟他廢話,直接道:“明日天黑之後帶我們上燭陰山,找到申屠太一的所在。”
冥權不解,燭陰山守衛森嚴,彆說天黑,就是深夜也是有去無回的。
巫風瀾沒讓他開口:“你隻管帶路便是,在我身邊,我保你不死。”
一切安排妥當,巫風瀾即將出發去跟據點上的妖獸彙合,他們此行隱蔽,所以沒讓洛北舟送。
她親自去玉虛宮見了洛北舟,然後把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放進了他的手心。
是一枚血珠耳釘,她親手做的。
兩顆血珠子正好湊了一對,巫風瀾的那枚已經被她戴在了耳朵上。
洛北舟看見了,朝她俯下身來。
“你來給我穿耳。”
巫風瀾剛給自己穿過,早已駕熟就輕,一針下去,並不如何疼痛。
給他戴好耳釘之後,她輕輕說了一聲“好了”。
溫熱的氣息拂過洛北舟微紅的耳垂,他轉頭看過來,猝不及防將嘴唇印在她的唇上。
唇齒糾纏。
好似隻活一季的鳴蟬,要把熱情全部注入,直到生命的儘頭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