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凰山夜宴(1 / 1)

繼任儀典過後的夜宴通常會通宵達旦,持續一天一夜。

外麵燈火璀璨,煙花燃放至天亮,大殿之內禮樂歌舞靡靡不歇,偶有上前獻技或獻藝者博得滿堂喝彩,令宴會諸人無不儘興。

巫風瀾坐在洛南星旁邊,不動聲色遙遙與洛北舟對飲幾杯,放眼望去,諸君百態儘收眼底。

四位仙山之首居大殿之上,今日的主角賀蘭天驕端坐其中,左邊坐著九足仙君雲逐流和洛北舟,右邊坐著虎鶴仙姬葉天音,她旁邊的位置卻是空著的。

席間載歌載舞,雲逐流狀似無意道:“這樣的日子,燭陰仙君竟也缺席。”

下麵正讓妖奴換茶的申屠太一聽見,抬頭朗聲對雲逐流道:“仙君莫怪,爺爺他老人家年紀漸長,精神大不如前,如今唯喜清靜而已。”

“也是,”雲逐流沒看他,但笑容卻很是溫和,“放眼三大仙洲,正是後浪推前浪之際,唯獨燭陰仙君難卸重任,操勞多了自然精神不濟。”

申屠太一麵色冷冷,看了一眼身旁的雲巍。

“聽仙君這話的意思,想必我要提前祝賀雲兄了?”

雲巍看了一眼上首的父親,並不接他的話,反而岔開話題道:“今日這大殿之上佳麗如雲,倒是有一位,我竟一點都不眼熟。”

葉鳴軒給一旁的葉鳴蟬遞了一碟金鈴炙,聞言看向雲巍:“你倒是好大的口氣,仙洲裡叫得上名號的貴女你都認得不成?”

雲巍還沒說話,隻聽申屠太一哼了一聲:“仙洲裡隻要是他見過的女子,九足山上必定留有畫作,光是我見過的就有不少。”

“葉二小姐,也在其中。”

他這最後一句不說還罷,一說葉鳴軒當即給了雲巍一記眼刀。

雲巍暗恨申屠太一多嘴,連忙找補道:“本來是要畫了送給鳴蟬妹妹的,一時竟給忘了,改日我定將畫裱好,親自送到虎鶴山。”

他愛畫成癡無人不知,若非有玩物喪誌之嫌,九足仙君也不至於至今不肯讓位於他,他畫自家妹妹,未必就是有見不得人的心思,因此葉鳴軒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了。

雲巍繼續不死心道:“你二人可曾見過二少夫人身邊的那位姑娘?”

兩人齊齊望去,而後收回目光。

雲巍搖頭可惜:“美人戴麵具,如春花罩影紗,令人撓心呐!”

葉鳴軒和申屠太一都沒興趣,因此並不搭理他。

倒是一旁的葉鳴蟬,忽然出聲道:“我見過她。”

葉鳴軒看向自家妹妹,她平日甚少出門,不知何時見過這陌生女子。

“在玉虛城外,那時,她沒戴麵具。”

葉鳴蟬補上這句,在場三人俱是一愣。

葉鳴軒問她:“她如今戴著麵具,你是如何認出來的?”

葉鳴蟬遠遠看向巫風瀾,說道:“她頭上那支玉簪,不似凡俗之物,縱隻是遠觀,也能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意。”

“她到玉虛城做什麼?”為表謹慎,葉鳴軒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葉鳴蟬卻是搖頭。

雲巍聽完,喃喃自語起來:“先到玉虛城,後為二少夫人的座上賓,還不以真麵目示人……玉虛仙君這兄妹倆在打什麼啞謎?”

他話未說完,申屠太一已經一甩拂塵,冷聲道:“摘下麵具,不就知道謎底了?”

雲巍不吭聲,葉鳴軒提醒他道:“這裡是萬凰山,上麵坐著的,是新任萬凰仙君,你要鬨事,就是打他的臉。”

葉鳴軒捏著酒杯的手微微用力,這四年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那個女人的下落,他比申屠太一更希望得到她的消息,所以在那次宴席之上他才會和申屠太一聯手給洛北舟布下幻海情天陣,險些將他鎮殺在裡麵。

隻要有那個女人的下落,他會毫不猶豫將其斬殺,永絕後患。

現在,卻是不得不克製。

萬凰山素來與玉虛山同仇敵愾,他們當時沒能除掉洛北舟便是因為師出無名殺之不義,不能給萬凰山以把柄討伐他們。

眼下若是那女子當真是荒雲的孽種,他當以正義之名除之,而洛北舟也會死於自己結下的同生共死契。

行之磊落,一石二鳥。

他正心中盤算,申屠太一已在他的提醒下想出一計。

“這有何難。”他朝身後使了個眼色,後麵服侍在側的妖奴立刻跪行上前。

申屠太一端了杯酒放到他手中:“去,敬萬凰山二少夫人身邊的那個麵具女子。”

“我的規矩,喝我敬的酒,當以誠相待,讓她,摘下麵具。”

妖奴不敢不從,雙手擎了酒杯便起身繞過中間的舞姬,直直朝著巫風瀾而去。

巫風瀾早發現他們目光不善,見對方打發人來,心中瞬間權衡起利弊。

那妖奴停在巫風瀾席前,躬身敬酒。

順便把申屠太一的話一字不差轉述了一遍:“少君的規矩,喝他敬的酒,當以誠相待,請姑娘摘下麵具。”

按照常理,巫風瀾此時該起身乖乖摘下麵具,然後謙卑地飲下那杯酒。

然而巫風瀾坐在那裡紋絲不動,甚至眼睛都沒朝申屠太一那邊看一眼。

她盯著舞姬飛揚的裙擺,好似正看得認真。

“不喝。”

妖奴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加重了音量道:“是我們少君……”

話未說完,巫風瀾扭頭重複道:“我說,不喝。”

妖奴愣住了,不隻是他,就連申屠太一自己都未曾想過,在這樣的場合下竟會有人敢拂了他的麵子。

感受到申屠太一從後麵投過來的視線,妖奴背上不禁出了一層冷汗。

若是他不能在此挽回少君的顏麵,死的將不僅是眼前這個不知輕重的女子,自己更是連個全屍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

於是他態度強橫,以周身炁流壓製眼前女子。

“少君敬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巫風瀾並不覺如何,倒是洛南星忍不住,起身維護她道:“她是我的貴客,你也敢強逼?”

妖奴對洛南星倒是態度恭敬:“非是小奴不敬少夫人,而是此女輕視我家少君,如此場合,我們少君丟了顏麵事小,失了萬凰山的體統事大。”

“你!”

洛南星氣得麵色雪白,被巫風瀾一把按住,她將洛南星拉到身後,問那妖奴:“你當如何?”

那妖奴周身氣勢全開:“請姑娘摘麵具,自罰三杯。”

巫風瀾全然不看他,隻暗暗朝滿麵肅容的洛北舟搖頭,今日若是他出麵維護了,那他們等同自爆於人前。

她是打定主意不會摘麵具的,麵具還在,他們就有失“正義”,隻要她不怕鬨大,那難堪的隻會是對方。

所以巫風瀾看向那妖奴:“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不喝酒。”

妖奴已握起拳頭:“姑娘是要我親自動手了。”

巫風瀾眼神一凜,身上氣勢流露瞬間將他身上炁流蕩開。

“你敢!”

那妖奴隻覺得對方麵具底下的一雙眼睛凜然生威,眸光攝人,絲毫不輸自家少君。

然而,少君沒有製止他的意思,那他便不能就此作罷。

他將酒杯扔在地上,雙手結印,誓要用自己的性命為少君搏回顏麵。

洛南星見狀連忙擋在巫風瀾身前。

此時術未完成,整個大殿忽然一滯,仿佛空氣被一瞬間剝離,琴弦斷絕,殿上舞姬伏倒在地,所有人都有片刻失聲。

沉重的威壓令整座大殿都喘不過氣來,唯有桌上酒水不斷震顫,蕩起一圈圈漣漪。

無人敢輕舉妄動,隻有腳步聲不疾不徐傳來。

那人走到洛南星麵前停下,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

正是賀蘭無疾。

他將洛南星拉進懷裡,倦懶的目光看向身後。

“你以為,你在為難誰的人?”

沒有人應答,大殿中間的柱子忽然“哢嚓”一聲,裂出了一條縫。

這時候大家猛然意識到,賀蘭無疾是個瘋子,為了維護嬌妻他敢將大殿之內所有人都埋在廢墟裡。

這位先天道骨,向來道法隨心,每破一境都與旁人不在一個水平,為人亦是如此,其偏執,常人難及。

最終,在眾人目光脅迫下,申屠太一不得不發話。

“退下!”

一聲令下,那妖奴眼神灰敗,如臨死期,悄然退了出去。

殿內威壓頓時散去,賀蘭無疾攬住洛南星,朝上首的賀蘭天驕道:“我乏了,請仙君恕我先行一步。”

賀蘭天驕自然應允:“去吧,身體要緊。”

方才他這一發威,連賀蘭天驕都險些支撐不住,這魔星再待在這裡,怕無人敢坐下宴飲了。

眾人見他要離席,果然都鬆了一口氣。

申屠太一陰沉著臉,淬了毒的目光射向巫風瀾的方向。

巫風瀾回望過去,目光中沒有半點懼意,反而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威懾。

葉鳴軒皺起眉頭,沉聲道:“那女子,沒有這樣的眼神。”

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呼,聽著像是洛南星的聲音。

巫風瀾來不及細想,連忙追了出去。

大殿之內,包括賀蘭天驕,所有人都麵色如常,仿佛外麵的慘叫和呼聲並不存在一般。

他們所有人都習慣了。

那位先天道骨,三大仙洲舉世無敵的存在,能克他的,隻有他的頭疾。

不看武神墮落,是他們對強者的尊重。